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道:“此乃西川‘黄连蜜’。”
“黄连蜜?”周瑜忍不住问道:“何谓‘黄连蜜’。”
“西蜀之地老林之中,有野生植物,名为‘雅连’,俗称‘三枝叶’、‘三颗针’,其色黄,性苦寒,所酿之蜜晶莹剔透,爽心除烦,可惜时已冬季,若在仲夏,佐以冰水浸润,实为消暑最佳品。”
周瑜哦了一声,忽然醒悟:“他是在讽刺我先甜后苦么?”
庞统一愣。他料不到周瑜现在如此敏感,惟有苦笑。
周瑜忽然也苦笑起来,自嘲地摇头:“飞帅以此等难得上品相赠,其实一番好意,我倒是小人之心了。”
轻轻推开小乔的羹匙,让庞统把外面的心腹都招进来。
周营、周善、周良、陈江越等人鱼贯而入。
小乔又取出几把蜜匙,周瑜接过,道:“飞帅馈赠,大家都来尝尝。”
各人品尝之后,都说很甜。
周瑜嘿地一笑,忽然对周营道:“周营,你愿意投降阿飞么?”
话出意外,周营顿时张口结舌:“我……我……”
周瑜面带讥讽笑容,看着他:“我记得你原来在飞月军中,号称三大飞骑之一,什么时候变成说话吞吞吐吐之辈了?”
周营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
周瑜又转头去看周善:“还有你,你以前在飞月军中,也算一号人物了,是战是降,你有什么法?”
周善黑脸也紫了,憋了半天,道:“小人一切,全听将军的。”
周瑜嘴角微张,冷冷一笑。
接着仰头望天,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不到我周公瑾,自命才智无双,从善如流,今日却落得众叛亲离,走投无路,连心腹部下都不愿直言的地步。”
周营是周瑜的族弟,周善亦可算周家军的宿将,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孙策从袁术军中脱身举事时,兵不满千,周瑜以周家私兵三千相赠,他二人便是这支私兵的首领。孙策从父亲的旧部、朱治、吕范的部曲以及周瑜所赠这支私兵中挑选了一千精锐,作为自己的亲军,号称飞月。
东汉建安四年,孙策西讨黄祖,兵至石城(安徽池州)时,得知黄祖部下刘勋已率轻兵离开皖城(今江西安庆)去海昏(今江西永修)。周营立刻建议孙策遣一支人马前去彭泽(今江西湖口东)拦截,主力急袭皖城。孙策和周瑜均以为然,就令他与孙贲、周善一起,率兵八千到湖口截杀刘勋,孙策自己则与周瑜率兵两万奔赴皖城,一战而克之,俘虏了包括刘勋妻子在内近四万人。
周营这一路却不大顺畅,主将孙贲刚一交战,便意外中流矢受伤,连说话都很困难,士气一时大为低落。周营眼见情况危急,振臂大呼,同时周善率百余悍骑,奋勇当先出击。余众受到鼓舞,一拥而上,一举冲破刘勋的箭弩之阵,杀得刘勋心胆皆裂,匹马逃往楚江(九江西马亭)。
此战大胜之后,孙策对周营、周善刮目相看。当即任命周营担任刚刚扩充到三千人的飞月军中军司马,周善为他的副司马,指挥飞月中军的一千骑兵。军中将周营与上军司马宋定、下军司马陈武排列在一起,尊称为飞月军的“三大飞骑”。此后孙策一直把他二人带在身边,不离左右,在平定江南的大小征战中,他们都是飞月军最得力的将领。
孙策意外中箭毒发而死之后,飞月军上下一片混乱,上军司马宋定莫名其妙地成了贪污犯,被迫逃亡;下军司马陈武则在吕范、朱治等重臣的支持下积极谋夺全军的指挥权。周营本无其他靠山,此刻见势不妙,悄悄向吕范通融,得以带着周善离开飞月军,返回旧主的麾下。
周营经验丰富,周善勇猛善战,二人一向为周瑜所倚重,所以周瑜很知道他们的真实法。
但面对如此困境,越是了解内情的高级将领,越是感觉前途渺茫。
因为大家都明白,主公自己,几乎已经没有了归属之地。
这种情况下,周瑜又怎么能期望得到他要的回答呢?
庞统面无表情,忽道:“江夏驻军近四万,我等以目前这一万军去攻江夏,既无攻城重器,又无充足粮草,信心不足,士气低落,犹以卵击石,取胜几率,十停里不超过一停。”
周瑜止住笑声,侧目道:“士元所言极是。所以现在,我希望士元你能为我做件事情。”忽然之间,他又恢复了冷静。
他吩咐道:“你们几人暂且出去,士元、周良留下。”
众人依令而出,室内只留下庞统和周良。
周瑜道:“士元,我军现有军粮如何?”
庞统道:“可支十日。明日一早,江陵城中还有十日之粮运到。”
周瑜哦了一声,诧道:“这却如何得到?”
庞统道:“昨日我私下去找了董允大人。另有二千石楼船一艘,是董大人以前的座舰,我已命人接管,可随军一并东去。”
周瑜面上现出感激之色,道:“有此十日之粮,我便可尽力一搏了。士元,多亏你!”
庞统低下头,道:“此士元份内之事。”
他心乱如麻,身如火燎,几乎就忍不住夺门而出的时候,周瑜问了一句:“士元,江夏情况如何?”
庞统心中叹息,但还是飞快地回答:“细作来报,甘宁昨日已被黄祖打入死牢。”
周瑜点点头,忽然长叹一口气:“此次出征,是我从军以来最没有胜算的一次,我不士元陪我冒险。而且,我有件重要事情,要拜托士元。”
庞统道:“公瑾请说。”
周瑜慢慢挺坐起来,道:“我有一挚友,乃临淮东城人,姓鲁名肃字子敬。此人体貌魁奇,思度弘远,善能廓开大计,助画方略,实乃天下奇才,明君若得其佐,功业必成。”
庞统心头一凛,道:“我亦久闻其名。”
周瑜道:“子敬去年听我之劝,随我东渡,我本欲将其荐给伯符,岂料尚未得便,伯符已薨。其后子敬祖母亦谢世,子敬不得不还葬东城,至今滞留未归。”
庞统心:“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怎么能回来?”
果然周瑜叹道:“我的事,士元尽知。对你们二位,我心中,一直深感歉咎。若伯符在,别说子敬,就算是士元你,也必早已高居幕中,为我江东谋主。而今仲谋……唉!”
庞统此时已经完全明白:“公瑾这是要把后事托付给我了。”一时间心中酸甜苦辣,极不是滋味。
他虽直气壮,殚精竭虑的一意要背吴叛周,但对周瑜本人,却是依然割舍不下那一份知己之情,当下慨然道:“公瑾不必多言,有甚吩咐,只管道来。”
周瑜道:“子敬前日来信,欲就附其同乡巢湖的郑宝。郑宝何人,一庸匪耳!我已急去书制止。士元待我军出发后,可暗去曲阿(今江苏丹阳)一趟。”
庞统道:“曲阿?子敬先生不是在东城(今安徽定远)么?”
周瑜道:“当日子敬随我渡江,并携家族青壮老弱,其母等眷属,目下皆居于曲阿。士元去时,子敬当已接到我的信赶回曲阿,他自留在那里等你。”
庞统点点头。
周瑜道:“去年东渡之时,我曾让周良在子敬之侧随伺,他与鲁家颇熟,我命他随士元同去,轻车近路,万无一失。”
庞统皱眉道:“嗯,接到他之后,我们去往哪里?”
周瑜淡淡一笑:“昔汉伏波将军马援初见光武帝时,曾说‘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士元与子敬俱是可安天下的大才,岂无择主之思乎?”
庞统脸上一红,不明不白的,心内突然一阵激动,说道:“我当然有所斟酌。但若公瑾能当仁奋发,挺身而出,我庞统愿永为你幕中之宾。”
周瑜双目一紧,盯着庞统。
庞统自知失言,话一出口,已是懊悔不迭:“明晓得他个性固执,不听人劝,我何必要跟他说这个?就算他现在愿意自立为主,难道我就能跟他不成?那我成什么人了?唉,任性妄言,修炼太差,徒然让他起疑。”本欲再辩,但话到嘴边,却又住了口。周瑜为人虽然性度恢廓,却也精细之极,闻弦歌而知雅意,自己再要巧言相欺,掩饰两句,更是欲盖弥彰,遮无可遮了。
硬着头皮,装出一副坦诚相待的样子,静静看着周瑜。
周瑜收回目光,低下头去,道:“周瑜愚顽,不能为主上同僚见容,以致连累士元也一直不得施展才华。此皆瑜之过也。我现修书一封,士元见得子敬,可将信函与他,他自然明白,定随士元同去。”
小乔在旁边铺开一方白绢,定砚磨墨,取笔吹毫。
隐隐的,庞统感觉到,周瑜对他心中所,已经完全清楚。
不过他似乎并无恼怒反对之意,相反还颇有欣赏同情之念。
庞统也不再多说一字。
知己之交的可贵,便在于此。
周瑜从妻子手中接过笔,略一思忖,便即挥毫如风,不一刻书写完毕,签上自己的名字,上下看上两眼,点一点头,吹上一吹,放下笔,卷折好信。
“士元,你和子敬,皆是王佐之资,我毫不怀疑你们的前程。不过周良自幼便跟随于我,情如手足,还望士元日后,多多照拂于他。”
庞统接过白绢,道:“公瑾自有主见,毋须我再多劝。公瑾放心,其他我都有数。”
周瑜看看庞统,欲言,却又止。
庞统扫一眼小乔,张张嘴,也即闭上。
小乔道:“士元不必多虑,妾身自随公瑾,生死同行。”
周、庞二人对视一眼,庞统苦笑:“我先出去了。”转身而去。
周良早得到周瑜指示,给主公最后磕了三个头,一言不发,跟着庞统出去。
周瑜看着门,怔了一儿,才低声道:“你们进来吧。”
周瑜轻轻揽住爱妻的细腰,目视室中的周善、周营、陈江越三人:“目前情景,谅来你们也都很清楚了。尔等几人,各有所长,若得施展,日后不难出人头地。跟随于我,实在渺无前途。”
周善忽然跪地磕头:“小人兄弟从小追随将军。现在我弟与庞大人同去,我家中已无后顾之忧,小人再无牵挂,此生也不再跟别人,当随将军死战。”
周营也跪倒在地,道:“周营与周善同心。”
陈江越大声道:“夫人身边,怎么能没有江越?”
周瑜看她一眼,陈江越瞪大眼睛,毫不退缩。
周瑜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陈江越所谓“夫人身边,怎么能没有江越”,其实夫人二字,应该改为“公瑾”才对。
他哈哈而笑,拍拍二周的肩膀,又看陈江越一眼,道:“江夏军虽众,但甘宁受缚,聘乃客居之身,群龙无首,黄祖乃我等手下数败之将,何足道哉?敌军现在是一群乌合之众,有你们助我,此仗我未必便输。明日,就让我们一起出发,去和江夏军决一死战吧!”
众人齐声唱诺,昂然而去。
周瑜转回身。小乔的双手已紧紧抱住了他。
夫妻二人,久久无语。
过了很久,小乔道:“玉郎,我瞧士元他……”
周瑜道:“嗯,我知道。”说了这句,沉默许久,又加了一句:“他是对的。”
小乔懂悟,便不再言。
周瑜轻轻抚摸着爱妻的秀发,看向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神伤。
“俏俏,我们明日便出发。”
游侠传·荆襄修订版十二、与爱共翔(上)
皇宫西后院,上林苑。
上林苑乃秦、汉之际着名的皇家御苑,为秦始皇在长安渭南开辟,着名的阿房宫就建在上林苑之中。可惜项羽率楚军占领咸阳后,兽性大发,竟然火焚阿房宫,将人类这一珍奇辉煌的古建筑付之一炬,彻底毁掉。
楚汉相争,垓下决战,楚霸王乌江自刎,刘邦最终做了皇帝,他以养民为国策,无为而治,允许普通百姓进上林苑开垦种田。再后景之治,国力渐强,到汉武帝刘彻时开始全面扩张,他北击匈奴,将其赶过漠北;西通各国,开辟丝绸之路;其他东南两越,西南诸夷,全都降服。空前未有的成功使刘彻忘乎所以,竟然又将上林苑收为皇家宫苑,方圆达二百多里,苑内放养许多珍禽异兽,繁花胜草。
汉武帝听政之余,兴致一来,就驰马入苑,打猎游乐。他还在上林苑修建了数十处离宫别馆,在长安皇宫住腻了,就可到上林苑里住上几天,清静身心。
许昌这个上林苑,乃是献帝遥思祖宗之事而于建安四年(公元199年)诏命曹操修建的。当时曹操实力并不是很强,府藏并非丰富,不是很乐意把钱花在这无用的地方,所以对这道圣旨阳奉阴违,马马虎虎修了一座百十来亩的小花园便算交差。献帝虽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上林苑的花草树木虽然比不上秦始皇、汉武帝那时代的上林苑,但经过两年的精心管,花草树木倒也郁郁葱葱,大见繁茂起来,如此夜晚,苑内空气之清新,比之现代常见的纯氧疗养也差不了多少。
我深吸了几口气,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舒泰,连两眼也仿佛陡然安足了电力,亮刷刷,神奕奕的。
脑子里清晰地闪现出刘大给我的那幅地形图上的所有细节,四下扫视一眼,便看到了刘大指出的那个入口。
上林苑是皇家内苑,也就是皇室的狩猎嬉戏场所,因此就在皇城边上,苑内有许多通往宫城的通道。
为刘大绘制这幅图的显然是个高手,因为他指出的这个入口,是为皇亲国戚圈养御骑,也就是特殊战马的一个大马厩的侧门。非常隐蔽难找,知道的人也极少,便于我行事。
太平盛世的时候,皇家大内一般都自己出钱,养上几千上万匹好马,这些马大多原本都是相当神俊善跑的良驹,称之为御马。这等骏马自然也有些野性。皇宫的御马师们的任务,就是去掉这些好马的野性,驯练它们的标准步法,最高阶段的要求是,最后即使一名最娇弱的女性或儿童骑手,也能很自如地胯着它随意奔驰。这样一匹专用御骑才算真正训练成功。
在这建安年间,刘氏皇族虽然已经沦落到现在这样寄人篱下的惨状,却依然养有相当数量的御马,可以说非常奢侈。
我踩着树的影子,迅速地奔到这御马厩前,小心观察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人。
闪身来到那个小门的旁边,轻轻一探手,那门居然开了。
我暗暗摇头,这许都皇家大院,很松懈嘛!
轻轻松松,我就进入了皇城。
在我离开许都的时候,外城已经修造得差不多了,主要把一些大的政府机构、游乐设施都圈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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