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刀叉,手法熟练的切割着盘中的七分熟牛排,细嚼慢咽的吃着,沉默了一会儿,见对面那个男人还没收回视线,终于忍不住出了声,抬眸,迎视上他:“你干嘛这么看我?”
话音刚落,未等他出声回应的,她自己倒是先笑了声,声音低哑不明:“是不是忽然发现,我长得比你心上人漂亮,对我动心了?”
一句话,似玩笑,似调侃。
若放在平时,他也不介意跟她开玩笑,但此时,他却蓦然发现,无论自己多么努力,都扯不出一丝笑来。
动了动唇,还不等有话说出声来的,便觉得心跳好似失去了控制。
很久,不曾如此悸动过。
有些念头,在有些时候会莫名的出现,荒谬,却又不是全无可能。
昨天晚上,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么突然,却又那么强烈,让他忍不住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答案,却又害怕得到答案。
不愿相信,却又隐隐约约有点希望。
他眸光轻敛,问了句:“你的声音,为什么总是这么沙哑?”
“……”
一句话,将她堵死。
为什么总是这么沙哑?
因为,那场大火,熏坏了她的嗓子,她差点丢了命,将这条命捡回来之后,又差点变成哑巴。
脸,能整好,能整到看不出原来的一丝伤疤,但这嗓子,却是永远也没有痊愈的可能了。
季子期被他这样炽烈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异常,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迎视着他,动了动唇,岔开话题道:“钟先生今晚上让我过来……不光是为了吃这一顿饭吧?是不是想找我……”
“你是不是她?”
没等她把话说完,他就出声,猝不及防的打断了她。
男人狭长的凤眸中,像是有烈火在燃烧,问她的时候,有犹豫,有迟疑,有不确定,也有着担忧。
听得出来,他一向慵懒散漫的声音,此时分明是发颤的,像是压制住了心底极大的情绪,这种隐忍,和所有的情绪迸发破碎,仅仅是一念之间。
她的目光,忽然变了变。
他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她心里清楚。
她想,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只是,不管他知道了什么,她都不愿意再去承认,长睫轻眨,敛了一切情绪,她出声,淡淡的问了一个字:“……谁?”
“唐依心。”
一个名字,用尽此生所有力气。
一个名字,用尽此生所有勇气。
因为一个她,他什么都用尽了,把自己逼到死路,再无余地。
她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一点的刺疼也超过了全世界所有的痛。
说出这个久违的名字的时候,他盯紧了她,盯紧了她脸上的情绪,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因为早已经事先预料过,是以此时,听到他这样问,她倒也没有产生丝毫的讶异。
☆、第138章 你就这么想和我……
她压制下心头的悸动,抬起头,看向他,扯了扯唇角,“怎么会忽然这么问?”
“……”他不出声。
“当然不是了。”她笑一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云淡风轻,“唐依心……她不是在七年多前就死了吗?”
男人抿着薄唇,看着她唇际那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心里的温度,渐次凉了下来。
他的情绪还是有些不稳定,压低了声音问道:“乔宏茂与你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次,却将他置于了死地。唐言则是唐家的孩子,如果你不是她,又为什么那么护着他?”
唐言则。
季子期目光变了变。
她倒是没有想到,钟守衡竟然去查了唐言则的底细。
因为他是她姑姑和钟威的私生子,只有他们唐家人知道,连钟威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所以,她也没有刻意去隐瞒他的身世,因为一般人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却没想到,竟然被他查出来了。
钟守衡……他果然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一旦对什么事情有所怀疑,就会立即弄到答案。
果断,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弄清楚唐言则的身份,怀疑她就是唐依心,这也说得过去,只是,她却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什么会这么失控。
……还喜欢她?
显然,不可能。
他对乔婉婉的感情,她看得出来,并非只是一时玩玩,而是真的上了心。
唇际漾起的那抹笑,渐渐的暗淡了下来,她闭了闭眼,轻叹一声,片刻,好似下定某种艰难艰涩的决心一般的出了声:“果然……没什么事情能够瞒过你。”
他眸中的骐骥骤然涌上,像是死灰复燃一般。
只是,还不等他问什么的,她就再次出了声,与上次给他的希望不同,这一次,是想要彻底的断了他念头:“我和乔宏茂之间,的确有着深仇大恨,我也的确是唐家的人,只是不是唐依心而已,我是唐家的养女,唐依晴。”
我是唐家的养女,唐依晴。
钟守衡眸底深处的炽烈,随着她的这句话,渐渐消退了下来。
好似在大冬天,骤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他看着她,声音染上一层暗哑:“我不信。”
他见过唐依晴,虽然不熟悉,但也认得她,根本不是眼前这个样子。
只是……唐依心,好像也不是眼前这个样子啊。
之所以会出现那种荒谬的念头,并不仅仅只是因为那份病理诊断书,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的直觉。
之前,依着钟凌锐对乔婉婉在意的那种程度,让人很难不相信,乔婉婉不是唐依心,而且,她的身上也有着唐依心的标记,左胸前的那只蓝紫色的蝴蝶,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在唐家出事后一度到之后长达七年的时光里,他一直对乔婉婉半信半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她,一直到上次,当她被季子期设计,差点被卓修毁了之后,他看到了她身上的纹身,看到了钟凌锐对他流露出来的那种目光,这才确信了:乔婉婉,真的是唐依心。
可是,这个念头,在之后,却又没由来的,没打破了。
因为,她实在不像。
乔婉婉太弱了,就像是一朵被保护在温室中从未经受过风吹雨打的敲击的花朵,就连性格上,也极度温柔。
而他,当年所认识的那个唐依心,她不是乔婉婉这个样子的。
她刁蛮、任性、放肆、目空一切,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就像……季子期。
“唐依晴……”他盯紧她,将她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尽收眼底,哑声问:“不是在那场车祸中死了吗?”
季子期被他这样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黛眉不由轻蹙起来,“车祸里死的另有其人,我被方天铭救了出来,命保住了,但是脸却毁了,这张脸……的确是整出来的。”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去瞒他这件事。
这张脸,本来就是假的,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钟守衡眸光微变,看着她从从容容的样子,漠然道:“你说你是唐依晴……不介意我看一下你的身子吧?”
她笑,“当然不介意。”
他想看的是什么,她知道。
无非是当年,年少轻狂,跑到纹身店纹的那只蓝紫色的蝴蝶。
那场大火中,她虽然烧伤厉害,但当时在火堆里的时候,是蜷缩着的身子的,所以,烧伤的皮肤面积也大部分是后面,前面,伤的倒是轻微许多。
而胸前的那只纹身,也没有伤到。
只是,痊愈之后,她却亲手,拿着刀子毁了那个纹身。
现在,她的身上除了那些没有治好的伤疤,哪里还有一点儿当年的痕迹。
他就算再怀疑,也没有证据,就算有了证据,那她抵死不承认,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钟守衡的目光落定在她身上,看着她那一脸从容淡定的样子,心紧了紧,起身,从座位上离开,走到她面前,将她拉了起来,禁在自己怀里。
这动作,带着说不出的强势。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季子期目光凝了凝,也没拒绝,任由着他将自己拉入了怀里。
半躺在他怀里,她睁着眼睛,唇角轻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清晰深刻的反射出了他的那张脸,清冷却魅惑,黑暗又妖冶。
其实,从多年前,他们之间最初相见的那一刻,她就觉得,他这张脸,是有多么妖冶,妖冶到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负担得起的地步。
这种诱|惑程度,一直只增不少。
只不过,与当年不同的是,此时,更多了几分黑暗。
如,地狱修罗。
他动了动手,她胸前外套与衬衣上的扣子,便一颗颗的被解了开来。
唇角勾了勾,她笑的眼底深处有媚情浮现,趁势更往他怀里靠近了几分,甚至抬手,搂上了他的腰。
钟守衡对她这样的举动倒没再像是之前表现的那样反感,脸上的神情平静如水,不动声色的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她笑的从容而慵懒,以媚情掩饰着所有的情绪,但是一颗心,却是在暗中说不出的慌乱。
最里面的衬衣的扣子被他解开,胸前的肌肤露了出来。
“钟先生原来是想跟我……”她顿了顿,眉梢处的笑更加魅惑,处处流泻着轻佻,“如果你想,那跟我说一下就是了,我又不会拒绝你,何必还得用这样的借口?”
他看着她眼角的媚情,一双凤眸中的情绪沉了沉,剑眉拧出褶皱:“你就这么想和我……,嗯?”
“我对你的心思,不是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你就清楚了吗?”季子期轻笑,姿态如绕指之柔,眉目流转,丝情缠|绵,“可惜啊,你那个时候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竟然就那么干脆的拒绝了我。”
静静的听着她说,他的眸光,越发的暗黑。
上一次,从酒吧把喝醉了的她带回来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个念头,当然,对她也没兴趣,理智也不允许他做什么,只是关了灯之后,勉强帮她脱了外套。
第二天,被子从她身上滑落下来的时候,也只露出了肩头,是以,他没有看到她左胸上那片肌肤。
终于,剥开最后一层束缚,他泛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她胸前白皙的肌肤,温热与寒凉的触觉融合在一起,她的情绪乱的不成样子。
下意识的,她想要把他给推开,推离自己身边。
可是,她不能。
如果现在,就这样把他给推开,他一定还会怀疑,她就是唐依心。
入目处,是一片白皙的肌肤,没有任何痕迹。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暗淡下去。
难道……真的不是她?
除了偶尔从心底深处产生的那一丝感觉,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一点与当初的唐依心能扯上关系的证据。
难道,她真的是唐依晴吗?
沉默的脸色,好似在诠释着一种不为人知的伤痛。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样的神情,她的心里,竟然也产生了一丝不舒服。
说痛,不痛;说不痛,却又好似浮起了一丝疼痛感。
有些尖锐,让她忽略不得。
☆、第139章 我不想看到你
见他眸中颜色渐次凝重,她伸手,将他推离自己身边,斜着目光挑了他一眼,“这下,可以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钟守衡抬起头。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落定,看着她眼角眉梢处的媚情,蛰伏在左胸的那个器官,狠狠的颤抖了一下。
她唇角的笑容晦深莫测,“再说了,如果我是唐依心,你觉得我会帮着你去对付钟凌锐吗?”
不会。
他可以很确定的回答,不会。
唐依心对他是什么态度,他心里清楚,她的心里眼里,只有钟凌锐一个人,哪里会容得下别人的存在。
连容都容不下,又怎么可能,帮着一个她讨厌的人去对付她喜欢的人。
眼眸深处的那一抹骐骥,伴随着她的这句话,而彻底磨灭下去。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坚信着她没有死,难道,真的是他太过奢望了?
思念太深,执念太深,产生的错觉?
钟守衡错开了她朝着自己看过来的视线,掩了眸中那抹落寞,缓解了下自己的态度,问:“那当年,你是怎么从那场车祸中逃出来的?”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反正醒来之后,已经在美国了。”她淡淡的说,略过了心中的那一抹疼。
钟守衡凝眸,看着她唇角的那抹淡然与冷漠,脑海中,尽力的回想着当年唐依晴的样子。
他本身对唐依晴就没有多少了解,也不熟悉,时隔多年,对她的样子,也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也许,他应该让程硕去查一下,当年的唐依晴。
……
钟宅。
卧室内,男人看着床上女子安静的睡颜,剑眉拧出褶痕,似在思考什么。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的,是他带着乔婉婉离开时,季子期唇角勾勒出的那一抹讽刺的笑。
讽刺中,又好像带着一点悲伤。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流露出那种神情。
从她来到西城,短短半年之内,西城内每发生一件事情,几乎都和她逃脱不了关系。
钟氏的当家主人换人在即,这个时候,是最为敏感的时期。
如果GE一旦搅合到这件事情中来,那么她的身份,也必然会起到不小的作用。
从她最初来到西城的时候,就明显的表达出了自己对他的敌意,她选择了站在谁那边,他心里也清楚。
乔宏茂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站在他这边,所以,她想要扳倒乔宏茂,这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从这件事情上扯到了当年乔宏茂出卖“唐基”内部资料的事情。
他以为,她只是想要除去他的势力,没想到,她这一出手,竟然直接把乔宏茂置于了死地。
这样的作风,合理,却又不合情。
像是,乔宏茂跟她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一样。
敛了思绪,他的目光落定在床上人的身上。
乔婉婉的脸色很是不好,泛出一种近乎于病态的苍白。
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情绪好像也很是不安稳,像是在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做着噩梦一样。
黛眉蹙的极深,呼吸也不均匀,时浅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