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沉声问:“妹妹,但讲无妨。”
“第一桩,妹妹,求姐姐能乘着今晚圣驾高兴,求他赦了隋蘅的死罪。第二桩――”我犹疑良久,不知该怎样开口,咬牙忍了又忍,终是隐晦下来:“第二桩,同样求圣上再赦一个人!十四不便明示,姐姐但凡开口,圣上便已心知。”
王妃盯住我,似不相信我方才所言。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拍着胸口喘道:“妹妹,可吓死姐姐了!这两桩,哪一件,是圣上能允的?!圣上的脾气,妹妹不比姐姐更了解?!这么大的事,妹妹自个不去求,竟让姐姐为你带话。只怕姐姐刚开口,头,就让圣上割了!”话音未落,眼中,已显出惊惧之意。看似,不是诳语。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第九章 心似百花开未得 (3)
我垂下眼睫,仓皇低道:“不是妹妹为难姐姐,此事,妹妹之前已求过。但,圣上不许。还说――十四若敢再求,这二人的脑袋,即刻就得落地。妹妹,实在无法,只得来求姐姐。万望姐姐,替妹妹想个两全之策。”
言罢,挣开她的手,硬叩了下去。
王妃一把扯住我,惊叫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圣上,既如此说,必是不可能了。妹妹,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咱们圣上,平生最恨别人胁迫于他,他对妹妹愈看重,愈不能容忍妹妹以宠相胁。姐姐说的,可对么?”
我默默颔首,她说的岂止对。
想不到,旁人都比十四了解他的脾性三分。可是,十四,除了求他,还能有何法?难道眼见着隋蘅人头落地,眼见着墨荷病重不治?再眼见着婉容与林生心碎而亡?
十四,自个造的孽,要怎样才能偿还?
王妃见我挣扎,不禁笑道:“妹妹,还想什么?放着现成的法子,妹妹为何不用?”
我颤声道:“什么?”
话音未落,门外有一个宫人急急得奔入,始进入,即一头跪于堂下,惊慌道:“王,王妃……时辰来,来不及了,王爷叫奴才过来看看,可能起身了?”一面说,一面怯怯地望住我,似怕我怪罪一般。
王妃厉声叱道:“没见到我这儿正有贵客,赶紧去回你家王爷,就说,再大的事,也大不过王妃眼前的。他要是不要命了,他就一个人入宫去!”
通传的宫人吓得瑟缩着身子,蹑足退去了。
我羞愧不已,刚欲起身。王妃,已顺势扶我,复坐于主座之上。自个,再回首看一眼案上的更漏,沉着道:“妹妹不急。听姐姐给你道来。依姐姐看,妹妹,若真想救这二人,放着眼前,就有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妹妹,何不去试试?”
我睁大双眼。
她笑,低低在我耳边私语道:“妹妹,何不随了姐姐一起前去。当着诸人的面,自个求了那个冷面阎罗?看他能把妹妹怎样?依姐姐看,圣上,虽恨极妹妹胁宠。但,妹妹若答应他回宫,并以这两人的性命交换,圣上,即便再震怒,最后,也会依了妹妹!妹妹,要不要试试?”
我一惊,推开她,重重摇头。不,十四,怎可能再回宫!
我退后半步,面如纸色。
王妃见我如此,叹一口气道:“妹妹,如此倔强,圣上,又怎可能改口?妹妹也不想想,圣上,是怎样的人?除了妹妹,谁敢惹他一句?妹妹,还想怎样?”
我别转身子,不与她分辩。
十四心内的痛,又怎样说与旁人知晓?
第九章 心似百花开未得 (4)
我低头,嗤笑,喃喃自语道:“贞姬小主果真为他诞下了麟儿。”
王妃系何等玻璃心肝的人物,听我这样讲一句,已然明白大半。拉住我,柔声道:“原来妹妹为这个难过。别说圣上,就说拙夫,甚至这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就连平常百姓,但凡日子富裕些的,也都有个一房二室的,遑论天子。妹妹,要终日为这个烦恼,岂不烦白了头去?!”
“即便妹妹愁白了青丝,又能怎样?自古男儿多妻妾,自古有之。姐姐,之所以吃斋念佛,也是一为这个。但,吃斋归吃斋,姐姐的心性,可不是吃素的。任谁要是欺负到我头上,我可不管她是哪房哪室的。妹妹想,拙夫仅是圣上亲封的王侯,天下,已有多少个女子甘愿前赴后继,嫁入王府,哪怕为妾,为侍姬?姐姐,要是整日为这个发愁,不出半年,就被西天佛祖召去了!”
“姐姐我,只抱准一条,纵他有再多女子,他心内,只许有我一名正妻。生,当结发,死,当同穴。旁人,至多只能在旁边多挖个坟茔!除了这两样,其他,我一概都能容忍。”
“而,妹妹,更是圣上心尖之上的人物。圣上,为了妹妹,连命都可以不要。妹妹,竟不能容他多几个嫔妃?他后宫嫔妃再多,除了妹妹,又有谁,能让圣上舍生入死?!妹妹,复放不下什么?”
我笑,再笑。
听她言来,竟是十四之过。天地之大,竟容不下十四小小一人。十四,竟错了么?为什么,十四心内这般痛?
错只错,错只在当初。他明明不是十四的良人,十四,竟让这情根深种!
王妃见我笑,索性贴近身来,于我耳畔低低道:“妹妹当真不随我进宫?姐姐尚有一项法宝,待会让妹妹试了,保准让妹妹喜欢!”
我一惊。
她复低声道:“姐姐,可以让人将妹妹易了容,换成青绫儿的模样,随我一起入宫。妹妹,也可亲自去瞧瞧,那冷面阎罗在人前是个什么模样?是对我们的十四好呢?还是对他的那些个嫔妃亲呢?”
她离了我,促狭地笑道:“妹妹,要不要试试?姐姐,就曾经试过。自打试过之后,万事,不过绕心而过,再没有什么能来烦我!”
我心一紧。十四,不想看见他人前的样子。那些,与十四何干?他待旁人的亲爱,十四早已领教,毋须再看。
我强笑道:“姐姐贵为王妃,怎的这么多奇门异术?”
王妃自得地笑:“姐姐,若没有个三头六臂,早不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去?”
我骇然。自知无望,盈盈一笑,起身辞道:“十四不耽搁姐姐进宫,十四,告辞了。”言罢,未等她再言,深施一礼,转身,径直去了。
云鸢含泪跟在身后,要扶我,我随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竟是,十四错了吗?
这世间,竟没有十四可容身之处吗?
身后,并未传来王妃唤我的声音,聪明如她,定已知十四心意。
好容易出得王府,见大门前,王妃已让人备好了车舆,有王府的宫人驾车,送我与云鸢回客栈。
一路之上,满城喧哗,亮如白昼。
收入十四眼底,听在十四耳内,酸楚,竟比喜悦多出许多。犹记当日,他在十四耳畔道:“朕,知道十四想要什么。朕,作为君王,或许给不了十四。但,朕,会竭尽所能,成就一代旷世明君。让十四,能因有朕这样的夫君而骄傲!”
言犹在耳,事实,竟已俱到眼前。
他对十四,固然情重。但,他也可同时,让不同女子为他养育子嗣。春宵苦短,婉转承^欢,那一刻的轻怜密爱,又怎知会少于十四与他之间的?
我望向车窗之外满街的灯火,眼前,竟,幻出隋蘅清俊的笑容。淡淡的药香,以手指托起十四的下颔……可惜,十四与他,晚了一步,仅一步,已然迟了一世。
但,就连,他那样的良人,也已有了婉容,府中,尚有数名姬妾。
天地虽大,却,容不下十四的一颗心。
衣袖内的素手,轻轻扶住自个的小腹间,即刻,竟似有一丝暖流,缓缓,流入十四久旱的心窠。
第十章 龙骧凤翥势难收 (1)
宝大元年,八月十五,中秋。
师傅,一早就没了影子,许是被十四气得走了。距离我与他老人家再约的十日之期,已不足五日。
我与云鸢一直等到戌时,师傅仍未归来。我看着云鸢去街市买来的一桌酒菜,低低道:“云鸢,咱们自个吃吧。师傅,今儿,许是不会回来了。”
云鸢望望我,无奈地为我布菜。我用的很少,只勉强吃了半碗米饭,就再也咽不下去。
我似想起什么,问她:“云鸢,方才出去,可曾看见店铺都开门?”
云鸢不解,点头。
我一笑:“吃完饭,陪我去街市走走。十四,想采买些衣料,做一身新罗裙。”
云鸢吃惊,怔怔地看着我脸色,似不相信此言出自我口。
我低头,喝着汤。
十四,自得见天子始,每年中秋团圆之日,即是十四一人独对。月圆人不圆,一年伤心更比一年。此劫何止深?
耳畔,传来云鸢惊语:“十四,小隋夫人又来了!”
我低头笑,搁下汤碗。该来的,总要来。都是十四自个的孽^缘未了所致。我起身迎出去。
果然,婉容仍携了上次两个小丫鬟,摇摇地走近。一张俏脸之上,原本的剪水秋瞳,肿得跟核桃一般无异。
我心内不忍,上去扶住她。未等她开言,即道:“姐姐莫急。十四,答应姐姐的,自会去做。请姐姐再忍耐几天!”
婉容闻言,嘤嘤地哭:“婉容心里难过。月圆人不圆,婉容越想越害怕……”
好一句月圆人不圆,伤心的,又岂独你一人呢?
我叹息一声,低低再劝道:“姐姐的身子要紧,天虽凉了些,但每日这样伤心,会损了胎气。”
话音未落,我执过她手腕,细细听来。果然,脉象细软缓滞,系气血两亏,胎心不稳之兆。我焦急道:“姐姐,莫要再哭了,再哭,十四也救不了你。”
我转身,去案前取了纸笔,草草写了方子,交于她旁边的丫鬟。再柔声道:“姐姐先回去,照这个方子,抓了药来,先保了胎儿再说。十四,答应姐姐的,决不会推搪。只要十四能做十分,决不会只做九分。姐姐,容十四几日转圜。”
婉容似信非信,期期望着我抹泪。我心酸不已,低头嘱咐云鸢道:“去给姐姐倒杯热茶来。”
云鸢如梦初醒,赶紧去了。
婉容犹不信,怯怯道:“妹妹要怎样救蘅郎?”
我苦笑:“姐姐,容十四再想想。婉容姐姐,可信十四么?”
婉容被我问得愣住,只得轻轻点下头。云鸢在旁奉上茶,我接过,亲自递于她喝了。眼见她喝了半盏下去,随即起身催促道:“姐姐,快回去吧。早一些回去,便能早些用药。不是十四危言耸听,姐姐方才的脉象并不好,还是,小心为上。即便……小隋太医在狱中,必也牵挂着姐姐的身子。如若姐姐有什么差池,纵然小隋太医出来,岂不是更伤心?”
婉容一听,总算止了哭,犹自抽咽着起身,扶着丫鬟们去了。临走,还频频回首,眼巴巴地望着我。
第十章 龙骧凤翥势难收 (2)
云鸢在身后向我轻道:“十四,要怎样帮小隋夫人?”
我垂下头,低低答:“十四,还能有什么?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吧。”
云鸢一听,即刻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手臂,颤声道:“十四,说的可是真的?!十四,真的……肯回宫了?!”
我苦笑,轻轻拭去她脸上的喜泪,柔声道:“云鸢,越来越孩子气,好好的节气哭什么?”
云鸢破涕为笑,羞道:“怪不得十四方才要奴婢为十四做一身新衣裳。奴婢这就去街市买衣料去!”
我望着她急急而去的身影,伫立良久,始转身回屋。
十四还能怎样?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任凭他们去吧!如果能以己身,换得隋蘅与墨荷的性命,换得十四腹内孩儿的性命,十四自个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师傅,你虽心疼徒儿,却不明白徒儿。你满心要让徒儿回宫,以为徒儿回了宫,便可与所系之人白首偕老。可是,只有十四自个知道,十四,即便回宫又能怎样?千山万水,十四心里,已经回不去了。
不一会,云鸢便已满载而归。手上,一口气买了三块衣料,俱是娇艳无比的色调。这些娇媚的深粉、淡绿和桃红,穿在十四身上,实在不堪。我低低道:“云鸢,十四方才忘记和你嘱咐了,十四尚在孝中,即便因了宫中的规矩,不能服孝,十四,也不能穿这样鲜艳的衣衫。”
云鸢这才想起,忙道:“不碍事,绸缎铺就在客栈边上,云鸢再去买了。反正,云鸢包裹里有的是银两!”话音未落,人,又喜滋滋地去了。
等到再回来,果然,手中已换了两件深浅不一的青色布料。也不管我,自己在旁剪刀针线忙得热火朝天。
我心内感动,却说不出什么言语,只呆在近旁,为她端茶递水。
云鸢笑:“十四快搁着,别弄污了衣料,害得云鸢还要白白再跑一趟。今儿,那绸缎铺的掌柜的,看见云鸢一连去了两趟,老脸上都乐开了花。云鸢如若再去,怕他要乐晕了也不一定!”
我也笑,心内,却痛不可当。忙别过脸,不让她发现我脸上的牵强。
云鸢一连赶了三日夜,才将一件罗裙完工。她还欲再缝,我止了她。十四,有一件行头足以,反正不过是面圣。他若要我,无论我穿成怎样,自会要。如若不要,即便十四打扮成天仙,也无用。更遑论,他见惯绝色,而十四,本无殊丽。
宝大元年,八月十八。
距离师傅与我约定的十日之期,尚有数日。我不欲再等,一早吩咐云鸢为我梳洗装扮。
第十章 龙骧凤翥势难收 (3)
只,留下一封书信,委托店家转交师傅。
十四,实在不忍当面叩别。而今一别,深宫寂寥,再见无期。十四,不知道要怎样和师傅当面作别。那一刻,既是生离,也是死别。十四怕自己会哭得忘情,根本无法上路。索性,以一封书柬,寥寥数行笔迹辞行吧。
师傅在上:
不孝徒儿十四,
与师傅叩别。
宫墙永隔,
千万,珍重。
再叩。
十四留字。
才刚出得门来,只见街市之上人潮汹涌,人声鼎沸。不知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人流,齐齐向城东南涌去。
我不放心,让云鸢去问。等了许久,云鸢才过来回话。
始知――今日八月初八,系钱塘江潮最为猛烈的日子。天子,特颁下旨意,为贺海防工事竣工,今日未时二刻,于潮水最高最大之时,召集数万名弓箭手,一齐箭射钱塘涌潮。
钱塘入海的石堤之上,将搭起百尺高台。届时,天子臣工,齐聚一堂,与,万民同庆!
百姓们,几曾见过如此盛事?即便,历朝历代,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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