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滚反问道:“你真有这么忠心?”
“忠心倒是谈不上,微臣只忠于自己的主子,也就是大清的皇帝。保护和扶持邸下,是微臣的一项职责;微臣只有把差事办好了,才能继续得到皇上地赏识。所以说。微臣地身家富贵。全在邸下一身,微臣又岂能不格外尽力?”
“嗯,你这话却也诚实。以后地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除了几名负责放哨的人仍然在寒冷的土包上搓着手呵着气四处瞭望,其余的人很快就呼呼大睡了。苏克萨哈虽然疲惫不堪,然而心情焦虑,加之天气太冷,所以根本无法入睡。辗转反侧间,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辰,眼见着东方渐渐出现鱼肚白,他这才支撑不住,眼皮一合,想趁着出发之间抓紧时间打个盹。
忽然,他依靠的树干上隐隐传来了沉闷的,连续不断的声响。他仔细辨别了一番,顿时心头悚然,睁开眼睛一跃而起,“快起来,别睡了!追兵马上就到了!”
众人都是经验丰富地军人,这种环境下当然不会睡得深沉,听到苏克萨哈的呼喊声,立即纷纷惊醒,揉揉眼睛,就马上起身,抄起随身的兵器,各自朝各自的座骑奔去。不过,也有那么十来个人没有动弹,招呼几声也不见动静,抬脚一踢,已经僵硬成冰坨了。显然,这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人,却在夜里的睡眠中不知不觉冻死,毫无声息,无人觉察。
顾不得悲伤,更顾不得收尸,大家已经各自上马,准备应敌了。现在遍野积雪,马蹄踏过时声音很轻,等众人清晰地听到马蹄声时,南边过来的追兵们,已经渐渐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苏克萨哈很快就目测出了这群追兵地数量,应该不下五百。若是平时,以一敌五,他也是有获胜把握地,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和手下们从混战中拚死杀出,又马不停蹄地奔逃了两天两夜,饥寒交迫,战斗力消减了大半。看来,这一次很难逃出升天了。
他一面催促李滚爬上马背,一面安排了几个手下护送他先行逃离。接着,他翻身上马,指挥其余部下迅速列好阵型,以迎接接下来那场比暴风雪还要猛烈残酷的厮杀。
这队朝鲜骑兵的领军人物显然不是平庸之辈,远远地望见苏克萨哈等人地阵势,立即指挥手下骑兵们分成两路,从两侧沿着清军纵队的方向切了过来。他们装备精良,在到达弓箭射程之内,就先用鸟铳一通猛射。这时候的火器准头不够,还不及弓箭,然而密集度够的话还是有很大杀伤力的。暴露在外侧的清军一时间人呼马嘶,沉重的身躯此起彼伏地掉到淹没马蹄的积雪之中,发出扑通扑通的闷响。
朝鲜兵们策马在雪地上疾速奔驰,一直向前冲,力图抄或者切入斩断清军纵队的机会。但却发觉这支队而且越往后,遇到的原地抵抗就越强烈。到了最后,清军的后续队伍已经逐渐展开成包围状的横队,同时引弓射箭,用密集而精准的箭羽将他们的冲锋最终阻挡。
距离近了火器就不好用了,添装火药弹丸的时间足够脑袋被敌人砍下好几次的了,于是朝鲜兵们也收起鸟铳。改换弓箭,顶着对方地箭雨奋力冲杀过去,等到马匹交错,都各自拉弓回身射箭。一轮射罢,双方各有损伤,倒下了数十人马。
苏克萨哈一箭射中朝鲜兵的马腹,另一支立刻搭上。他拉满弓正待放箭,不料一支箭飞过来。箭头正好打在他的弓上面。顿时把弓打折了。他立即将废弓扔下。拔出腰刀,大吼一声,朝着敌军冲杀过去,由于他的马速奇快,竟然接连躲过了数只羽箭,只瞬间功夫,他就冲到敌军面前。对方没想到他会如此迅猛。慌忙弃弓抄刀,不过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抵挡的动作了。苏克萨哈的刀从右到左斜着劈下来,力大势沉,竟然从锁骨,胸骨一路劈开。一颗人头带着半边连皮带肉的脖子往旁边甩出去,鲜血划弧喷涌到了半空,劈劈啪啪像是一阵急雨打落皑皑的白雪之上。
见主将率先动手,于是部下们立即改换白刃。与敌军开始了最为残酷地近身厮杀。一时之间。数百骑兵在雪原之上纵横交错,奋力挥刀,展开了一场激烈异常地交战。
不过。清军不但人数处于劣势,而且早已疲惫不堪,无法支持长久作战,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地功夫,就被数倍于己的朝鲜兵们渐渐包围,很快就落于下风。人数越来越少,到后来,苏克萨哈身边只剩下了三十来个亲兵,仍然在殊死拚杀,全然不顾浑身浴血。
这个危急关头,苏克萨哈忽然看到一队敌军已经丢下这边不理,径自朝着西北方向打马疾驰而去。他心里顿时大叫一声糟糕,这些人显然对他兴趣不大,而是冲着逃走没有多久的李滚追去了。
他知道李滚的马术不够娴熟,肯定跑不快,焦急之下已经顾不得眼前的战局了,他红着眼睛,奋力解决掉了周围缠斗的几个敌军,拼力催马,朝西北方向追去,明知道希望不大,他也要尽力赶去协助李滚逃命。
追赶了大概两三里路,忽然看到前面的敌军们乱作一团,苏克萨哈心中一喜,莫非来援军了?只是他也实在想不出来这个时候究竟有谁会来这个鸟不拉屎地地方救他,只好继续策马急驰,想看看究竟情况如何了。
到了近前,却见这边突然多出了上百个身穿朝鲜军服的骑兵,却将刀锋对准了自己人。莫非,这些人是平壤府尹派来的?看着朝鲜人自相残杀,他顿时大喜,一面催马前进,一面用目光四处搜索着李滚的下落。
这时候忽然身后一阵风声,他来不及躲避,就觉得后背一痛。敌军的箭射中了他的后背,箭头射穿了棉甲但没有伤到骨头。他刚刚抽刀拧身,不料紧接着又是几箭射来,他奋力拨开一箭,然而另外一箭却结结实实地射入了坐骑的后腿。这匹马本来就疲惫极了,此时再也无法忍受这一瞬间的剧痛,腿肚子一软,口中吐出白沫,一个前翻栽倒。
苏克萨哈反应极快,在被马身压住地瞬间已经腾身跃了下来,然而一个踉跄之后却失去了平衡,仓促之间歪倒在地。后面地敌军眼见着他落马,立即冲上前来,准备将他一刀砍死。
在刀锋划下的瞬间,他闭上了眼睛,只希望对方手法利落点,别让自己遭二遍罪。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一声风响之后,大量温热地液体喷洒过来,溅了他一身一脸。他睁眼一看,敌军已然被削去了脑袋,半截身子正缓缓歪倒。那无头尸身之后,有个身穿朝鲜军服的人正朝他望来,手里的刀刃上仍然淋漓着鲜血。
这不是别人,而是乔装了的英鄂尔,在朝鲜事务上,恰好是他的顶头上司。
“英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苏克萨哈顾不上庆幸,一面狼狈爬起,一面诧异地问道。据他所知,英鄂尔为了策划和遥控这次行动,特地赶到了鸭绿江边的义州城。不过义州距离这里有七八百里的路程,就算接到消息立即出发,也根本来不及救援。
英鄂尔匆忙上前,一把将他的肩膀扳转过来,还没等他反应,就已经将那支刚入皮肉的箭拔了出来,随手丢弃,“碰巧而已,别说了。赶快上马跟我一道走吧。”
“可是……”苏克萨哈想到了下落不明的李滚,这枚棋子可不能丢了。
“还磨蹭什么,没指望了,龙城大君已经死了,咱们逃命要紧!”英鄂尔一脸焦急,简略地回答了一句,就牵马过来,让苏克萨哈上马。
“什么?死了!这可怎么办呀!”苏克萨哈立即哭丧了脸。自己九死一生。吃了这么多苦头。居然还是没保住李滚地性命,这下惨了。
“就晚了那么一步,我看见李滚被射落马下,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估计不被射死也被踩死了……”英鄂尔刚刚这里,就听到后面有大部队迅速逼近的声音,回头看飞蝗一般的箭雨朝自己这边射来,他急忙拉着苏克萨哈往地上一滚,堪堪躲过了变成刺猬的命运。
等狼狈起身时,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肩头已经中了一箭,虽然没有射穿,不过已经伤了骨头,痛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更别说策马挥刀了。幸亏自己的部下亲兵们及时赶到。奋力阻截住了后面的追兵。他这才在苏克萨哈的帮助之下勉强上了马,朝平山方向仓皇逃去。
第二天傍晚,英鄂尔和苏克萨哈带领着五六十人地残兵败将们。终于到了平山。途中总算遇到了一座小小地村庄,于是将百姓驱逐了大半,安排了几个人放哨警戒,其余人这才精疲力竭地进了民宅,狼吞虎咽地吃了点粗粮咸菜,之后在热炕头上和衣躺下来休息。
苏克萨哈受了不少皮肉外伤,当然难以入睡;英鄂尔中地那箭很深,虽然拔出了箭杆,箭头却牢牢地卡在了骨头缝里,所以一直无法止血。村子太小找不到郎中,他也只好坐在火盆前,一面低头研究着面目狰狞的伤口,一面向苏克萨哈询问着汉城的情况。“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这么好的计划也能失败?”
苏克萨哈垂头丧气地将他的所见所闻叙述了一番,最后疑惑着问道:“莫非这中间混进了李淏的奸细,才让消息泄漏的?”
“我就担心你们百密一疏,出了差错,这才从平壤过来,想去汉城那边看看情形如何,所以没有多带人马,谁知道却碰上了你们。这下可好,龙城大君一死,咱们手头可以利用地棋子也没有了,接下来可就麻烦了。”
“你和平壤府尹陈尚吉不是关系不错吗?咱们到那里就安全了,李淏不敢拿咱们如何的,等到皇上派兵入朝,我就充当前锋,拿下汉城宰了那小子,以雪前耻!”苏克萨哈忿忿道。
英鄂尔抬头瞟了他一眼,略显不悦,“你这话说得容易,实际上有那么简单吗?皇上若真想灭亡朝鲜,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花这么多周折吗?别说现在江南尚未平定,很多地方还在打仗,根本抽调不出多少兵力来朝鲜;就算能出个三五万兵马,可以一口气打到汉城,那又如何?咱们哪有那么大的精力和人手来管理朝鲜?更别说到时候要生出多少大大小小的叛乱和抵抗来,要一一清剿的话,得折腾到猴年马月去。皇上现在最大的目标是彻底解决关内战事,统一中国,哪里有精力来占朝鲜这块贫瘠之地?”
苏克萨哈也知道自己想得简单了点,于是也不辨驳,只好低头来唉声叹气,“那可怎么办哪,咱们总得回去交差不是?皇上若是知道了这个结果,搞不好一怒之下要了我的脑袋。唉,当初还不如到江南去打仗呢,说不定这会儿都能混到二品大员了。这下可好,办砸了朝鲜的差事,都没脸去见皇上了。”
这时候,房门拉开,一个亲兵端了满盆子热水进来,给英鄂尔清洗伤口。很快,盆子里地水就变成了浅红色,散发着淡淡地腥气。
“钳子找到没有?还有烧酒呢?”英鄂尔皱着眉头问道。
“钳子都太大,烧酒度数太低,派不上用场,奴才只找来了粗盐、针线和小刀,不知道合用不合用。”说话间,亲兵已经将几件物事摆放出来。
英鄂尔低头看了看,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将就着用吧,待会儿弄仔细点,别过几天溃烂化脓,因为这么点小伤就丢了性命。”
亲兵手脚麻利地在火盆上烤了烤刀尖,然后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了他肩膀上的伤口。他顿时倒抽了口冷气,紧紧地咬住了牙关。锋利的刀子在血肉中刮削游走着,将坏死地部分一点点去除。剧烈的疼痛令他全身冷汗,抽搐不已,然而亲兵在他的伤口里摆弄了半天,也没能将箭头挖出。
“有完没完了?”英鄂尔愠怒地问道。
“主子,这箭头差不多能看到了,就是插在骨头缝里,奴才不敢用力挖呀。”
只见伤口处血肉模糊,几乎看不清里面是什么状况。他不耐烦地叫亲兵收起刀子来,然后自己用盐水洗了手,将拇指和食指探了进去,亲自摸索拔除那骨头缝里的箭头。
苏克萨哈虽见惯了血肉横飞的场面,不过眼前这样的情景,却仍然让他别过脸去。片刻之后,听到一声沉闷的哼叫,同时有金属落地的声音,他这才放下心来。
随着箭头拔出,顿时血如泉涌,溅到火盆里的木炭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等亲兵赶忙上前帮英鄂尔止血时,他已经支撑不住,身子一歪,昏厥过去。
苏克萨哈连忙上前,看看并无大碍,这才和亲兵一起将英鄂尔放到炕上,缝合完伤口又缠上了绷带,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在门外禀告道:“奴才刚刚收到了汉城方面转来的重要信件,请主子查看。”
第一百一十四节天伦之乐
克萨哈一愣,心想,这个时候汉城方面会有什么信件竟自己这一路奔逃,速度已经是非常快的了,况且有不可能有什么人知道自己眼下就在这里住宿,实在有些奇怪。
不过,他仍然答应了一声:“嗯,你送进来吧。”
房门拉开,亲兵进来,将一只密封了的纸筒交给了苏克萨哈。苏克萨哈问道:“这信是什么人送来的?”
“回主子的话,是金林君李世绪身边的一个侍从,此人也是我们的细作。主子刚刚出昌德宫时,金京权已经率兵包围了景福宫。李世绪接到一封书信,就二话不说下令开城门了。这封书信,后来被其侍从所获得,因此特地托人趁城门骚乱之时混出汉城,一路追赶而来……”
“哦,好了,知道了,你回头用好酒好肉招待一下送信的人,对他说,到了平壤之后我再给他奖赏。”苏克萨哈一听说这么重要的信件,立即打起精神来,甚至忘记了自己刚才吃的也不过是粗粮咸菜,现在哪里去找好酒好肉?
亲兵退下之后,苏克萨哈立即开启了纸筒,从里面抽出两封皱巴巴的,明显撕碎后又拼接出来的信,在蜡烛下仔细阅读着。第一封看完,他就已经变了脸色;等看到第二封的时候,他已经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这封信里也没有多少实质内容,然而却在这场战局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看来自己之所以败得一塌糊涂,和这封信有很大关系。
捏着这封重如千钧地信,他思忖了许久,到底应不应该把它交给皇上呢?兴许是李淏伪造来赚李世绪开城门的吧?不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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