刘彻给娇娇表妹看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手探向箭囊正打算再射两箭显显本事,耳际突然收到刺耳的言语:“中杀!”
这边的人们一惊,待举目看去,就见道路的另一端又过来一个队列。数量与胶东王随从的人数差不多,质量却上升了明显不止一个档次——文官的黑色官服;武士的赤红戎装;内官最起码是中级,没一个是普通宦官。
这些人中走在最前的就是出声评论的人,华服玉带,二十不到的年纪,唇红齿白,俊逸非凡。
“中……杀!”
似乎是怕刚才说的话众人没听清楚,俊俏少年又高声重复了一遍,看看韩嫣手上血迹斑斑犹自哭号不休的垂死鸟,“嘿嘿嘿”地嗤笑。
刘彻抿抿嘴,一语不发。
眨眨眼,馆陶翁主很快想明白了少年的语意:箭支‘对穿咽喉’‘对穿心脏’或‘由眼入脑’,此三种流血少、创口小、一击致命,称得上‘上杀’。而如彻表兄这种箭中肚腹的射法,非但猎物拖拖拉拉不死,血污了皮毛还会降低猎获的价值,比较比较当然等而下之。
仿佛要呼应美少年,弓高侯庶孙钳制下的鹳梗长脖子,两只染血的翅膀玩命似地扑腾:“嘎……嘎嘎……嘎嘎……”
玉带少年眉梢跳跳,嘲讽之色愈浓。
刘彻的唇,抿成一条线。
韩嫣看看君主的神色,闷声不响地指间猛发力,一个翻腕干净利索地扭断了鹳鸟的脖子——鸟儿的悲鸣,就此嘎然而止!
为对方的动作一惊,锦衣少年先是怔怔,随即上上下下连番打量韩嫣。
队后的一个内官殷殷勤勤凑上前,伏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少年听后冷冷一笑,冲韩嫣撇撇嘴,不屑地掉头。
萧琰皱皱眉,靠近步辇提示自家大王:“此……栗氏子。栗延,字‘仲寿’;栗夫人长兄嫡子,太子宫栗良娣同产弟。哦,大王,太子殿下……”
轻轻扯动胶东王表兄的弁服袖管,陈娇指指少年的背后……
这时打栗延身后又转出几名达官贵人。被簇拥在中央的青年龙纹锦袍,金冠朱绶,面如冠玉,举止典雅——正是当朝的皇太子刘荣。
“寺人,寺人,”大汉的胶东王用力拍击辇座,沉声命令:“落辇!”
凤仪辇稳稳落地。刘彻抢先一跃而出,站到肩舆前下方伸出臂,小心地扶表妹下辇,嘴里不忘连连叮咛:“阿娇,慢行,慢行……”
做弟弟妹妹的才向长兄(大表兄)行过礼问过好,还不等刘荣选个话题,原先立于太子侧后方的一位文士就先一步走出来,与馆陶翁主打起了招呼:“阿娇,阿娇……不期而会呀!阿娇此……往宣室殿耶?”
阿娇颔首,甜甜地笑……
刘荣好脾气地笑笑,向边上让了半步。
栗延却不然,几乎是立即鼓起双眼冲该文士瞪啊瞪,可看看皇太子表兄兼姐夫的态度,只得不情不愿地忍气吞声——这位不仅姓‘窦’,还是窦太后亲弟弟章武侯的嫡子,是刘荣货真价实的表舅舅。
阿娇和刘彻当然不会不认识窦家的表舅,尤其窦亮还是章武侯最宠爱的幼子。在切实对两个小贵人表达过自己的关心后,窦亮舅舅心满意足地后退——现在,‘轮’到皇太子了。
刘荣面色和煦:“细君,大母可安好?”
合拢双袖,馆陶翁主将手收进垂胡袖,右手覆左手,加至额上,然后深深地弯腰;起来后,重复一次;再度站直后,才朝皇太子点头。
接下来,小贵女垂首恭立。
皇太子刘荣霎时一愣,随即又温声问:“阿娇细君,近日……姑母可安好?”
合拢双袖,馆陶长公主的女儿将手收进垂胡袖,右手覆左手,加至额上,然后深深地弯腰;起来后,重复一次;再度站直后,才对帝国皇储点点头。
然后,小贵女还是垂首恭立。
动作,标标准准;行礼的过程,有如行云流水般优雅流畅,令人——心悦神怡。
年长的旁观者们相顾微笑,栗延窦亮等几个伴读的眼中纷纷闪过异色。
可荣表兄却是一脸的愕然,顿一顿,才略带尴尬地笑笑,明知故问:“细君,此……前往宣室殿?”
这回没行礼,贵女仅仅是点了点头。
‘呵,这下好多了……’刘荣太子柔了话音,轻轻地问:“阿娇……可安好?”
合拢双袖,长乐宫窦太后的孙女陈娇将手收进垂胡袖,右手覆左手,加至额上,然后深深地弯腰;站直后,双手交叉置于腹前,缓缓点一点头。
后面,又是——垂首恭立。
看看窦亮表舅,又瞅瞅刘彻弟弟和他抱的胖兔,栗太子刘荣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恍惚间,刘荣甚至产生了某种荒诞的念头:面前这位谦恭多礼到近乎刻板的贵女,和记忆中那个一见到他,就会“从兄”“从兄”欢叫着扑过来的小表妹,真是同一个人吗?
年轻的皇太子刘荣登上帝国的储君之位才数年,以他现在的身高来俯视,看得最清楚的就是馆陶表妹饱满白皙的前额和梳成少女鬟髻的万千青丝——‘黑’与‘白’的强烈反差,因着玉颊桃腮的缓,冲奇异而协调地合在一起,美妙和谐。
‘当然是同一个人!’栗太子暗暗叹息,不无落寞地自嘲:‘看刚才和阿彘同舆而来,一路上亲亲热热的;还有和窦亮表舅,也是亲切有加;只有对我……’
‘会不会是……阿娇知道啦?知道母亲曾回绝姑姑……联姻的想法?’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变得无法克制,刘荣很想看看阿娇的眼睛验证一下——眸光,永远会泄漏心灵的秘密。
皇太子表兄在轻轻地唤:“阿娇,阿娇,阿娇……”
浓密微翘的睫毛,在少女的面庞上落下两片阴影,严严实实掩住那双会说话的明眸。
‘或者……是我想多了?’皇太子刘荣无语地瞅着馆陶表妹,好不无奈:‘姑妈如此高傲的性子,估计巴不得所有人忘了此节才好,哪里还会主动去告诉女儿!父皇和祖母太后又下了禁口令,应该没人那么大胆敢说给阿娇听吧!’
馆陶翁主保持着谦逊文雅的仕女站姿,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大汉的胶东王紧盯娇娇表妹,看着看着,很嗨皮地笑了!韩嫣两头看看,面无表情。
自认荣居‘国舅后备队队首’的栗延,不错眼珠地凝睇他的皇太子姐夫。萧琰观察观察两边,若有所思地挑起眉。窦亮表舅看向刘荣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大概由于今天气温偏高,大概由于被看得太久了,娇娇翁主如白玉雕成的雪肤下渐渐升起抹红晕。
淡淡的柔柔的浅浅红,最初,只是比原有的颜色略浓一点点;然后,比之前又浓了稍稍许;再然后……
仿佛是有人将最美最柔的桃花纱罗一层层、一层层地相叠相加——只不过,纱织再美依旧是死的,而少女的容色则如灿烂阳光照耀中的碧桃花朵,鲜活明妍不可方物。
刘荣突然觉得——手,好痒!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出了什么情况:
第一,拜如今泛滥的食品卫生问题所赐,我中招了!
大超市的一盒咸蛋(当然,没全吃),让我躺了几天。
第二,今天辛苦写的稿,在存稿箱中不翼而飞,于是无稿可发
从头再写很慢,特别是那种郁闷感——郁闷到吐血!
不管怎么说,为误时道歉!
第14章 癸酉 刘荣&刘彻
指头,痒痒的!
手负到背后,缓缓捏起……
刘荣对着陈家表妹的头顶半真半假地调侃,说前不久听到一桩宫内逸闻——内廷的‘兰房’遭灾了!历经千辛万苦培育出的名贵兰花,一夜间被啃去大半。
‘据到场者的描述,加上皇庄家畜饲养员的综合分析,残余兰茎上的那些个齿印……应是兔牙所致。’不怀好意地瞟瞟胖胖兔,太子表兄好笑地向翁主表妹垂询,不知胡亥兔什么时候开始好这口了?要不要他这做兄长的从太子宫挑两盆过去,给兔子加餐?
“呵,呵呵……”栗延首先一个忍不住,朗声而笑。几个伴读与太子从官随声附和。
阉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尖细细笑声传开,说不出的刺耳。
‘皇太子表兄吃太饱了……’娇娇翁主仍旧垂着头,蹙蹙眉,狐疑地望彻表兄怀中的宠物兔一眼,一肚子的腹诽:‘回头告诉皇帝舅舅……还是多分些政务给太子吧!堂堂一个大国皇储,把精力放在花卉和宠物上?荣表兄该多……闲……啊?!’
合拢双袖,馆陶翁主陈娇将手收进垂胡袖,右手覆左手,加至额上,然后深深地弯腰。站直后,双手交叉置于腹前,摆明了她的态度——不分辨,不澄清,无论孰是孰非,反正先道歉了再说。
飞快地瞥大汉皇太子一眼,娇娇翁主垂首、恭立、依然!
刘荣这个皇太子还真不是当假的!
错愕地愣愣之后,就是了然而无奈地失笑:‘也是,兰房是内宫的兰房,兰花是父皇的兰花。父皇都不介意了,他做儿子的出面挣这个道歉?越俎代庖之余,更兼显得小题大作。’
风拂过……
吹动宽松的纨娟曲裾,紧紧裹到小贵女身上;纤细的腰肢才脱去女童的圆润,细杨弱柳,不堪一握。阳光穿过初夏清风中摇曳生姿的绿枝与碧叶,欣欣然落在小贵女满头的乌丝上,是缕缕金色的流辉。
‘阿娇尚未行笄礼,还算小孩子。’栗太子的手指,在垂袖中蠢蠢欲动:‘小孩子嘛,没多少忌讳!嗯,以前去祖母宫里请安,也常抱抱……’
“细君娇……诚多礼矣!”皇太子的手举起,向娇娇翁主的小脸探去,像这世间无数关怀少小的兄长会对可爱小妹妹做的那样——理理额发,捏捏脸蛋。
阿娇惊愕!
怔怔地僵在那里——躲闪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
“呃?”
手上,并没感受到预料中的柔滑乌发;指端和掌心,满是毛茸茸温热热的触感——皮软、肉厚,还毛茸茸。
刘荣俯视着臂弯中突然多出来的大胖兔,一脸的匪夷所思。
不请自到的长耳朵客人,顶着双迷茫疑惑的黑亮亮圆眼,同样莫名其妙地仰望帝国储君。
“大兄,大兄,胡亥……诚‘肥’矣!”不晓得啥时候横进来的,刘彻堆一脸诚挚快乐的笑容,边揉手臂边抱怨胡亥兔子的超重问题,唠唠叨叨,活像多讨厌这只膘肥体壮的宠物兔似的。
“弟君,如……是?”刘荣端详端详异母弟弟,颇感怪异:妹妹的松狮狗,双琳馆刘嫏刘嬛的大白鹅……未央宫长乐宫的宠物们,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再到水里游的,这些年被胶东王欺负祸害了多多少少?
‘两座宫城中,到你手还能快快乐乐安然无恙出来的,就只有娇娇表妹的胖兔子了!这叫做讨厌,嫌弃?’决定不搭理这茬,刘荣还想和陈家表妹继续聊上几句;
只可惜大汉皇太子很快就赫然发现,他看不到人了——第十号皇弟站的位置,好巧不巧正插到自己和陈娇之间,为他的皇太子长兄挡去娇娇表妹一大半的倩影。
直接忽略掉皇储兄长的疑虑的眼光,胶东王弟弟挂上满脸不容置疑的兄弟爱,堂而皇之刺探太子宫内情:“大兄,愚弟近闻……太子宫左良娣有妊,是否?”
“然,然……”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刘荣一怔,缓缓神承认了,同时暗道消息的传播简直和长了翅膀似的,他前天才招太医确诊栗表妹又有了身孕,今天就传到刘彻这儿了?
“小弟恭喜大兄,贺喜大兄!” 一得到确认,皇汉胶东王左手覆上右手,双袖合拢,高举加额,向皇太子刘荣鞠了两躬。
馆陶翁主和胶东王的随从们也紧跟着行礼。
一时间,“恭喜殿下”“恭喜殿下” 的道贺声不绝于耳。
栗太子抱了只胖胡亥,腾不出手回礼,应对举动见颇有些尴尬。
直起腰,刘彻忽然轻轻叹了一声。
接着,在众人略带惊异的目光中,大汉的胶东王悠悠说道:“寡人素闻左良娣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曾主事北宫,敬上而悯下,宽厚惠慈……生大兄之次男。”
“奈何……先失子于襁褓,后怀妊而……逢灾?”刘彻惋惜地连连摇摇头,神情间尽是遗憾,完美演绎了对太子宫栗嫂嫂两次不幸的充分同情。
‘可怜的姐姐,可怜的侄儿……’栗延听在耳中,眼圈都红了,心中万分纠结:‘多可爱多漂亮的孩子啊,好好长到半岁,竟然说没就没了!怎么会,怎么会……’
手一松,胖兔子滑落……
皇储殿下沉默沉默,眉宇间是沉甸甸的哀伤——那年的太子宫连遭不幸,半年之内,栗表妹所出的次子与郦氏所生的长子相继夭亡。凄风苦雨,经久不散。
看到刘荣虽竭力克制,却依然难以全掩的哀戚神情,阿娇大为不忍,伸手在刘彻后腰偷偷掐了一把。
“……”刘彻表兄感觉到,当没感觉到;弯下腰,欢迎胖胖兔投怀送抱。
驰驰然四十度转向,胶东王面朝栗嫂嫂的亲弟弟侃侃而谈:“栗君,良娣承明命,虔恭中馈,肃雍有道。依寡人所见,数月后必大吉大顺,一举得子。”
栗延感动到不行,对着刘彻诚心诚意一躬到地:“承大王吉言!延……感怀五内。”
含笑拱拱手算是回了礼,刘彻又转回,再次面向长兄:“阿兄,昌平翁主亦重身耶?”
阿娇再惊,心思陡转猜到刘彻想干什么,加力又掐了一把:‘别说了,太子宫的内事,与你何干啊?’
皮糙肉厚的胶东王不在乎,该干什么干什么。
听弟弟提到周朵的再度有喜,栗太子刘荣双眼就是一亮,咧嘴笑——由衷的暖暖的笑:“然也。然也。”
‘讨厌的罪臣女,死一个生两个,现在又怀上了!万一她和姐姐都生了男孩……’栗良娣弟弟的面上,隐隐起了重阴霾:‘岂不是当年郦孺人情况的再现?这女人背后的周家,并不比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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