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多尔衮的目光在一旁的十几位宗室王公们身上巡逻而过:多铎、阿巴泰、岳托、阿达礼、硕托、尼堪、博洛、罗洛辉……却始终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顿下来,显然正在踌躇究竟派谁才好,毕竟随便哪一个站出来都是功劳赫赫,能战善战的沙场宿将,不能厚此薄彼得太明显了些。
见此情景,图赖知道自己肯定没戏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认为多尔是故意偏袒照顾这些自己宗族的侄子兄弟们,也不知道怎么地,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冷哼了一声,在寂静的暖阁内,显得格外清晰。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立即聚集到图赖身上,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闯了祸,尤其是多尔衮那看似平静的眼神,冷冷地盯在自己脸上时,所带来的压抑感更是难以言喻的。
然而图赖一向好面子,不愿意就此蔫声不语,没了下文,被众多同僚取笑,于是就心下一横,直了直脖颈,阴阳怪气地讥诮道:“看来摄政王心里早就准备偏向各位王公们了,既然这样,还争什么争?就让豫王爷他们去立功受赏好了!”
这话一落,几乎所有人都神色大变,知道图赖这话不但得罪了所有王公,而且等于直接逆了多尔衮这个实际上皇帝的龙鳞,如果真的较真议论起罪过来,也够他喝上一壶地了。
“图赖,不得对摄政王不敬!说话谨慎点!”多尔衮缄口不言,然而旁边地阿巴泰已经脸色一寒,严厉地告诫道。
“知道了。”图赖心知自己冒失闯祸,却又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不忿,因此没好气地回答一声,往人群里退了一步。
多尔衮知道图赖这种桀骜不驯的脾气,因此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但是图赖这句不恭敬地讽刺之言让他意识到,应该把这个差事交给非宗室的其他大臣们去办,至于具体交给哪一个才好呢?
在英鄂尔、阿山、叶臣、谭泰四员大将之间比对片刻,多尔衮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谭泰的身上,“好了,这差事就交给谭泰去办吧!”
谭泰顿时大喜过望,为多尔衮能够在如此精英荟萃的将领之中选择自己而大感意外,一瞬间几乎感激涕零,要知道他先前根本没有抱多大期望的。
他立即单膝跪地,行礼,响亮地领命:“嗻!”接着补充道:“奴才定不辜负王爷厚望,必然全力以赴……”
谭泰正说到一半时,忽然后面的图赖狠狠地“呸”了一声,一大口吐沫险些落在他的后背上。他心中惊愕,转过头来看,只见图赖正嫉恨地瞪着他,当然眼神中还有许多不屑和愤然。
谭泰顿时火冒三丈,立时就想一下子蹦起来猛力地扼住图赖的喉咙,方能暂消心头之怒——这两人本来就因为一些陈年宿怨而经常不对付,好几次一道出兵时为了谁主谁副而争个面红耳赤,胜利凯旋之后又会因为争夺功劳而反目成仇;自从他投向多尔衮之后,图赖就经常当面给他脸色,冷嘲热讽,背地里没少咬牙切齿地骂他是反复无耻的媚主小人,因此这两人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然而这一切他们都不敢让多尔知道,可是万万没想到,图赖今天居然敢当着多尔衮的面啐他一口,这显然猖狂过头了。
然而他绝非一般赳赳武夫,很快就按捺住了心头怒火,回过头来,仍然保持缄默,不但没有直接指责图赖的无礼羞辱,更没有委屈地请多尔为他作主以便挽回面子。
这下子算是触动了众怒,尽管图赖这种羞辱是针对谭泰的,却无形间挑衅了多尔衮的权威,折损了多尔衮的颜面,显然是对多尔衮这项任命的藐视和不屑一顾,这就是大不敬。于是大家纷纷叱责图赖,要求他下跪给多尔衮道歉,自请责罚。
然而奇怪的是,多尔衮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图赖的眼睛看,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让人无法捕捉他此时的真实心态。然而图赖却如同芒刺在背,似乎整个人都被这凌厉的目光穿透了一般,只觉得心头颤抖,然而越是如此,潜意识居然越是支配着他强梗着脖子,丝毫没有认错和惶恐的表现。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着,虽然并不长,却让人犹如煎熬,几乎手足无措。多铎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大喝一声:“来人哪,把图赖绑缚起来!”接着自言自语一句,“还真是胆大包天了呢,我看你再脖子硬一个……”
“嗻!”门口立即冲来几名巴牙喇护军,三下五除二就将图赖捆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强行压着他跪地。图赖只觉得颜面尽扫,然而毕竟对多尔心存忌惮,于是只稍微挣扎了几下,就跪在地砖上,一声不吭地听凭多尔衮处置。
“摄政王,这图赖实在嚣张过分了,不给他点教训尝尝怎么得了?以后还反了天去呢……”
多铎现在心情倒是矛盾起来,他既希望多尔衮直接发火,又生怕本来就有风疾的哥哥气坏了身体;可是如果就这么将怒火强按下去,兴许又会郁怒伤肝,这可怎生是好?
多尔衮先是沉默地看着图赖被绑缚起来,却没有发话,只见他捏着食指上的玉扳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吩咐道:“你起来吧!”
众人一愣,见他却是目视谭泰,并不理会图赖。
谭泰应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来,顺便瞟了一眼狼狈的图赖,心中暗暗得意,“呵呵,这下看你倒霉了吧?真是自找的,活该!”
第四节如履薄冰
赖虽然继续硬撑,然而却已经暗暗发虚,心知不妙:肯阿附多尔衮,多尔衮完全有借此机会将他的官职一撸到底,发往前线充任普通士卒,派他前去送死的可能,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巴,却已经悔之晚矣。
多尔衮终于将目光转向图赖,注视了片刻,然后宽和地说道:“好了,给他松绑,我没打算治他的罪。”
顿时,惊愕万分的众人禁不住面面相觑,接着齐刷刷地望向看不出喜怒之色的多尔衮,“……这么大的罪过,怎么能……”无论是多尔衮的亲信还是中立者,大家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多尔衮为什么会轻易放过图赖,这是一个多么好的降罪机会啊!
众人如此反应自然早在多尔衮的意料之中,他寥寥数语,解释了其中原委:“图赖适才虽然对我大有不敬,然而却并非背地里搬弄是非之人。况且他为大清征战多年,战功累累,毕竟是功大于过,所以这一次,就暂且不治他的罪了。”
见到多尔衮如此发话,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了,看样子多尔衮确实准备饶恕图赖这一次,并非只是惺惺作态,如果谁再站出来强烈要求惩治图赖的话,无疑是得罪人不讨好,于是只得沉默了。
很快,图赖被松了绑,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多尔衮:“你真的不治我的罪?”
多尔衮点了点头,嘴角弯出一抹微笑。似乎对于图赖的疑问而颇感好笑。“眼下正是讨论军务之时,如何能以戏言相欺?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
图赖听闻此言,终于松了口气,犹豫一下,还是双膝跪地,给多尔叩了个头,谢道:“奴才叩谢摄政王宽恕之恩。军前效力之时。必然戴罪立功。竭力以报!”
“好啦,起来吧!”多尔衮说到这里,终于脸色一沉,“这次就算了,日后倘若再犯,可就断然不能轻饶了,还要连这次地账都算上。重重惩处,明白了吗?”
“嗻!”图赖赶忙喏了一声,接着又小声道:“奴才明白了。”
看到图赖犹如斗败了的公鸡,老老实实地退回班内,多尔衮又看了看谭泰,似乎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开口,又继续部署军务。直到将人事安排和作战要略讲解完毕,方才郑重地对所有人说道:“我大清之所以能从建州这个小小的地方兴起。难道靠得全是打仗时候的勇猛无畏吗?如果每个人都逞自己的英雄。如何能够有大清的今日?如今我等创业未半,正是紧要之时,如果不能团结一致。精诚合作,那么前明的覆灭,就是我们的例子了。谁要想继续回深山老林里茹毛饮血去,那么他现在就站出来好了,我不会阻拦他地,自去便是,免得将来坏事!”
听到这样一番话,众人皆有愧色,齐声答道:“奴才等谨遵王爷训诫,不敢因私废公!”
……
图赖回到自己驻扎在朝阳门外地军营之中后,才发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湿透了几层衣服,他令手下亲兵去打了一盆冰凉地井水,用巾帕浸湿了将头脸胡乱擦拭一番,方才让燥热的脸颊稍稍降低了温度,总算是可以静下心来分析了。
不知道怎么的,他总是忐忑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情会发生一样。回忆起方才多尔望向他的眼神和宽容的微笑,让他觉得不那么真实,像是笼罩了一层厚厚的迷雾,这位摄政王究竟在想什么呢?难道他真地不想这么早就将自己这个一贯不听话的反对者拉下马来,换上更听话的人去充任?
不,不可能!任人唯亲,铲除异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当权者所必需的手段,否则如何能够站稳脚跟,牢牢地把握住权柄呢?多尔衮这次看似宽容,实际上心底里未尝不存有杀机,只不过掩饰得非常严实罢了。也许现在是用人之际,所以不便翻脸,若是自己完全失去了用处,那么还不得死路一条?多尔衮的整人手段何等厉害,自从充任辅政王之后,干净利落地收拾掉了肃亲王,逼得礼亲王惶恐不已,不得不告老退隐;郑亲王一个厚道人也被他整治得唯唯诺诺,忍气吞声,压根儿不敢对多尔衮说半个“不”字;自己抱怨几句,立马就被人告发而投入大狱,差点丢官削爵……
更何况自己当年还得罪过多尔衮:天聪五年时,大凌河之战。由于自己一时冲动,夺功心切,因而贸然直入敌军防线,结果中了埋伏,被躲在壕沟里面的明军狠狠地冲杀了一番,精锐损失大半。这时候在后面督阵的贝勒多尔衮见状大惊,亲自冒着炮火矢雨策马冲上来支援,好不容易才勉强将陷入包围圈的将士们营救出来,甚至差点因此丧命。
这一仗相当惨烈,战后一清点,由于图赖地过失,导致军士伤亡数千,甚至死了四员官阶颇高,深受皇太极器重地大将。闻讯之后皇太极大发雷霆,怒骂道:“图赖轻进,诸军从之入,朕弟亦冲锋而进,有不测,将尔等食之!敌如狐处穴,更将焉往?朕兵天所授,皇考所遗,欲善用之,勿使劳苦。穆克谭我旧臣,死非其地,岂不可惜?”
当时他听得胆战心惊,偷眼望了望站在一边的多尔衮,却见多尔衮对他不理不睬,显然对他很是不满。而自己也事后也没有拉下脸来主动去找多尔衮道歉,顺便感激一下救命之恩,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多尔衮地韬晦也越来越深,这就更让他狐疑不定,弄不懂多尔究竟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方式报复了。
图赖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事到如今究竟该怎么办?要他顺应时势去向多尔衮摇尾乞怜。厚颜奉迎,那还不如杀了他,他平生最恨这类见风转舵的小人;如果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做一枚眼中钉肉中刺,那么迟早有一天会成为豪格第二,甚至会死得更加难看。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二十天前多尔衮受伤,他自以为机会到了。于是忙不迭地写信给盛京地同僚们报喜。请他们早作准备。彻底清除多尔的势力,结果回信没等到,却等来一个多尔衮的福晋在来时路上遭遇不明叛军追杀的消息。他猜想这多半是索尼鳌拜等人的主意,如今还被抓获了几名俘虏,听说正在被秘密审讯,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他也无从打探。万一那些俘虏受刑不过招供出来,自己岂不是也成了重要嫌犯,被定下个杀头之罪?
图赖心烦意乱地在军帐中来回踱步,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停下脚步,“不行,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得写信给索尼他们问问主意。总不能老老实实地被多尔给一锅烩了吧?”
于是他高声吩咐帐外:“给我准备纸笔。快点!”
等到诸多事宜安排后,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多尔衮重新回到了大殿里,御座前。抬头盯着天花顶的蟠龙藻井雕刻。那雕刻极精致,彩画绚丽,金碧辉煌,他静静地欣赏着,其实此时的脑子里想的却是如何整顿燕京,安定民心,建立全国统一政权。
虽然登上了明朝皇帝地金銮宝座,但他地头脑仍十分清醒,清楚地知道,摆在自己面前地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作为大清劲敌的李自成手中还有数十万大顺军,虽然已经兵败西行,但并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他一旦养精蓄锐,卷土重来,大清将只有暂退到关外的命运了。还有,据报说前明的福王南下,已经到了南京,估计南明政权很快就将在南京建立,号令天下了,届时明朝的遗臣遗将们必然趋之若骛,一下子可以就拼凑起号称百万地大军!
江南半壁河山的归属还是个未知数,大清的十几万大军虽已开进了京畿地区,但这一带久旱无雨又饱经战乱,远近青苗为兵马蹂躏践踏,城草数百里甚至连野草都见不到,要知道此时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春天哪!城内的粮草珠宝多为流寇带走或焚毁,城中之百姓生活无助,甚至相聚为盗,杀人放火,抢掠成性。京城百姓,人心浮动,尚且难以接受被他们这样的异族所统治。该如何能迅速改变这一窘境呢?面对如此残局,多尔衮思前想后,未免忧心忡忡。
我在外面转了一大圈,等回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迈入大殿,只见到多尔衮正背对着殿门伫立在御座前,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我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返回暖阁去将那些他阅览之后做下记号的奏折一一批示时,他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背后的动静,回头看到是我,脸色轻松了许多,“怎么,都去看过了?”
“紫禁城这么大,如果全部转个遍起码要大半日地时间,哪里有这么快地?”我面带忧色地回答道:“想不到李自成临走时还烧得这么彻底,整个紫禁城除了后宫和这座武英殿之外,皇极、保和、建极等极其重要的大殿干脆只剩下了一片废墟,几乎连根完整的木头都找不到了。”
“估计李自成当时在想:‘明朝地列祖列宗们绝不会想到他们苦心营造的皇宫,会让我一个小小的驿卒住着,又被我烧了吧?嘿嘿,大明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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