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给递过来一杯热茶,主动介绍:“冬子,我的名字。”
嘉禾点头,一杯热茶入胃似乎要将心头都暖上。
“你好,我叫嘉禾。”她顿了顿,继续,“还是以前的老规矩吧?就是我自己给他洗头发。”
冬子在摆弄那尊佛像,将它的位置调整好了才答她的话,“去吧。”
闻言嘉禾立马过去,在与他的擦肩时注意到他盯着佛像在走神,连檀香燃尽,带着滚烫温度的香灰落在他手背上都不曾发觉。过了好几秒,他才若无其事地将手背上的香灰弹落。随后从抽屉里拿出另一炷香,点燃。
瞧见她还没动,冬子调头,问:“怎么了?”
嘉禾收回视线,走到程简旁边,让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木椅上。
手指在他的发间来回穿越,让她想起在过年那段时间,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像被人发现了小秘密一般无所适从地看着他,同时又期待着他说出的话。可谁曾料想,她脑子一热眼疾手快地抢过吹风机张口就说要给他吹头发。
仿佛时间回到了同一个点,发生着同样的事情。
她嘀咕:“你说出吃饭那句话的时候,真是……”破坏氛围。
三下两下就洗好了头发,她没想过要自己拿起剪刀在他的脑袋上动刀子,手艺不精。再说在这家理发店里,从来都是程简给她洗头发剪头发来着,她真没有理发师的天分,要是到时候剪出来一个杀马特的造型出来就让人笑话了。她索性只给他刮了刮胡子,就退到一边,让冬子继续。冬子也不推辞,拿起剪刀就开始肆意挥舞。
静默的氛围,倒不觉得尴尬,就是没了老爷爷,总觉少了点人情味。
老爷爷虽说脾气暴,但是爱说话爱较真,对人对事都是一丝不苟,严格要求做到完美的地步。而且对程简非常喜欢,每每见到程简抓紧时间和他闲聊,闹得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的准备接话的她都没法儿插嘴他们讨论的话题,只好郁闷地塌着肩膀,耳朵里自动灌入他们聊天的内容。
但很多时候都是老爷爷在说,程简是默默地听着,到紧急关头才轻轻地嗯一声,作为回答。
“在想什么?”
嘉禾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老爷爷。”
冬子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话锋一转,“男朋友是病了吧。”
嘉禾抬眸,望着他,很久似乎又很短,她才慢慢回:“恩。”
冬子看她一眼,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我没有其他意思,不要想多了。”
这个人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嘉禾想。
一个小时过去,新点燃的檀香还剩一半,空气里檀香的气味愈发浓厚。嘉禾目不转睛地看着程简,胡茬一没,头发一理,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精神劲十足。
冬子不知何时嘴上含着一根烟,轻轻扫过程简身上,话却是对着嘉禾说的,“你随我来选一套衣服吧,这样子看不出效果。”末了,他又补上一句,“没打什么主意,别多想。”
嘉禾正在飞速旋转着的大脑忽地停止,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见着他走远了,她才小跑过去跟在他的身后。冬子却是已经将选好的衣服塞进她的手中,而后头也不回地就锁上门进自己的屋里去了。
嘉禾莫名其妙,这个冬子真的是奇怪得很。
展开衣服抖了抖,不其然从中抖落一珠佛珠,暗红的颜色,珠子表面被磨得光亮,应该是长期地被人拿出来捻过。
思索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将佛珠放在柜台上,这么明显的位置,放眼看过去一眼就可以捕捉到。
手触到柜台的一瞬间,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带着微凉的温度。嘉禾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诧异地望向身旁,赫然是程简,手里拿着那串佛珠,放在眼前盯着看,像是发现新奇事物的孩子。
嘉禾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喊:“程简、程简。”
枯黄的树叶终是承受不住风吹,轻飘飘地落入泥土之中。一切还是原样,沉寂得要命的屋里。
他越过她,自己寻了一处地方坐下来,拿着手中的念珠就开始有模有样的捻着,再加上那一张无波无澜的脸,倒是像极了某位大德高僧,只不过在家修行的僧人罢了。
嘉禾愣在那里,一时之间回不过神。
“砰”的一声,门用力地被关上。是冬子,瞧着他们还没走,眼里闪过一刹那的奇怪。而他的奇怪在瞧见程简淡然地坐在沙发上手持念珠,嘴还在一张一合时。脸上的淡漠疏离的神情彻底破裂,更多的是带着惊喜和诧异。
冬子问:“你给他的?”
见着嘉禾没答话,他冬子将视线转向她,再次重复:“嘉禾,你给他的?”
嘉禾摇头,怎么可能。
打了个响指,冬子的眼眸里满是兴奋,被发现新大陆还激动。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个小板凳,与她面对面坐着,稍微调整了情绪后,他清了清嗓子,才缓缓道来,“妹子,和你商量个事。”
嘉禾凝神,疑惑且警惕地看他。
直指程简,冬子说道:“你想不想他早点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
想,当然想,怎么可能会不想。
她一声不吭,默认。
冬子继续:“你有宗教信仰吗?”
摇头,她没有宗教信仰,但是对大多的宗教都带有尊敬和敬畏的心里,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冬子:“我信仰佛教。长话短说,看见你男人手上的那串佛珠了吧,那是庙里的主持赠送与我的,临行前主持曾告诉我,说是这串佛珠只有有缘人才能发现,并会将其拿在手中,端身正坐于席上,低声诵经,不舍昼夜。如果暨时有缘人出现,可将他带回庙里。重新来过,去六根,清妄想、杂念。”
嘉禾听得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要带他去庙里?还有,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是你说的有缘人而不是一个路人呢?”
冬子眯着眼,似笑非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位师傅说的话我从来都信,你可以不相信,也没有逼着你去信,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一个法子可以可以让你去救他,选择权在你不在我。”
一席话下来,嘉禾如坠十里雾中,也愈发觉得不仅是冬子这人,就连这屋舍之中都透漏出怪异的味道。猛地站起来,她冲向程简的位置,费劲儿地将他扯起来就往外走,可程简的双脚像是生了根,深深地扎入地面之中。不论她怎么用了,他屹立如山,分毫未动。
僵持一阵,她又从后面推他,仍旧是做无用功。
耳边传来一阵低沉而紧促的声音,似是咒语,嘉禾凝神仔细听了才辨认出来是程简在小声地念着佛号。嘉禾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搁在嘴边的话生生被咽了回去。她说了又怎么样,不说又怎么样,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得不到他的回应。
即刻,她又看了看冬子,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不知望向何处。
她低声说:“打扰了,我们走了。”
双手扯着念珠,这才止住他继续的动作。他抬起头来,眼神是冷的,冷得嘉禾的心颤了颤。
他面上带着抗拒和不喜,眼神放在她的手上,像是要化作一把实质的冰刀,将她的手生生斩断,“放手。”
他同她说得第一句居然是放手,嘉禾按捺住心中的难过,软言软语:“不放。跟我回去。”
他难得皱了眉头,像是在思考,只是这思考的时间太久,她煎熬不已。
程简:“我的东西。放手。”
她干脆一把夺过来,放在身后,带着劝慰:“什么你的,不是噢,是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的。”
他仍旧坚持,倔得跟头牛似的,“给我。”
嘉禾哪里肯,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她就跟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将程简远远地跑在后头。见隔得远了,嘉禾才喘着大气停下来,对着他做鬼脸。
她想,这样的交流也好,至少彼此间还是有交流的。不能着急,要慢慢来,忍住痛。
日光倾城,树叶子随风翩跹,在空中打个转儿旋即落下。一阵风起,剩余不多挂在树丫上的叶片彻底吹落。路上人来人往,带着紧张的节奏与步伐。从而显得程简的慢步像是另一种存在,他不疾不徐地穿过马路,穿过汹涌的人群,走向她。
多么希望,他走过来,将她拥入怀中,轻缓有力地说一句:嘉禾,我回来了。
☆、时刻(2)
人后来倒是跟着她回了家,只是没过几天。他人跟一阵风似的,倏地一下子就又消失不见。嘉禾翻来覆去地找了个遍也没能将程简找出来。
她急得跟锅上蚂蚱一样,围着锅炉团团转,只恨不能早点跳出锅里。可是身边的人面上倒是淡定得很,也不知是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想法。
她凑上前去,问正在小院里除草的嘉禾爸,“爸。我心里头慌。你们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嘉禾爸专心地拿着小铲子挖着草,一铲子下去,大把的绿草连根带起,“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不能让他好起来啊,姑娘。”
这么一句台词下来,嘉禾顿时没了声儿。干脆蹲下来站在嘉禾爸身侧伸手去扯杂草。
嘉禾爸沉默几秒,出声,“女儿,你那拔的是我刚种的辣椒。”
闻言她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拿着那颗小芽仔细端详,很小很瘦弱,叶片都在泛黄。夹杂在一堆杂草中,看起来和那些杂草没什么区别。
她瘪嘴:“我看着这颗就活不了。”
嘉禾爸咦了一声,好笑地说:“你这是杠上了啊,好好好,我来和你说说话。话说女儿你那天到底是干什么去了,程简回来后手上拿着那串佛珠,怎么也不肯松手,嘴上还念念有词的。我听老程说那是在诵经呢。”
她静了静,而后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告诉了嘉禾爸。
嘉禾爸起初听着觉得还挺有意思,后来面上就严肃了,还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上刚冒出来的青色胡茬。那模样太认真,让嘉禾的心里打着小突突,难不成还这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唔,去六根,清妄想杂念。说实话,其实这是个不错的想法,毕竟庙里面清静,又有佛祖加持。在那里面还真保不准程简就可以好起来。不过到时候要是不愿意离开庙里了,成了和尚,那我家女儿可咋办哟。”
嘉禾忍不住丢了一记眼刀过去,还在说笑呢。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要是程简真成了和尚,她上哪里去找第二个程简,找不着也不想找。那她干脆打一辈子光棍好了,反正她现在挂在程简这颗树上了。
嘉禾爸:“咳咳,老爹错了。我现在说正经话,佛教以及佛法都是很玄妙的存在,不妨可以尝试着信信,总好比你在这里手足无措,成天干想着要怎么帮程简走脱困境。换个环境,换个地方,沾染一下佛法未尝不是个好主意。那人都和你说了,是去六根,说白了就是要让程简脱离‘贪嗔痴,爱别离’,有些东西他积压在内心太久了,是该去一去了。也没什么不好。”
说完嘉禾爸便不再理会她,拿着小铲子又开始捣鼓起来,将小院里的泥土都翻了个遍。新翻出来的泥土带着潮湿和一股腥味,混合着青草的气息,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她脑袋上空盘旋着一连串的问题,一连串的话想说出口。后来想了想,既害怕又好笑,要是程简把六根去得干干净净了,回来不认她这个小青梅了可怎么办,她有点儿愁。
眼神在周围瞅了一圈,她发现程爸背着手颇有着领导人的气质站在门口,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在酝酿一些情绪,思考着该如何开口让她过来。
嘉禾低头,抿着唇,对上自家老爹的眼神。她仍旧从心底上对程爸是怨着在的,所以不愿意和程爸有太多的交流。即使看见了也就当做没看见。
“去吧,瞧着老程那样子,估计是有正事和你说,你就暂时将你的小情绪收一收。乖女儿。”
嘉禾嘀咕:“不想去。”
可转念一想,找她谈正事的话,无非其他,只能是程简的事情。
抬起脚不大情愿地走过去,她将头撇向一边,尽量不去看程爸,耳朵里听着他说就好了。
程爸:“那个叫冬子的男人将程简送走了,你别太担心。他一五一十的都将事情告诉我了,也一再保证过程简不会出什么问题。程简现在在的那地方的地址也都告诉我了,如果你想去看他我将……”
嘉禾立马打断:“不用了。”
声音干巴巴的,像是在强忍。
她立马转身就往回走,脚步生风,横冲直撞地冲回自己的房间,将自己埋进棉被中,像一条无力的鱼。
被丢在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似乎是在和她较劲儿,铃声不断地响起又消失。嘉禾没了折子,连带着被子起身去拿手机,声音听起来软而无力。
是烨风打来的电话,语气着急担忧,“找到程简了吗?”
她:“找到了。”现在又跑掉了
烨风:“那我找个时间来看他。”
嘉禾顿了顿:“不用……,他不在。”
烨风静了静,才说:“给他点时间,会回来的。”
她轻轻地恩了一声,便将电话挂断了。
不一会儿时代又打电话来,催促:“嘉禾,什么时候过来上班啊,最近公司里忙得厉害,你要是觉得休息够了就赶紧回来上班。”
她又在翻着相册,手指停留在一张风景照上,最后的一抹霞光,沉得如血,更像是一匹锦缎。
时代疑惑地喊了声:“在听电话吗?”
嘉禾将那张照片取出来,背后是写着拍照时间,2008年于普陀山拍摄。
“主任,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
时代一口老血差点喷薄而出,“你这意思是要辞职了?别学着人家微博热搜上说得那些。”
嘉禾不吭声了,直接掐断电话,留下时代在办公室里无语望天,现在的年轻人都任性,他可不会让嘉禾辞职呢。
…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就根深蒂固在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趁着晚饭时间,她将这个事情给嘉禾爸提了提,嘉禾爸也没反对,只是态度坚决:“不准一个人去,要出去旅游可以,但起码得两个人以上才安全保险一些。”
嘉禾点头同意,心里将能去的人的名单过了一遍,结果发现她其实没有太多要好的朋友,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