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回事,究竟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我总觉得此时大玉儿如何装得一本正经,然而自从多尔衮一来,她说话的语气和声调就不经意地柔和温婉起来,轻声细语的,让我听了顿时一阵浑身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看看周围的侍女太监们很识趣地远远退去,多尔衮这才放松了神态,言语也随意了许多:“照太后这么个说法,倒好像显得我是个满脑子家长里短,儿女私情的男人了,呵呵……刚才散了朝,想想也应该过来看看皇上了,顺带着问问太后的安,叙叙一家人的闲话,不也解解乏吗?”
“哦,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你怎么突然那么有闲空过来,原来只是我自作多情了啊!你还不是为了……”我打趣地话刚说到一半,只听到墙外一阵喧闹之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顿时一愣。
多尔衮与大玉儿也愕然了,连忙转头去看:“是不是皇上和东青打起来了?”“刚才他们几个不是玩得挺好的吗?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撕破脸皮了呢?”
不一会儿工夫,三个孩子就灰头土脸,你撕我扯地进来了,我和大玉儿忙起身赶过去看,只见两个男孩都是鼻青脸肿,怒目而视,恍若仇敌;东莪的绣花缎袄上也沾满了雪花,小辫子也散开了几绺,冻得红彤彤的小脸上满是怒气。
大玉儿严厉地问着福临:“你是不是又仗着块头大,欺负弟弟妹妹们了?”
“你净偏心眼,谁说我欺负他们了?明明是东青这家伙先挥拳动手打我的,我气不过才还手的,这不,你看我的脸,还被东莪那个小丫头给咬了一口!”福临气咻咻地一一展示着脸上,手上的淤青和那两道淡红色牙齿啃咬过的痕迹,告状的同时还不忘再转头狠狠地瞪上东青和东莪一眼。
大玉儿蹲下身来,验视着福临的脸上的牙印,接着毫无偏袒之意地责问道:“要不是你自己先犯了什么错,东青能先动手打你吗?老实跟额娘讲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福临梗住了,刚才那么嚣张的气焰顿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旁的东青愤愤道:“你这会儿怎么不吱声了呢?刚才你不是骂我阿玛骂得挺高兴的吗?现在看见我阿玛来了,就不敢说了,有能耐你再把你那些原话重新再说一遍啊!你敢吗?”
我和大玉儿听到东青如此之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我连忙声色俱厉地喝斥道:“你给我少说几句,小小年纪就敢动手打人,打得还是当今皇上,这么下去还了得?”
“哼,当皇帝就能了不起了,就能随随便便骂我阿玛了?我不揍他还能揍谁?”东青似乎不肯善罢甘休,指着小脸涨红的福临大声道:“他刚才诅咒我阿玛最好早点死!”
“什么?!”我顿时大惊,一转头,旁边的大玉儿霎时间脸色大变,她慌乱而尴尬地向福临问道:“东青说的是那么回事吗?你刚才真的说你十四叔的坏话了?”
福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玉儿,终于耸拉着脑袋,悻悻地承认了:“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也不算骂人啊,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当不得真的……”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一贯颇为乖巧听话的东青为何会恼羞成怒,下手那么重了,原来这回福临惹的祸还着实不小,只是不明白他小小年纪,怎么竟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诅咒话语来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莪在旁边理直气壮地佐证道:“那怎么不叫骂人?刚才我们几个一起玩耍时,皇上突然问了我一句,说:‘你看你的额娘是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啊?’我就回答:‘当然是啦!’结果皇上又问:‘那么你说我长大以后娶你的额娘当皇后好不好?’我说:‘那怎么可能?你少做梦啦!’没想到皇上居然说:‘谁说不可能?听人家说十四叔活不了太长岁数的,过个几年等到他死了,我不就可以娶十四婶了吗?’……”
听着东莪稚嫩的童音绘声绘色地叙述着,我只觉得全身冷汗淋漓,几乎认不清眼前的这个福临小皇帝了,这些可怕的想法怎么可能出现在五龄幼童的脑子里呢?莫非有人给他灌输一个思想:当皇帝就是拥有天下,娶任何想娶的女人?还有多尔衮的身体状况,外人怎么可能知道?而且福临口中的“听人家说”,显然确实有人在宫中散布这种类似的流言,说身为辅政王,已经权倾朝野的多尔衮似乎身体不豫?
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只见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多尔衮早已经悄无声息地站立起来,几个小孩子的话显然已经清清楚楚地落入他的耳中。只见他脸色阴郁,眼神凌厉而愠怒,但这个如尖锐锋芒般的目光并不是投向祸从口出的小皇帝的,而是死死地盯着还没有来得及从巨大的惊愕中醒转过来,正背对着他的大玉儿。
大玉儿突然狂怒起来,她伸手就掼了儿子一巴掌,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无知小儿,什么好的不学,整天脑子里就是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居然说出这等话来!你是听谁说的?我马上就令人割了那人的舌头!”
福临估计是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挨过一下打骂,眼见自己的母亲突然变得如此恼怒,顿时一阵惊吓加委屈,“哇”地一声,扯开嗓门大哭起来,“你们都不是好人,我以后不理你们了!呜呜……”接着转身就直奔园门跑去,慌乱手脚的太监宫女们忙不迭地赶过去追。
等大玉儿站起来,转过身时,正好和多尔衮冰冷阴郁的眼神碰了个正着,一向处事不惊的她这一次也终究乱了方寸,大玉儿惶恐不已地向多尔衮解释着:“十四爷,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受了哪个奸人挑唆欺骗,就信口开河,毕竟也不是故意的,还望你能够谅解这一次,千万不要见怪……”
多尔衮的怒火在无声无息间渐渐收敛于内,他是一个善于压制戾气,忍耐郁怒的人,但不代表他可以当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最终淡忘。多尔衮望着大玉儿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定定了看了大玉儿一阵,他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淡淡地回答道:“太后不必如此在意,微臣怎敢对皇上心存怨忿呢?况且你也说了,这不过是小儿一句不懂事的童言而已,我们这些大人,又怎么会当真呢?”
“可是……”大玉儿讪讪地想再解释些什么,但是刚一开口就被多尔衮打断了:“微臣告退了,还请太后善自珍重!”言罢,多尔衮看了看我和两个孩子,声音低沉道:“跟太后告辞吧,咱们这就回去。”
第四十九节稳定后方
“阿贞,你怎么来了?”当我站在门外掀起帘子的时候,正做在炕头逗弄着儿子玩的李淏猛然怔住了,他直直地盯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我就如同那从天而降的神兵一样,令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我莞尔一笑,缓步走了进来,“怎么,吃惊成这个样子,难道我就不能来吗?”
李淏瞠目结舌了片刻,终于恢复了正常,但是很明显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你能来我实在很高兴,怎么?是背着你家男人来的,还是他同意放行的?”他故意揶揄着问道。
“呵呵,当妹妹的来看看哥哥,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拦呢?看你的模样,难道以为我在王府里还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妾?”说话间,我已经蹬上炕前的踏板,脱去了脚上的寸子鞋,按照朝鲜的习惯,盘腿坐在了炕上,“顺英姐姐呢?怎么我一进院子里来也没看到她呢?”
“哦,顺英中午的时候出去逛街,说是买些指针布料之类的,这女人一溜达起来就没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李淏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我居然还能保持着落落大方,毫无拘束,可见我现在的脸皮实在磨练得不是一般的厚了。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你还真会挑时候来啊,正好女主人不在家,老实交待,你今天猛不丁地跑过来看我,肯定没那么好心,是不是为多尔衮来的?”
“咦?你怎么一下子就猜我是为了他来的呢?”我故意不直接回答。
李淏摆出一幅未卜先知的模样,悠悠道:“你平时避嫌还来不及呢,怎么今日就堂而皇之地来了?可见定然是为你男人来的,对了,是不是上次我派人送去的药材用光了,多尔衮觉得不好意思总是派人来白拿东西,所以才叫你亲自来登门道谢,顺便再稍带一些回去?”
两人对话间,本来正趴在李淏膝盖上撒娇的两岁幼子用他那乌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他的模样很像李淏,虽然是细长的眼睛,单眼皮,但是五官精致,清秀俊气,很招人喜爱。
“哟,这是谁啊,怎么长得和殿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我明知故问,接着伸出手来,把这个穿着肥大宽松的淡蓝色朝鲜小袄褂的孩子抱了过来,放在腿上细细地打量着,孩子胆子很大,一点儿也不羞涩退缩,只是目不转瞬地盯着我看。
李淏低头看了一眼幼小的儿子,慈爱地抚了一下爱子胖乎乎的小脸蛋,回答道:“你还没见过他吧,小名叫作阿桢,现在刚刚满了两周岁,我以前跟你讲过的,怎么贵人多忘事啊?”
我顿时一愣,“哪个‘桢’字?”
“木字旁加一个坚贞的‘贞’啊,也就是你熙贞的那个‘贞’字。”李淏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似乎隐下了什么台词。
我的心头顿时一颤,原来他所说的早已经把那段感情放下了的话是骗我的,我居然天真地相信了,所以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得心安理得,几乎把这位曾经和我相拥着立下“非君不嫁,非卿不娶”那个誓言的旧情人抛诸脑后了。在盛京的这六年来,我和李淏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甚至连真正静下心来面对面的交谈都几乎没有。我以为,当年在汉江边上海誓山盟的青梅竹马早已经各自收敛了心思,各自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另一半,后来又陆续为人父母,早年那些小儿女之间的私情已经淡忘得差不多,甚至连痕迹都模糊不见了。可是当我知道李淏居然给儿子取名叫作“桢”的时候,蓦地,一种难言的感慨涌上心头。
我愣了一会儿,声音干涩地说道:“何苦来呢?这么多年了还不肯放下,你觉得当你招唤桢儿的时候,总是联想到我这个薄情负义之人就不会更加难过和黯然吗?又何必如此念念不忘,自寻烦恼呢?”
李淏苦笑一声,回答道:“人总是要有个精神上的寄托的,不然就会感到无端的空虚和落寞,有些东西虽然不是属于自己的,但总也不是不能偶尔的时候去惦念一下,遐想一下吧?如果连这个念头都没有,那岂不是对自己的冷酷?毕竟,在朝鲜时曾经的那一段,可以成为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没事的时候拿来回味一下总归可以的吧?”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顺英的感受?她虽然温柔贤惠,但内心和所有女人一样敏感,她怎么可能不明白你给孩子取这个名字的含义?或者说顺英一直恪守着夫为妻纲这条规矩,对你只是一味顺从?”我略显责备地问道,在这种政治联姻的结亲后,有几对夫妇能够相濡以沫,真情相依的呢?身边躺着同床异梦的丈夫,心里的苦楚却不能向外人述说,这种感受我也深有体会,所以对顺英不免同情。
李淏听完之后,默然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确实是我不对,从来也没有往这方面考虑,唉,感情这东西,确实误人不浅啊!”
接着他看了看我腿上的阿桢,“好在这只不过是小名,我到现在还没给孩子取一个大名呢,我看这个差事就交给你吧,你试试想个什么好听点的名字来。”
我疑惑道:“难道你们皇族的子孙们的名字不都是由长辈们拟定的吗?尤其你又身为储君,这皇孙的名字也应该是父皇来拟的吧?”
“现在朝鲜国内那些个政党们内讧得很是厉害,父皇都快要焦头烂额了,整日疲于应裁,哪里有闲空来管我这个远在异国他乡儿子,还有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孙子究竟取什么名字的小事呢?”李淏说到这里时眉宇间浮起一丝忧色。
我对朝鲜的内政不甚熟悉,也没有专门读过这方面的史书资料,自然对这时候朝鲜国内的政治局势一无所知,所以疑惑道:“怎么,这些个大臣们结党营私,互相倾轧,当国君的就没有什么有效的手段来清理或者遏制吗?”
李淏只得简略地同我解释了一番:“你在朝鲜时是个平时不出大门的千金小姐,当然不知道朝廷里的那些事儿,我朝自太祖立国以来,传了三百多年了,却一直君权不稳,时而政乱,时而兵变的,即使到了如今也是这样:当年帮助父皇登上皇位的西人党,也因着李适之乱分裂为亲清的功西派和反清的清西派。由于功西派辅助父皇反正和平定内乱的过程上立的功劳超过了清西派,因此功西派的势力压倒了清西派。而主张与大清和谈的大臣金自点、崔鸣吉等功西派要员就掌握了朝廷的权势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由于对朝鲜的官制不甚了解,就越发无法理顺这类思路了,等李淏讲完,我这才一知半解地说道:“这些个什么‘党’的,我也搞不清楚,也就是说,眼下朝鲜国内虽然是亲清派当政,但是反清派毕竟也没有被彻底铲除,甚至还保存着相当大的实力,可以勉强与当权的大臣们抗衡,于是斗来斗去,没个停息是不是?”
李淏点了点头,“是啊,眼下好在是太平无事,如果反清派上了台,恐怕就没有安稳日子可以过了。”
“你说的意思是,他们那些人会联络大明,希图反清?这样有什么意思,以朝鲜的实力,想打败如日中天的大清是根本不可能的。要是在以前大明强盛的时候也罢,现在大明尚且自身难保,被陕西李自成的起义军弄得捉襟见肘,覆灭之日已经不远了,朝鲜还能因此借力吗?倘若一个不慎,被清廷觉察,恐怕朝鲜已经永无安宁之日了!”我忧心忡忡道。
李淏无奈道:“算了,暂时不去提那些烦心的事,毕竟我一时半会儿还会不去朝鲜,就算在这里坐着担忧又有什么用呢?对了,你赶快帮我儿子想想名字吧!”
对话间,桢儿乖巧老实地坐在我的膝盖上,安安静静的,让我格外喜欢。我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可爱的孩子,忽然想到,好像按照历史上朝鲜李氏王朝的君主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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