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和他最心爱的女人芶且;从此,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这诸多诱惑,他如何能不动心?只要他不作为,就可以轻轻易易地得到这一切。他也可以自我欺骗,自己不是谋害父亲的凶手,不必有任何负疚。
可是,鬼使神差一般地,他竟然来到了书房。宽敞的书房里,几盏红烛仍然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镀金的烛台上已经凝结了大量的烛泪,殷红似血。
拖着沉重的步子,他来到宽大的御案前,呆呆地坐了下来,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堆满了奏折的桌面上巡回着。蓦地,他的视线停滞住了,因为他注意到了面前的雕龙镇纸下压了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娟秀优美的行书,他认得这是母亲的笔迹。一惊之下,他立即撤掉镇纸,低头看了看,这竟是一封留给他的遗书!
也才读了一遍,他已经是满心酸楚,等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揭起信纸,移到面前又细细地阅读一遍的时候,眼泪已经不可抑制地掉落下来。随即,他伏在案上微微地抽搐着,许久,才发出极力压低了的恸哭声。
四更鼓敲过之后,东青再次出现在寝房门口时,阿见他的眼皮已经浮肿起来,也才没多久,他的整个人都憔悴了,就像秋天的初霜之后,失去了生命光泽的绿叶。连眼睛里,也没有了任何神采,仿佛一潭死水,不起任何波澜。
“我母后怎么样了,可有希望?”他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颇为艰难地问道。
陈医士朝他点了点头,“回大阿哥的话,已有好转了。”说着,起身让出了位置,示意他上前来察看。
皇后仍在沉沉昏迷之中,没有任何动静,身体上还留有十多根银针,令他不敢轻易触碰,只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在她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腕上按住,仔细地感觉着。起初好像什么都没有,不过渐渐地,能感觉到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脉搏了。虽然微弱如风中之烛,却也是难得的希望。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就如寒冬过后的第一缕春风,虽仍有些料峭的意思,却足以令他欣喜万分了。“啊,太好了,这回总算有救了,真是万幸哪!”
阿和陈医士自然也是高兴,于是也附和着说了一些令他更加宽慰的话。谁知道东青的喜悦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脸色就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沉声问道:“陈大人,我母后现在可否移动?我不想她一直睡在这里,想给她换个地方。”
陈医士先是一愣,不过转念想到大阿哥这样安排应该有所用意,所以回答道:“回大阿哥的话,娘娘现在虽然恢复了脉象,可要等到醒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还需要继续悉心医治。不过暂时的搬动,还是没有大碍的。”
“好。”东青点点头,然后对阿吩咐道,“趁着天黑,你去找几个帮手,把娘娘送回仁智殿去。”
阿也不敢多问,只好答应了。没多久,就带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皇后小心翼翼地抬起,护送着朝后院去了。
东青不放心地一直送到门外,望着他们在夜幕中消失方才转身回来。站在炕前,他盯着父亲看了一阵,从他来到现在也有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了,父亲的情形似乎越来越堪忧了,指尖的淤血越来越多。若再拖延下去,他想用不到天明,就差不多了。
终于,他捏了捏拳头,又缓缓放开,对陈医士吩咐道:“好了,现在你可以救治皇上了。”说完这句话,他感到之前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一下子就搬开了,全身心都轻松起来,禁不住地吁了口气。
陈医士“嗻”了一声,并不犹豫,很快选了一根最长的银针,斜向上刺入皇帝的鼻尖,大约有一寸深了,这才娴熟地捻转起来。
第五十五节前车之鉴
这个过程还是相当漫长的,东青尽管已经决定下来,却终究还是气意难平。他来到窗口,伸手推开窗子,仰头朝天上望去。此时,正是明月西沉,清秋如霜,周围一片寂静,甚至连半点夏蝉的鸣叫也不闻。若说之前他心中的天人交战有如烈烈火焰,而此时,也渐渐熄灭下来,在一片宁静平和的环境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惆怅和萧索。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淡,天色越来越明,东方的天际已经渐渐地出现了鱼肚白,这个盛夏的清晨,匆匆忙忙地到来了。他最后地捏了捏拳头,心中苦笑,也许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错过了,就永远不会再来,老天是不会给浪费机会的人以多大慷慨的。他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将来,他会不会后悔?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矛盾纠结了半个晚上,他已经很累了。
这时候,渐渐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橐橐靴行声,没多久,在外面紧张看守了一个晚上的阿克苏出现了。一进来,急匆匆地打了个千儿,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大阿哥,皇上眼下的情形究竟如何?奴才也好出去布置。”
“我也不知道,先进去瞧瞧再说吧。”说着,东青摆了摆手,示意阿克苏随他一道进去。结果令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长舒了口气,皇帝虽然仍在昏迷中,可心跳和脉搏都已经恢复了,也隐隐有了点微弱的呼吸。尽管若有若无,可也足已令人暂时心定了。东青在炕沿上坐了下来,拉起父亲的手,摸了摸。还是冰冰冷冷的。不过仔细瞧瞧,原本已经逐渐浮现的紫绀已经停止了蔓延。这说明血液已经重新流通,不像先前那样形势严峻了。
“陈大人果然是当世神医,妙手回春,我如今算是亲眼所见了,实在是感激得紧。待到皇上醒转康复。必有重谢。”东青的心尽管之前一直在矛盾中痛苦地挣扎着,不过终究是父子连心,出于本能的亲情和善良地天性,在发现父亲地情况已经有所好转的时候,他还是颇为喜悦,颇为激动的。所以。眼下他脸上的微笑一点也没有伪装,是绝对真实的。
陈医士连忙跪地谦辞一番,然后将皇帝的受伤地状况和原委都大致地解释了一番,又简单地说了一遍他准备好的治疗方案,令东青略略地放心了。不过,他仍然免不了问道:“不知皇上大概能什么时候醒转?”毕竟这样一直昏迷着,实在有些状况莫测,万一又情况又突然急转直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回大阿哥的话,皇上虽然失血颇多。不过也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只要以益气回阳,救逆固脱的法子来救治,服之以参附龙牡救逆汤,最迟到今晚。应该可以醒转了。”
东青舒了口气。点点头,“若如此。自是最好,大人还需尽力医治才是,不但要醒转过来,也不要遗留什么棘手病症才好。”
“臣谨遵谕令。”陈医士喏了一声,又磕了个头。
“那好,大人也忙活一个晚上了,想必也累了,开了方子之后先去歇息吧,这里由我看着就是。至于皇上这次龙体违和,大人应该自有妥善说法给其他同僚;至于皇上地脉案,大人也应该保管妥善吧?”东青为人心细,自然免不了提醒一番。
“臣明白大阿哥的意思,不敢有半点泄露。”
等陈医士退去之后,室内只剩下了东青和阿克苏两人,阿克苏见皇帝大难不死,自是欣喜万分,昨晚一夜的担忧眼下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不过,他倒是很疑惑皇帝醒来之后,将会如何对待皇后。前些年被皇后用簪子划伤,现在又被皇后用花瓶差点砸死,难道皇帝还要继续容忍下去?他跟随皇帝多年,很清楚他的脾气。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而恩怨更是分明,不可能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如此含糊的。虽然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可这一次明显就是性命威胁了,他如何能够再次容忍?若如此,那么不久之后,宫中将会出现一场激烈异常的轩然大波,但具体会是什么,他现在也无法预测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令他颇为意外地是,大阿哥竟然做了如此选择,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继位机会,这究竟是本性善良,还是没有自信?不过这个似乎并不重要,因为结果已经说明,大阿哥对皇帝还是持着真心善意地孝道,不肯趁人之危而满足自己的野心,能够做到这一点,实在是殊为不易了。在至高宝座面前,有几个人能够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呢?可他却抵挡住了,可见这位小主子非同寻常,乃是胸中有丘壑之人,未来必然难以限量。大清国将来能够由这样的主子来掌握,必然是普天之幸,社稷之幸。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东青生出了由衷的佩服,免不了用感激地眼神看了看他,说了一些拍马屁地话,然后开始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
东青虽然年纪还小,没有什么深厚修为,不过他却是个颇为明智且谦和的人,对于奉承之言,他没有一点飘飘然地意思,而是微微笑了笑:“既然皇上眼下并无性命之忧,那么也就不必如晚上一般戒严了。不过这是个表面上的事情,你最好还是能够做到外松内紧,尽量不要让外人觉察出任何异常来。至于今日早朝,肯定是不成了,就假传个皇上口谕,说是圣躬违和,辍朝几日。”
东青估算了一下,就眼下父亲的这般伤势,三天内就算醒转了也肯定无法上朝的,不如干脆休息几日算了。不过朝政总不能接连几天都无人处置,按理说,这种情况就要找豫亲王来暂时代为理政了,可多铎昨日告假,今天估计也不能来。会不会病得还挺厉害?想到这里。他只好吩咐道:“今天就这样算了,等到明天一大早,你就去豫亲王府上看看,若豫亲王的病大有好转,身体还可以支撑,那么就劳烦他入宫来主持朝议。处理奏章。毕竟朝廷大事耽搁不得,只有暂时令他受累了。”
“。”
东青这一天可并没有什么空闲,眼下他们一家五口,倒下三个,能够主事的就只有他了,他也只能三个地方来回跑。忙活着伺候着,丝毫不敢松懈。
上午时候,他去焕章殿里面照顾正在出痘的东海。东海虽然不像前几天那样持续高烧了,不过眼下的病势也不见什么明显地好转,全身都出满了痘疹,大部分都开始灌浆,不但身上隐隐有种难闻地气味,而状貌更是骇人。东青见弟弟的手脚一直被绑缚着。因为不怎么过血而变得青紫,忍不住心软。替他解开了束缚。不料也才一转身的功夫,就见东海已经将脸上的几个痘疹给抓破了,吓得他急忙捉住东海的手,“好弟弟,你可千万别抓。昨天都忍过来了。今天再忍一天,明天就不痒了。”
东海哭哭唧唧地问道:“哥。你说我会不会变成大麻子脸呀?要是那样多难看,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东青立即故意板起脸来,训斥道:“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种不吉利地字眼怎么可以随便乱说?再说了,你今年也八岁了,怎么也学着女人一般姿态,有事没事都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丢人!我八岁的时候,可不像你这样。都这时候了,还在乎这张面孔,能捱到云开见月,重新爬起来,就得感谢老天了。”说实话,他眼瞧着原本白净清秀,人见人爱的弟弟几天光景就变成这副凄惨模样,自是心疼得不行。虽然男人不像女人那样重视容貌,可是东海原本是个极漂亮的孩子,就这样毁了容,并且病愈之后很可能也无法恢复,的确让人遗憾万分。再想到东海地天花就是他带着出去玩耍才被过上的,他就更加的愧疚难当了。
东海大概想想也是,也就勉强忍耐着。不过,他这段时间生病生的很是恹恹,刚才东青刚刚喂他喝了点粥,他这会儿感觉有点精神了,就又恢复了些平日里的顽皮。只见他的睫毛上还是湿漉漉的泪水,不过“小花脸”上已经浮现了痞痞的笑意,“呵呵,哥哥说得对,你八岁地时候,的确不是我这般懦弱模样,没出息得像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八岁地时候你才刚学走路,还穿着开裆裤呢。”东青怕自己的忧色落入弟弟的眼底而令弟弟害怕,不得不装作一脸春风,微笑着陪东海聊天。
“我绝对不是吹牛的,你别以为我小就什么都知道…………我听到阿玛有一次跟额娘说,你不但和他小时候长得极像,连性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每次看到你,他就总忍不住想到自己小时候呢。所以说,我猜也能猜到,你八岁地时候也是和一般小孩不同,喜欢板着脸,不爱说笑,更不爱玩耍地。”
“哦?阿玛真这么说过?”东青还从来没有听过父亲背地里对他的评价,忍不住感了兴趣。
东海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当然,我要是骗你,我就变成小狗,整天对你摇着尾巴汪汪叫。”
东青陷入了沉思,他在琢磨着,父亲地这个只言片语,究竟代表了什么心态和想法?说是模样像,脾气和性子也像,那么究竟是代表喜欢,还是疑忌?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旧唐书里面看过几个片段,太宗纳隋炀帝女杨妃,所出之子吴王李恪“有文武才,太宗常称其类己。既名望素高,甚为物情所向”。太宗曾这般评论过这个儿子,“公岂以非己甥邪?且儿英果类我,若保护舅氏,未可知。”
这个李恪除了身份是庶出之外,其他地方和他倒是有那么几分相似,也曾经得过父皇这样的评价,可他的结局如何?被无辜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遭受权臣陷害,乃至于最后身死名灭。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遗憾唏嘘。唐太宗那样厉害的一代英主,却在立储的问题上犯了糊涂,以至于出了武则天,险些灭亡了他一手缔造的大唐基业,这个前车之鉴,实在是极其血腥和残酷的。而父亲,会不会在将来重蹈这个覆辙呢?看父亲对他冷漠疑忌的态度和对东海非同寻常的宠爱,将来若正常择储,很可能抛弃他而选东海……
李恪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名望太高,才华出众,所以很多人不满意于他那庸碌无能的弟弟的李治做君主,想要扶他取而代之。为此,也给他招来了莫大的祸端。长孙无忌以阴谋将他陷害致死,以绝众望。而眼下看东海虽然小聪明不少,却不见半点勤奋好学的影子,更没有任何谨慎缜密的心思,看起来也不像块治国理政平天下的明君料子,将来会不会也……以李恪李治兄弟的例子来类比,联想到自己和弟弟身上,他渐渐惊悚起来。大概是天气闷热,他很快就出了一身汗,潮湿的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