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怀中慢慢掏摸,取出一件东西,摊开手掌,亮给他看。
那是一枚黑色的三棱箭头,后面还附了短短数寸的一截箭杆。
徐庶道:“这是真金……”
我道:“不错,这就是真金射我的那只黑箭。”
“他射我,那是各为其主,我不怪他。可是射在身上,扎进肉里,我很痛啊!”
我仰起头。
“如果结盟没有很大的好处,我是绝不肯同意的。刘备,哼,那个虚伪奸诈的家伙,明着跟我打哈哈,暗地请了李家五龙来害我,这种人我岂喜欢?如果我能选择,我更喜欢曹操一点。
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
元直你应该知道,我们要成功,不仅仅是靠我们俩的本事,靠我们俩的实力就行的。有时候,有了本事,也得要有点炒……”忽然醒悟,扎住嘴巴,放弃了那个“作”字,改口道:“也要吵嚷几句,吵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有你这么个势力在。”
“但即使要吵嚷,也得吵到点上,嚷得有技巧。”我盯着徐庶,目光炯炯,“和当今天下最强大、最暴虐、最有本事的曹操曹丞相为敌,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大家才时时关注你,才有兴趣知道,你今天在干什么,你将要干什么。也只有这样,才有真正做事、真正能做事的人才来投奔你,依附你,因为他们知道,和曹操为敌,你如果不努力,不尽量把自己做大起来,全力以赴去吃掉对方,吃掉所有的敌人,你是没有半点活路的!”
这种现代营销概念,其实我也只是懂个皮毛。但在和赵楷商议结盟的时候,赵楷最后一封信的的最后一句话醒了我。
——主公,如果真要成大事,就必须做别人不敢做、别人做不到的事。
是啊,我研究三国历史这么些年,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在这方面,曹操、刘备、孙权已经为我做出了最好的榜样!
最后能成事的这三大势力,无一不是如此。
曹操在陈留起兵的时候,只有几千人,非常弱小,但他就是敢于公开发檄讨伐当时掌握朝廷权柄的董卓,敢于和董氏统辖的全国最骁勇、最精锐的西凉铁骑正面硬撼于荥阳,虽然大败,却也已震惊四海,名动天下。
刘备和孙权则以曹操为模本,打着“扶助汉室,清君之侧”的旗号,一直与后来成为天下最强大的曹氏势力相争夺,赤壁一战,以弱胜强,从此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们都是在清楚显示了自己的进取雄心和领导能力之后,才最终赢得了才士猛将的心。
所以我立刻就同意了赵楷的意见,与张燕、刘备结盟,共击国贼曹操。
“我在许昌的心腹部下,多在去年岁末随我前往伊川,阵亡于安陵一役,他们的家小,放置许昌,应无大碍,这些为国捐躯的军人,曹操是不难为他们的遗孤的。少数流散他地的,像刘大、刘二、王全等人,家属都已被赵累秘密接送到新野,妥善安置了。玉儿即使返回许都,他独自一人,以他的机警武功,脱身并不为难。典满、宋亮、李齐他们,要看以后有没有再次共事的缘分了,自不必。至于阿樱,有小兰和赵累,应无问题。”我微一停顿,叹了口气,心中隐隐做痛。
杜似兰和赵累潜去许昌已有两个月,到现在半点消息皆无,着实让我又急又忧,却有丝毫不敢仔细去出什么问题。
徐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心中震荡不已。
他这种智力的人,其实不需要说太多,点一点就足够了。
“飞兄……”
“嗯?”
“我觉得,自从来到长沙之后,飞兄你变了很多。”
哦?我愣怔了一下。
“飞兄现在做一件事情,已经知道首先从利害关系方面考虑问题了,而且考虑得很深。”
是么?
我默默念叨两句,心中苦笑着。
我真的是变了。
我不变行么?
旅游的时间已经超期一个多月。
我一直吊着的一颗心,每过去一天,就升一点,越悬越高。
时空巡警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带我回去。
我不尽量抓紧时间,多积聚些力量,拉拢一些当地的势力,以后没了我的日子,你们怎么抵挡那些一个比一个凶狠强大的敌人?
可是,来时成双,回时一个,我怎么向时空局的人、向守拙一族的人交待啊?
池早,池早,你还在吗?
我看了徐庶一眼,迅即转过脸去,生怕被他看出我心中那么多的秘密:“唉,我若不向现实低下头去,又怎么能得到桓家和剑盟的支持?可见,乱世之中,人是不能不变的。”
徐庶叹了口气,喟然道:“是啊,乱世!”心中微感茫然,自从来到长沙,他一直是竭力促进我改变的,但我现在改变得如此厉害,却又似乎使他感到隐隐的不适。
我握住他的双手,道:“不管我怎么变,但你我兄弟这份感情,我希望一辈子都不变。你要知道,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变就变了。但兄弟之间,我不喜欢首先从利害关系上考虑。”
徐庶心中感动:“飞兄。”
他的双手,也慢慢传递过来力量。
游侠传·江南修订版八、江东悍将(上)
一年之际在于春。
阳春三月,万物滋生,人类也从漫长的冬季中苏醒过来。
虽然从本质上说春天和秋天的气气候和温度在一年的四季中最为相似,然而乱世中的春天和秋天决不一样。
春季是妍阳初发,田事待兴,尤其对要养兵千万余粮将尽的军阀们来说,更是必须以农耕播种为第一要务。所以,一般这个时候,世界比较安宁一点。
秋季则酷暑刚过,粮丰马肥,更适合大大小小的权力拥有者们出兵耀武,征讨敌人。这个季节开始的战争,要比其他三个季节加起来还要多许多。
然而,建安六年的春天,与他年大不相同。
时局空前紧张。
各地的最新消息不断传来。
面对真金咄咄逼人的攻势,曹操毫不示弱,积极调兵遣将。
芒砀一线,曹洪为主将,李典、曹真、蔡阳等为辅,率领两万大军,进驻汝南郡,开始了围剿刘备军的行动。另外,曹操遣张辽引三千军,东入谯郡,为曹洪军侧翼。
西线,夏侯渊率军一万,西出虎牢,增援洛阳守军,另有马超一部西凉骑兵配合行动,伺机与黑山黄巾军决战。
在东南,刚刚攻灭叛将李术的江东大军,兵分三路,锋芒直指江夏。前锋凌操、黄盖一部约五千人,已南下至寻阳一带(今湖北黄梅西南),距夏口不过三百里,军秣马,准备攻击。
在江东重兵云集的情况下,蔡瑁受到刘表压力,不得不再令蔡和、聘率精兵两万,大小战船三百只,急援江夏。加上此前第一批已出发的蔡中的一万人,二百只战船,江陵守军的精锐已十去五六,大显虚弱。
郡守官邸中,徐庶一边查看着地图,一边道:“为了防备川中刘璋顺流而下的偷袭,江陵一直在秭归(治今湖北秭归县)、夷道(治今湖北夷都县)、巫县(治今四川巫山县北)、夷陵(治今湖北宜昌市东南)四县驻有重兵,不许轻动,目下是蔡勋、向朗总督四县军事。经过这两次分兵之后,现在的江陵城中,军士尚剩二万余众,战船还有八百多艘,大将是蔡瑁、王威二人。主公你看……”
我舒舒服服躺在一张便榻上,盖着棉被,听他如此说,摇摇头:“元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蔡瑁此人,十分精明厉害,没有十分把握,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反而打草惊蛇。”坐起身歪过脖子,询问来报告的探子:“柴桑的吕范有什么动静?”
“回主公,柴桑方面毫无动静。”
“哈,这真奇怪了,柴桑离夏口也不过三百多里,孙权要攻黄祖,不就近从柴桑出发,怎么大老远的从庐江过来,却又停在了寻阳这么老远的地方?”
“南昌有什么情况?”
探子道:“回军师,周瑜和朱治每日正常操练军卒,亦无异常举止。”
我吩咐那探子:“继续打探,尤其是南昌周瑜军的情况。”
“是,主公。”那探子出去了。
“这帮鸟人,倒很沉得住气。”我悻悻道。
徐庶笑了:“他们再沉得住气,又怎么及得上主公你?现在已日上三竿,却还高卧不起。”
我顺势地往榻上一躺,呻吟道:“我病了,我需要休息……”
徐庶哈哈大笑:“再过几日,就是主公大喜的好日子,看来主公要带病娶亲了。”
我扭扭身子,皱了皱眉:“别这事好不好?对了,这几天见着阿袖么?”
“哦,这倒没有,听桓嘉说,她似乎哭过一场,然后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举止了。”
我心里哼了一声,知道徐庶军务繁忙之极,现在根本就没时间去关心那小丫头。
起和桓家的这门亲事,忽然心中一烦,挺身坐起,伸个懒腰,穿衣站起。
“元直你且看着,我出去活动活动。”
走出府大门,我仰面望天,天空是灰色的,呈现着一种混沌的状态。嘴里呼口气,顿时冒出一股白烟。
天真是快暖了,外面的大道已经被阿昌率卫士们铲除干净,树上、房上虽然还是残雪堆积,屋檐下尚有冰条道道,但明显升高的温度,却昭示着春天日的到来。
但我的心,却依如那残冰败雪,寒冷无温。
本月十七日,杜似兰在许都顺利见到了阿樱,但却并没有能接了她出来。
以杜似兰的机警,再配合赵累的经验,纵有曹操严密的监视,要偷运出她们母子二人,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情。
变故出在阿樱自己身上。
但阿樱见到杜似兰,欣喜之余,明确表示:“我是夏侯家的女儿!我不离开许都半步!我就在这里等待阿飞回来!”
任凭杜似兰再三相劝,阿樱却就只是这三句话。
杜似兰无奈,只得退出许昌,返回新野。
如此结局,让我非常郁怒。
徐庶宽解我说:“樱夫人尚未正式许嫁给你为妻,她可能是怕现在私逃的话,牵连到父母双亲,兄弟姐妹吧!”
我无辞以对,心里却十分失望:“阿樱啊,难道在你心目中,我,真的远远不如你的家族那么重要么?”
我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带毒的刺。
我知道,当时在官渡,阿樱之所以那么快献身于我,其实是有政治目的的。虽然她自己身在局中,可能并不十分清楚。而且她确实爱我,我也能够感受得到。
但是我心底,却是明明白白。
她只不过是曹操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被人设计入局的不快之感,我一直都有。
到现在都有。
只是我一直不愿与任何人说。
我早就到,如果我背叛曹操的密谋被阿樱发现,她不为了她的家族利益,而断然将我告发?
现在,情况很明显,起码,她是不肯为了我而牺牲家族。
我甩甩头,要忘记这些,可是偏偏又忘不了。
我烦躁地狠狠一跺脚,忽然两脚一分,双掌摇起,使出一趟拳来。
三十年来,我有过无数痛苦的过去,每次无法排解时,都只好采用这种无奈但确实非常有效的方法——练拳。
一旦进入拳法的境界,我就可以慢慢使自己忘却痛苦,沉浸在研究武道的快乐之中。
一路鹤电拳,然后是一路八仙脚,都是我少年时最爱的功夫。
等最后练到秋风扫的时候,我已是逸兴大发,配合着拳路的张扬轻巧,我的身躯在空中飞来飞去,呼呼带,把树叶上最后的积雪都震落了下来。
收好拳势,我长长出了口气,感觉精神创伤修补了不少。
然而,我突然又道:“这路秋风扫……是阿樱教我的……”
我咬住嘴唇,几至出血。
阿樱!我就不能忘记这个人么?
我生气地大喝一声,然后转身,回去。
刚回到府中正堂,刚坐回我的暖榻上,徐庶就道:“主公,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派人去找你呢!”
我道:“哦,找我?”
“我仔细过,江东的动静不明,我们是否应早做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我停住正在脱鞋的手,皱皱眉,道:“元直,出了什么事么?”
凭直觉,我感到徐庶的心情似乎有点变化,不再像刚才那么稳定沉着。
徐庶道:“我有一点不安。”
我的直觉是对的。
我瞟了他一眼,他的右手已抬到了自己的腰间,握得紧紧的。
快速扔掉两只鞋,把脚放进被窝里,心里着:“元直发觉了什么呢?”
和他共处这么多日子了,对他也有所了解。现在这个动作,是他心里最不安稳时才出现。
一般的情况,很难让徐庶如此紧张的。
便在这时,部曲首将张南进来禀报:“主公,有贵客求见。”
“真不让人闲着啊!谁啊?”
“南阳张机。”
“南阳张机?……啊,他终于来了!”我忽然醒悟,急忙从榻上跳了起来,冲将出去。
那是当今天下第一号的神医啊!不亲自接怎么行?
府门外站着一个老人,面色红润,精神内敛,果然正是神医张机张仲景。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人,俩人都是风尘仆仆。
我上前握住他手,大声道:“真是天寒地冻,贵客忽降啊!张神医,欢迎来到长沙!”
张机微微一笑:“飞帅,近来安好!”
徐庶从后面跟出来,道:“张先生来的真快啊!”
张机神色一沉,道:“迟则不及矣!”
我吃了一惊。
张机松开我的手,退后两步,把我仔细看了几眼,摇头道:“飞帅有病,而且很严重,很严重啊!”
“啊,很严重?”老师,别吓唬我。
徐庶看着我笑。我白他一眼,心:“我在这儿装病,没到这神医竟然给我看出病来。”
“医分六经,曰太阳、少阳、阳明、太阴、少阴、厥阴。飞帅之疾,部分循经由太阳传入少阳,这尚不难调治;难在另一支已隔经传入阳明,若不及时用针下药,一旦进入厥阴,再医就难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怀疑地看着他,要不是知道他流传千古的大名,我真要喝令左右,把他当江湖骗子赶出长沙城了。
徐庶忙问道:“那张先生,您看我主这病……”
张机看他一眼,道:“飞帅之疾,还在三阳,所以病势亢奋,却难自觉;再过数日,便转入三阴,渐至虚弱,那时飞帅头晕眼花,上下不适,就有些麻烦了。我开一个方子,飞帅依方敷服,大约有月余时间,即可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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