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想重新开始就能重新开始吗?是,我很敬佩她为身边人所做的一切,也很感谢她对我的那份感情,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是围着她而运转的,她所有的自我牺牲、所有的现实结果,都是需要我们大家共同承担的,而她从没有在乎过别人能否接受,既然从头至尾她都如此一意孤行,只活在她自己设定的因果发展世界里,那她也没有资格从别人那里得到所谓的谅解。我也有我的思想原则和行为准则。”厍世炎说完这一句话后,起身放了两张纸币在柜台,轻吐了一句“不用找了”后,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面对眼前的车水马龙,厍世炎不觉有些晕眩,对于咖啡的刺激性功效,他有着十分明显的反应,只是更多的体现在肠胃及气体器官的不适上。
当他将脑海中所有的画片拼成一幅七天的完整蓝图时,他似乎感觉到在这版图的中心点缺少了一块至关重要的部分。
收件箱的提示音响起,他查收到一封未署名的邮件,从措辞方式上,他推断是来自于端木林枫的问候,条件反射地四周环顾了一番,他不知道哪个街头摄像正出卖着他的每一个举动,也不知道是否真有人实时监控着他。
“去找个心理医生吧!”邮件的结尾如是说,“祝你好眠。”
“他好像一上午都把自己关在里面,没有出来过哦?”谭子晶端着杯热茶凑至Connie身旁问道,目光则透过玻璃窗定格在厍世炎身上。
“难得他从进公司到现在一直面对自己的电脑,可以肯定他没有在画三维图,因为从手势和点击鼠标的频率来看,不像在认真工作。”林佳靖也加入了讨论。
“我个人认为,如果你们对此都抱以好奇的话,可以派一名代表直接进去问他。”Connie认真地说道。
“我看还是算了吧。”谭子晶退回至自己的位子上吐了吐舌头。“从米兰回来后他似乎一直不怎么正常。”
“不会是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官宇紧张而认真地说道,众人纷纷用一致鄙夷的目光望向他,“我也是随便说说而已。”
“请问这是随便说说的话吗?”谭子晶冷声问道。
厍世炎皱眉看着自己在精神卫生中心官网的测试结果,看来他的确应该去进行一下心理咨询了。但出于对国内心理医生的不信任,他更乐意将整个过程当做是标准形式,为最终他所需要配的处方药品走个过场。
中年男子看着厍世炎做完的打印版测试题结果及手写的补充说明,感觉有些棘手地皱了皱眉,随即拿起纸笔准备开始他的探索工作。
“你可以直接叫我厍世炎,这样的称呼会让我感到相对自然。”估摸着对方可能使用的开场白,厍世炎抢先一步说道。
“好的。”医生淡笑,“那么,厍世炎,我看了下你自己对自己的判断说明,你认为你的病症属于无精神病状的复发性躁狂型抑郁症?”
“从我的遗传性基因及对阳光的反感程度而言,更加确定了这一推论。”厍世炎点头,“当然,我并没有阅读研究过专业领域所谓的CCMD-3标准和D□□-4诊断标准,因此具体的还要由您来分析,另外,由于我目前还没有任何自杀倾向,我认为自己还处于中度抑郁。”
“虽然还没有进行深度检测,但依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匹配度来看,你的确很符合躁狂型抑郁症的个中特性症状,先做个催眠吧——”
“我在家已经做过两次自我催眠了,效果很一般,但至少深度睡眠了十来分钟,如果你不能够给我适当配一些药物的话,我可以观察一下相关结果。”
“请问……你是设计海之帆的那个厍世炎吗?”
“这和我的病历有关吗?”厍世炎不解地问道。
“很多设计师都会有类似的焦虑症状,或者说许多名人——”
“我的问题并非源自于我的工作,这些请您务必了解,之所以我会将自己的病症定义为复发型,自然而然表示了从很早之前,早到我还没有从事社会工作起便有了这些问题,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所考虑到的细节已经包括了日照时间和遗传因素。”厍世炎反驳道,“我想那是脑垂体分泌的神经介质和其他什么激素吧?叫五什么?”
“五羟色胺。”医生轻声答道,“那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大设计师?或者说还有什么是你想反驳的?”
“对话?测试?书写病历?然后……开处方,例如安非他酮。”厍世炎耸了耸肩,“我需要治疗,药物、心理、物理,各种形式的治疗我都能接受。”
“那我还是建议做个催眠,对话催眠。”医生起身走向屋内的播放机,坚持地说道,“你放心,不是探索你的前世今生,只是帮助刺激一下你的大脑皮层,看看你的思维或记忆深处,是否有被遗漏的角落,因为你目前的精神状态似乎并不需要进行药物或物理治疗。”
“遵,医嘱。”厍世炎点头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四十分钟的心理对话时间,外加两盒百忧解和一盒安定,厍世炎就这样走出了精神卫生中心,他甚至都没有将自己的病历卡带出医院,对他而言,自费的临时病历就应该静静地躺在医生的案头。唯一让他有些不解的是原本拒绝给予处方的医生在完成对他的催眠对话后会神情如此严肃地给他开了这些药方,并以一句“可能病情比你想象的要严重”收尾。
在他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他和医生聊了不少他的过去,诡异的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大脑呈空白状,他不知道在那段时间,他究竟和对方述说了些什么。
人行过道的绿灯闪烁着,他迟疑地跨出了自己的步伐,他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莫名的,一阵剧烈的心悸让他停下了所有的举动,耳边响起了爆炸的轰鸣声,还有格温多琳那温和的嗓音:“你睡去的时候是厍世炎,你醒来的时候还是厍世炎。”
“灵魂穿越时空之门……”厍世炎捂着自己的脑袋不自觉地默念,“世界因此而改变,改变从你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开始!”
蓦地,厍世炎睁开了双眼,而在他视野之内的,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他本能地向前冲去,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世界恢复了往日的景象,红灯下,他站在马路中央,一辆轿跑径直朝他驶来,尽管司机已猛踩刹车,但还是以四十码的速度将他撞开数米。路口顿时躁动喧哗起来,轿跑驾驶和他的女友迅速跳下车,惊慌失措地走向满脸鲜血、奋力挣扎起身的厍世炎。
“你没事吧?”青年男子扶起厍世炎,他的女友则迅速拨通了报警电话。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厍世炎激动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襟,“她活下来了!可我那来自未来的灵魂却死了!”
“好像是个疯子……”青年男子颤声说道,随即望向身边的女友,“报警了吗?”
“报了。”
“再打电话叫救护车,快!”
嘈杂的器械与推车轮滑的声音充斥在耳旁,厍世炎觉得有人为他戴上了氧气面罩。父母与兄弟仿佛正与他人争辩,有陌生人有朋友有同事,还有被警察赶走的记者。他的脑袋无比胀痛,甚至对身体器官的疼痛感也有些模糊,直到丝丝凉意自静脉扩张延伸开来,很快他已失去了意识。
“放心吧伯母,只是小手术,医生也说了。”尹志倩安慰着心神不宁的厍母。
“我哥最近的精神状态怎样?”厍世凉问着同样等待在手术室外Connie,“因为在家的时候没什么不同,所以想知道他在公司的情况。”
“他从来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在我们看来,他如果真有问题,也不至于严重到像那两人说的,有什么精神分裂。”
“路口有监控录像,他们的确没有违反交通法规,理论上他们不需要编造谎言来污蔑厍世炎以为自己开脱。”谢耀阳打断Connie的言词说道,“而且他们在世炎的上衣口袋中找到百忧解和安定,这些都是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才需要的——”
“谢耀阳你什么意思!”尹志豪将好友拉至一旁,“我们是厍世炎的好兄弟,他现在躺在里面医生正给他动着手术,你却帮那个害他头破血流的人说话,你还是不是人啊!”
“我当然担心厍世炎的情况,正因为是他的好兄弟才更加想要去帮助他走出很有可能真的存在的精神疾病。”
“我哥他没有病!他一直都很正常!这些药也可能根本不是他的,况且他现在工作压力那么大,焦虑失眠再平常不过。”
“我还是觉得,炎哥在米兰,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官宇在谭子晶耳边轻声嘀咕道,“就像卢浮魅影中的苏菲玛索,他这次不是去了斯卡拉大剧院?一定是遇上了剧院魅影。”
“卢浮宫在法国,剧院魅影是韦伯的作品,1986年在英国伦敦首演,而其原著作者加斯通勒鲁是法国人,跟米兰斯卡拉有个屁关系!”谭子晶不假思索地斥责道。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倒卖个人学识?”
“都别吵了,等他醒过来答案自然会见分晓,该回去工作的回去工作,想留下来的就保持安静,还嫌伯父伯母不够难受心烦的吗?”尹志豪表率说道。
“我们先回去吧,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明天一早还要上班,我想世炎如果醒着一定希望我们好好照看工作室,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Connie明理地向身边的几个同事说道,随即看向谢耀阳,“有什么事及时和我们电话。”
“我会的。”谢耀阳点了点头。
“伯父伯母,世炎他怎么样了?”接到厍世凉电话后匆匆赶来的公治雪径直走向厍世炎的父母。
“还在手术中。”厍父沉声答道。
“世炎到底是遭了什么孽……怎么就总是多灾多难劫数难逃呢?”厍母忧心地哽咽着,“你说这三番五次,身体怎么扛得住。”
“你们这里谁是病人的家属?”一名实习医生自手术室走出。
“我是。”厍家三人纷纷冲上前去。
“病人虽然失血过多,但好在供血及时,手术很成功,病人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但还要昏迷一个小时左右,等麻醉过后才会清醒。因为特需病房暂时没有空余,所以今晚可能得在急诊病房过度,有直系家属的跟我来办理一下相关手续,另外现在已经快九点,可以留一到两名家人陪夜,其余的请在九点半之前离开。”
“让我留下来吧。”公治雪话音刚落,走廊内不由一片寂静,尽管大部分人都知道厍世炎与她不同一般的关系,但这种并不明朗的关系却在这一特殊的时刻浮出水面摆在所有人面前,大家显然有些无所适从。当然,还伴随着类似尹志倩及Connie这样的酸涩之情,只是,被厍世炎对她人正式承认过的女性的确只有公治雪一个。
“今天让我和他妈陪着,其他人都回去吧,大家也都辛苦了。”厍父没有正面回答公治雪的要求,冷静地向众人说道,“这里所有人,除了我们两个退休的老头老太,明天都还要去工作,到了周末,有空再来看世炎也行,世凉,赶紧送送大家,别在这儿磨叽了。”
“哦。”厍世凉点头应允,他理解众人的心情,但他也明白这里在没有谁比两位老人对厍世炎的爱更真切,哪怕是公治雪,哪怕是作为亲弟弟的他,都及不上父爱母爱的分毫。
和四年前那个夜晚一样,父母满心担忧地守护在儿子的身旁,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醒来。
厍世炎逐渐恢复了意识,但他却没有睁开双眼,闻着熟悉的味道,听着熟悉的声音,他不禁想着,倘若四年之前他带有全部的记忆醒来,结果又会如何?可问题就在于,这七天的记忆真的属于现在这个他吗?大脑识别出未来的他的灵魂存留在这副躯体中的经历,根本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他背负着是他又非他的记忆,多么扭曲与荒唐的现实?原来此刻这抹灵魂,从来就不曾拥有过所谓的失去的七天记忆。
既然四年前另一时空的厍世炎已经随着那次天崩地裂般的爆炸而与神祇一同消逝,为什么他还会在梦中遇见格温多琳?
许久之后,他慢慢睁开双眼,看见自己的母亲正靠坐在墙边躺椅上小歇,平缓的呼吸示意着她已入睡。为了不打扰她,厍世炎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拔去输液针管后,轻声走向急诊室外。透过窗户,他看到在室外吸烟的父亲,内心不禁又是一阵酸楚,这种至亲间的纽带,是如此的微妙。
呼吸完新鲜空气,他准备去趟洗手间,正当他绕过护士站往前走时,一名神情怪异的病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名男子手持空玻璃花瓶,不安分地环顾四周,厍世炎不觉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便跟随其后,意欲探个究竟。
“世炎呢?”厍父回到病房,见妻子独自一人。
“呀,打了个瞌睡,估计是去上厕所了吧,我去看看。”厍母惊醒过来。
“没事,我去找——”话音未落,只听到楼层某处传来阵阵躁动。厍父警觉地冲出病房,向声音的源头行去。很快,他便被眼前的情况惊得目瞪口呆。一边,几个护士及医院护工正迅速将血泊之中的厍世炎抬上推床,而另一边则忙于为一名头部受到重创的护士清理伤口。
“快!按住伤口!”一名医生指挥着为厍世炎的手腕止血包扎。
“我儿子没事吧?”厍父拦下了一名护士问道,而一旁的厍母早已哑口无言。
“你儿子是疯子吗?居然用手术刀割腕!”受伤的护士心有余悸地说着,“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怎么会这样……”看着厍世炎再度被推入急救中心,厍父喃喃自语着,脑海中满是一地鲜血的场景。
一名长发男子坐在峡谷之中,循周期而至的光晕映射在他的周身,与其手中的利器交相辉映。男子的右臂淌着鲜血,此刻他正低首凝视自己的伤口,数米开外,一头猛兽奄奄一息地望着他。
“我本意不想伤害你。”男子站起身,蹒跚走向巨兽,“如果你愿意跟随我做我的伙伴,就乖乖地让我为你治疗,要不然以你的伤害活不过今天。”
猛兽注视着面戴银色面具的男子,默不作声地任由他摆布,直到一阵充满能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