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啦”一声哀鸣,一只乌鸦被射了个正着,随即就迅速栽落下来。殿外的侍卫们见到了,顿时大惊失色,立即赶来,齐齐地跪在窗外,劝阻道:“福晋,这乌鸦可千万不能射啊,若是被王上知道了……”
“你们不说出去,他怎么会知道?”我不耐烦地回答道,接着又抽出一支箭来,搭弓瞄准。
在满人眼中,我此举无疑和亵渎他们信奉的神灵更无例外。他们忙不迭地哀求着:“福晋若是见它们心烦,奴才等替您将它们引到别处就是,若是再继续射杀,恐怕会招惹鸦神,降下祸端于大清啊!”
我颓然地放下弓箭,无论如何,一个民族所信奉的神灵确实是不能公然亵渎的。这个因由据说是努尔哈赤在早年起兵时一次战斗失败。被敌人追杀。逃亡于广宁郊野,在饥困待毙时。有乌鸦飞。追兵因此判断无人。躲过一劫。从此满人视乌鸦为吉祥圣鸟,谁家家屋顶来的乌鸦多。主人就会很高兴。认为这是吉祥的兆头。他们特别忌打乌鸦。。u满人聚居的地区。许多人家都在院中立一根高高的梭罗杆。在杆上面有一个斗。在斗里装有小米等各种食物。来喂养乌鸦。
所以满人每到一地居住,即使屋宇未竣,也要先把供奉乌鸦的“神杆”竖立起来,我这才想起,在盛京的皇宫里也有这样的神杆,眼下的紫禁城已经换成了主人,自然就必不可缺了,所以才会引来这么多乌鸦来覓食。如今我在这里擅射乌鸦,若是传到多尔衮的耳朵里,虽然不至于斥责我,但是不悦总归是难免的,所以还是不要继续了。
好不容易等侍卫们将乌鸦群引走,我的心情却越发烦躁,感觉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忽然想起先前出行仪式上,在诸位亲王贝勒间,唯独少了多铎的身影,我不由疑惑,于是招来早上侍候多尔衮起身的太监问道:“你可知豫亲王今日为何没有缺席祭孔大典?”
“回福晋的话,奴才侍奉主子更衣的时候,有官员来禀报,据说豫亲王昨日着了严重的风寒,卧床难起,所以特地遣人来告假。主子只说了几句抚慰的话,并没有多问别的。”
我心下疑惑,这多铎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祭孔大典的前一天病了呢?估计多半有假,他是害怕这场大典过于繁琐,自己会没有耐心捱到最后,所以才故意告病的。要不然多尔衮听说之后,怎么会无动于衷,轻描淡写地敷衍几句呢?想必对于这位十五弟的心思,他还是能够了解的。
我又琢磨了一阵,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于是对太监吩咐道:“你去叫人准备出行,要最简单的,大家都换上便装,不要引起外面百姓的注意才是。”
以探病的名义,我由大批侍卫护送着出了皇城,多铎的王府就在德胜门外,很是近便,没多久就到了。
远远地就看到门口的工匠们正在用凿子雕刻两尊石狮,一片热热闹闹的忙碌景象,多铎此人喜好虚荣光鲜,所以在不逾制的限制下,尽可能地将王府的门面装点敞亮,即使我没有入内,也知道里面肯定更加奢华。我下令停驻,派人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功夫,满脸谦恭笑容的管家来到我的轿前打了个千儿,然后代传豫亲王的话,说是感染风寒不便见客,所以就婉言谢绝了我的探望。
“哼,这家伙一准儿就没好事。”我轻轻嘀咕一声,然后吩咐道,“你到近前来回话。”
管家躬身来到轿前,小心地问着:“不知福晋有何吩咐?”
我撩开轿帘,露出半张脸,冷冷地询问道:“你奉摄政王之令前来探视,你家王爷如何敢将我拒之门外?我偏就不理会,这就进去瞧瞧,他究竟病得如何了。”说着,就作势要下轿。
管家顿时慌了阵脚,连忙阻拦着:“福晋,福晋,可进不得呀……唉!”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老实回答,是不是豫亲王根本不在府中,已经外出去了,你才这般托词?”
管家眼见实在隐瞒不下,只得哆嗦着承认:“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不该欺骗福晋,我家王爷确实一早就外出了。”
“去哪里了?”我紧跟着追问。
“王爷他……他去城外军营视察去了。”管家犹豫着回答道。
我并没有给他任何好脸色看,而是严厉地问道:“你休要替他隐瞒,果然是此类正务,他为何要如此躲躲闪闪?我有军国要事要与他相商,若是耽搁了,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话音刚落,旁边的侍卫就已经会意,立即一脸冰霜地拔刀出鞘,用以威吓。
管家吓得面如土色,不得不老实回答:“回,回福晋的话,王爷他大概是去露华阁去找乐子去了。”
“露华阁?在哪里?”我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家青楼妓馆,不过这名字甚雅,想必是高级教坊,符合多铎这种身份的风流客附庸风雅,寻欢作乐的地方。
“在前门外大栅栏观音寺西边儿,百顺胡同口上,远远就能看见招牌。”看管家回话的这个详细度,想必他平时也侍奉着他家王爷去过。
我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好啦,没你的事儿了,你回去吧!”
第三十三节叔嫂密议
京经历过大顺军的一番洗掠之后,现在正在复苏当中不好,贼寇横行,所以在六月份以前,燕京的有钱人家整日战战兢兢,不敢显财露富。不过经过多尔入城后一番雷厉风行地整治,眼下的街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至少现在不用剃发,不用遭兵灾,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平静的。
原来这家叫做“露华阁”的妓院在燕京还颇负盛名,起码在街上随便拉一个男人打听,就立刻能得到最详细的口述路线图。由于此时正值明末清初,京城的烟花巷还没有达到清末民初时所谓“八大胡同”的兴盛,所以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这家颇具规模的妓院。
由于今天正值祭孔大典,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不得缺席,而且又是早上,所以眼下的“露华阁”门庭冷清,妓院的老鸨和妓女龟公们正懒洋洋地在院子里玩纸牌嗑瓜子,忽然见到我这一大群人到,数十名身穿便装,脸色冷硬的壮汉一进院子就迅速把守住各处,赶忙纷纷起身,个个吓个不轻。
由于此时并未剃发易服,所以汉人们仍然是明时的装束。眼下看到我身边的这些随从侍卫们个个五大三粗,前额剃得铮亮,脑后拖条辫子,而我又身穿旗袍,做贵妇打扮,所以八面玲珑的老鸨似乎明白了我的来意,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夫人是不是来找自家相公的?”
我本来正面无表情地抬头四处张望,猜测着多铎究竟在哪间香巢里鬼混。听到老鸨这么一问,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她一定把我当成气势汹汹前来捉奸地妒嫉妇人了。我也懒得同她解释,而是冲旁边的侍卫递了个眼神,侍卫立即向老鸨如此这般地将多铎的样貌形容了一番。老鸨当然不情愿回答,生怕泄漏客人隐私而得罪了客人,然而看看眼下形势。还是性命要紧。所以乖乖地冲楼上的一间指了指。
我只带了五六名侍卫上了楼梯。到了门前时,摆了摆手,他们很识趣地在门两旁停住脚步。推门进去,只听到里面传出阵阵丝竹之音和靡靡歌声,却不见一个人影,原来这是个装饰奢侈,却又俗雅共参的套间。我并没有立即闯入。而是无声无息地将紫红色的湖绸门联掀起一条缝隙来,里面的情形顿时一览无余:自称病得卧床不起的多铎眼下正神采奕奕地左拥右抱,一脸玩世不恭地招牌式微笑,十足一个精力充沛地兵痞加淫棍。怀里地两名女子可谓环肥燕瘦,风格迥然,却又极具韵味。那娇嗲的声音令我汗毛竖起,可多铎的模样似乎很是受用,两只大手不安分地在她们的杨柳蛮腰上下摩挲着。顺便还在其中一个的肥臀上捏一捏。引得那女子一阵浪笑。
视线转移,只见桌子对面另有三名姿色上乘的女子在吹拉弹唱,其中坐在最中间。优雅弄琴的黄衫女子最是妩媚动人,她地一面撩拨琴弦,一面唱着一首很好听的曲子。这歌词有点熟悉,我略一回忆,想起来了,这就是那首著名的艳词'十香词':“青丝七尺长,挽做内家装;不觉眠枕上,倍觉绿云香。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当她唱到“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这一句时,正仰着头等着怀里的艳妓给他喂酒的多铎忽而转过脸来,眯缝着的眼睛中充满了暧昧的色彩。他一把推开身上的妓女,悠悠地踱到那黄衫女子面前,弯下腰去,饶有兴致地抚摸着那双罗裙下面露出地三寸金莲。
“爷,您又没正形了,怎么不老老实实地听曲儿,过来摸奴家地这双脚做什么?”她停止了抚琴,妙目一瞟,娇滴滴地嗔怪着。
多铎毫不在意,继续轻薄地把玩着她那双尖尖的金莲,“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唱的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嗯……想必是说女子地玉足之香了,‘软钩’嘛,自然是形容那裙下的一双金莲了。”
多铎继续问道:“那你可知这首曲子的来历?”
黄衫女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爷,您这就是小看奴家了,奴家九岁时开始学习琴棋书画,会连这支曲子的来历都不知?'十香词'乃四百年前辽国皇后萧观音所作,据说是写给她的情郎,那个每次借着教皇后琴曲的机会,与她暗通私会,共赴巫山的乐师赵惟一的定情诗。”
“那你有没有奇怪,萧皇后是胡人,怎么也会有一双金莲呢?如果是,那她怎么能穿‘凤靴’而不是弓鞋呢?”
“这……”女子思索了一阵,也实在找不到答案,于是摇摇头,“奴家就不知了。”
旁边的几个女子好奇地问道:“那现在住在紫禁城里的王妃娘娘肯定也不是汉人,那她究竟是什么样的脚呢?”
多铎的脸上忽然浮现出自豪的神色,他洋洋得意地回答道:“当然是天足了,因为我亲手摸过。”
听到多铎这么一说,我顿时脸上发烫,几乎一个冲动,进去揪住这家伙的衣领狠扁一顿,然而不知道怎么的,我似乎很有兴趣继续听下去,所以根本挪不动脚步。
众女哗然大笑:“肯定是骗人的,听说大清没有皇后,那王妃娘娘就相当于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脚恐怕也只有摄政王摸过,哪里还能被别的男人摸?”
多铎并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我问你们,那萧观音也是一国之母,怎么就被那个赵惟一给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几个女子脸上立刻露出了不敢置信。却又忍不住好奇的神色,“莫非您真地已经把那位娘娘的全身上下都摸过?听说她貌若西子,那身上的肌肤,想必跟缎子似的吧?您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我快要气坏了,不晓得这些妓女是否知道多铎的身份,这妓院最是八卦流行之地,万一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胡咧咧下去,恐怕要不了两天。我和他之间的“绯闻”肯定得传遍燕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得有鼻子有眼。若是传进多尔的耳朵里,恐怕又要横生是非。
刚要抬脚,就见多铎故作潇洒地展开一把描金折扇,优哉游哉地摇着,“哪里哪里,我虽风流,却绝不下流。那王妃娘娘就像荷塘里地莲花,可远观而不可近亵,我也没那么贪心不足,只摸摸她地一双玉足,就足够回味至今地啦!我这人有一项能耐,不论什么样的女子,只要我闭着眼睛摸一摸她的脚,马上就能知道她的身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众女齐笑:“那您就过来摸摸我们的脚吧。看看您猜得准是不准!”很快。一条红绫子就遮住了多铎的双眼,他也不恼,来笑嘻嘻地四处乱摸:“好啊。你们谁都不准跑,给爷呆在原地!”室内顿时热闹非凡,满是娇声浪语。
我终于忍无可忍,撩开帘子进去了,正准备一把扯下他脸上的红绫时,他却动作敏捷,一下子抢先抓住了我地鞋子,嘴巴里喜滋滋地嚷着:“哈哈,我就先摸你这个美人儿!……咦?”
花盆底的寸子鞋和小巧的绣花弓鞋摸在手里的区别自然迥异,我冷冷道:“这位爷好兴致啊!”
多铎听闻这句话时懵了,他连忙松了手,扯下眼前的红绫,顿时傻眼,就像被拔了毛的公鸡,威风全无,“啊……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周围的妓女们脸上的笑容也霎那间僵住了,她们纷纷向我投来了极不友善地怪异眼神,显然有妒嫉,愤恨,却又害怕,大概她们也认为我是前来捉奸地正房夫人。多铎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冲她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下去,你们都下去!”
众女忿忿地收拾乐器走了,尽管她们满腹牢骚,却不敢溢于言表,片刻之间就散了个干净。多铎将窗子打开一条缝,看看门窗附近已经被侍卫们牢牢地把守起来,任何外人也接近不了,这才松了口气。
“嫂子,是不是那些御史们听闻了风声,所以上折子弹劾我了?”我的出现无异于从天而降,他也估计方才自己那些肆无忌惮的荒唐话语被我悉数听闻,所以格外尴尬局促,我发现他地厚脸皮也不是一贯性的。
我阴沉着脸道:“十五叔果然与常人不同,都病得卧床不起了还能到这里来消遣,一定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客人。”
多铎一脸惭色地问道:“我哥已经知道我装病了?这下坏了,他若是知道我不但不去参加大典,反而来青楼消遣,肯定要气个好歹!”
我也彻底服了眼前这个活宝。他们兄弟两个性子截然相反,一个明明身体不好却非要每日强撑,一个明明生龙活虎却非要称病休憩,多尔的勤勉劲儿哪怕只给他转移三分,这位豫亲王也足可以在朝廷上当个呼风唤雨的权臣了。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看出来多铎除了对战场厮杀和玩弄女人、声色犬马方面的嗜好外,对争权夺利有多大的兴趣。
“哼,”我忿然道,“若是你哥哥果然得知你在这里胡闹,会派我过来查看吗?就算他不知道,也绝然不会派我到你府上去探望。别看他表面上宽厚大度,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多铎立刻明白了我如何能够出宫来找寻他的缘故,他算了算时间,“我哥恐怕要不了两个时辰就得回宫了,若是寻你不见可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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