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什么时候了?奕北呢?醒了没?”
两个人都躲闪的目光让梁倾心灰意冷,可是她仍不死心,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都不顾穿拖鞋就跑向了苏奕北的病房。
现在早已过了24小时,那里悲恸地哭声此起彼伏,苏廷南也呆呆地愣在那里,满脸泪水。
有个护士路过的时候说了句,“这么年轻,可惜了……”
梁倾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她的脑海里全是苏奕北,以前那么爱跑爱跳的苏奕北,像个孩子般说喜欢她的苏奕北,跟她吵架时那么决绝的苏奕北,还有满身是血的苏奕北,那么爱她的苏奕北,怎么可能丢下她呢?
她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奕北,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残忍,你就这样不愿意醒来吗。
梁倾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苏家没有同意梁倾一家人去参加苏奕北葬礼的请求,其实他们也明白这件事不能全怪梁倾,再加上苏祁山和梁晋南还有着多年的情分,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他们还是没有办法原谅她。
梁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依旧不吃不喝,整个人都消瘦了,路哲成和许攸宁去看望她的时候她也拒之不理。直到那天傍晚,路哲成依旧如往常一样去看望她,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前梁倾虽然不理他们,但是她不会从里面把房门反锁上,况且,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问陈慧心要了房间的备用钥匙,冲进去的时候发现梁倾正闭着眼躺在床上,整个人似乎没有一点生气了,路哲成心里一惊,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床头柜上有倒下的一瓶安定,除了散落在周围的几粒药片,瓶子里已经空了。陈慧心惊呼着上前伸手探了探梁倾的呼吸,却发现呼吸弱得很,两个人当即把梁倾送到了医院。
梦里她好像看到了她的苏奕北,他还穿着以前临水一中的校服,笑着看着她,他身后的光芒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她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他,想要追上他,却被苏奕北轻轻推开。他说,“梁倾,别跟我走,你要好好活着。”梁倾一边哭泣一边追赶他,可是他很快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她一个人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
微微睁开眼,被天花板的灯刺得视线有些模糊,还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梁倾感觉自己已经醒了,但是全身上下却没有丝毫力气。许攸宁也赶到了医院,见她醒了便扶着她坐起来,“感觉怎么样?”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为什么要救我,本来该死的人就是我!”
路哲成走过来重重地给了梁倾一耳光,他从来都舍不得碰她,今天却忍无可忍了,她怎么能就这样随随便便放弃自己的生命。
许攸宁被吓了一跳,“梁倾还病着,你这样做什么?”
“不这样你能清醒吗!我告诉你,苏奕北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你妈妈被你吓的差点旧疾复发,现在还躺在隔壁病房里!你整日要死要活的时候有考虑过她吗!你既然这么不珍惜苏奕北为你换来的命你就去死好了,没人管你!”
路哲成一口气也不喘地说了一大段话,讲完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也不忍心这样刺激她,可是他不能再看梁倾这样连命都不要地消沉下去了,如果他今天晚去一步,后果真的是他承受不起的。
梁倾的脑袋还昏昏沉沉的,被打的这一下也不轻,她听了路哲成的话突然不作声了,片刻,她抬起头来问,“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许攸宁安慰她道,“医生说没事,只是受到了惊吓,你爸爸现在正在陪着她。”
她点了点头,许攸宁又安慰了几句,路哲成只是一语不发地铁青着脸站在窗边。
梁晋南虽然已经搬出了这个家,但他毕竟还是梁倾的父亲,也不忍心再看女儿这样下去,于是找到了苏祁山,请求他一件事。
来到凉山公墓,冷风袭来,梁倾跟着梁晋南沿着青石子路的台阶往上走,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她看到了面前那张黑白照片上的少年的脸,笑容一如她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他说,我叫苏奕北,苏廷南是我哥哥,我们是双胞胎。那个和她一起走过年少时光的苏奕北已经不在了,那个冷漠疏离却待她如亲妹妹一样的苏廷南现在恨她入骨。
奕北,你也会怪我吗。
把手上的一束星辰花放在他的墓前,梁倾努力抑制了很久的泪水,终于轰然砸下。这个少年带走了她最单纯的笑容,最激烈的感情和最有憧憬的青春,虽然这些都在一次又一次地互相伤害中被磨灭着,可到底,他们是相爱过的啊。
两个月后,在梁倾的主动要求下,梁晋南安排了送她去巴黎,出去也好,伤痛是需要时间来抚平的,留在临水市只会让她把自己埋在回忆里。
偌大的机场人来人往,许攸宁和路哲成都来给她送行了。
许攸宁抱了抱她,“在那边照顾好自己,要经常联系。”
“好,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做傻事了,要珍惜眼前人。”
许攸宁知道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梁倾懂得了许多,她也知道她说的那人是苏廷南,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路哲成的声音有着隐忍的不舍。
“不知道呢,也许读完研吧。”梁倾淡淡地笑着。他知道她想到异国他乡忘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自己竟这样舍不得她。
“路哲成,谢谢你。”梁倾真诚地望着他,她是发自心底地感谢他为她做的一切,只是她现在无以回报,“可是,你能不能答应我这几年都别来找我。”
他知道她需要时间,便应承了下来。
在巴黎的梁倾把自己的时间排的满满的,满满的课程,满满的打工,她几乎不给自己留一点时间去想别的。只是,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那股悲伤和疼痛钻心而来,梦魇一遍又一遍,将她折磨至尽。
每每醒来,她都会抚上那个锁骨下方的位置,感受着那个和苏奕北一样的纹身,一遍又一遍地叹息。
☆、人生何事缁尘老
又一次在梦中惊醒,梁倾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素颜和深沉的眼袋无一不说明着她已不再年轻如昨,这十年来她似乎一直被困在原地,拼命地想要挣扎,却渐渐在岁月的消耗中失去了力气。
她曾经那样用力地爱过一个人,爱到天昏地暗,为了他不顾一切,跋山涉水,哪怕他朝秦暮楚也不愿意放手,最后却因为太过用力,结果两败俱伤。
她曾经那样无望地恨过一个人,抗拒与他有关的一切,自以为清醒,却在入夜混沌之时被他占满了思绪,千方百计也无法从疼痛中抽离。
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把那个人还给记忆了,所以在她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的时候,她没办法把自己完全交给另一个人。
梁倾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和路氏集团合作,她没有告诉路哲成,就和工作室的前辈一同来到了路氏。
“你好,我是C&E工作室的李韵,这是我们工作室新来的法语翻译,梁倾。”
“路总交代过让二位在会议室稍等一下,他另一边的会议马上结束就来。”路哲成的秘书Cindy是认识梁倾的,见到她便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李韵感到奇怪,她们只是负责路氏市场部这次的对外文件翻译,用不着惊动大老板来吧,更惊讶的是梁倾居然和大老板的助理认识。
“梁倾,你和路总认识?”
梁倾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路哲成是自己负责这次的合作,她不想把私事和公事混为一谈,却没想到还是被路哲成知道了。
“呃……”梁倾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第一次工作就让前辈误会自己公私不分。
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路哲成身后跟着一行人走了进来,刚进来第一眼就惊艳于梁倾今天的样子。她今天上身穿了一件蕾丝领口的白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小短裙,黑色亮皮高跟鞋衬得双腿修长笔直,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梁倾,正式却又不失性感。
缓了片刻,路哲成绕到长桌前坐下,用手指扣了扣桌面,“开始会议吧。”
会议进行的时候,李韵不禁用余光瞄着坐在前面的路哲成,男人成熟挺拔的身影,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嘴唇有些薄,一脸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文件,精致的西装袖扣彰显着他的身份,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听说至今还是单身,从来没有一丁点绯闻。对于他,除了欣赏,李韵心里还多了几分爱慕。
会议结束后也到了晚饭时间,市场部经理提出要请两位一起吃个饭,李韵自然是欣喜地答应了,眼眸里波光流动地看向路哲成。
后者却熟视无睹,径直走向了梁倾,替她捋了一下散下的头发,声音温柔如水,“带你去和记,昨天不是跟我说想吃那家的粤菜吗。”
梁倾突然晃了晃神,“嗯。”
路哲成和其余人打了招呼,便牵着梁倾先走一步了。市场部经理虽然也有些惊讶,但好歹也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明白几分后招呼着请大家一起吃饭。
待梁倾上了车,她才想起来还没和李韵说一声,便发了一条短信给她,久久没收到回复,她心里多少有点不安。
路哲成一边开车,一边睨了她一眼,“怎么了?”
“路哲成,你这样会让别人误会的。”梁倾很恨地瞪着他,“人家还以为我是走后门的呢。”
路哲成轻笑,“想要不被别人说就用自己的能力证明,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关系。梁倾,你要相信自己。”
梁倾突然惊觉,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个男人一直都在为自己的道路指明方向,在她不知所措时给她引导,在她跌落低谷时给她温暖。
从和记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梁倾抿了抿嘴,一脸纠结,欲言又止。
“脸上褶子多了会成皱纹的。”路哲成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刚才摸了一下包里,忘了带钥匙。可是妈妈出去旅游了,明天晚上才回来。”梁倾顿了顿,“呃……你送我去酒店吧,我在外面住一晚。”
路哲成挑眉,“去兰新城吧。”
“啊?不,不用了……”
路哲成没管她的拒绝,把车子掉了头。
梁倾径自悱恻,路哲成在外的形象优雅、清淡,甚至还给人以距离感,怎么对她就这么霸道,无赖,有时还会很幼稚。
一进玄关,路哲成就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女式棉拖鞋,和他脚上的那双是明显的情侣款。梁倾感觉有些尴尬,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他的公寓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路哲成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棉质睡衣递给梁倾,“你睡主卧去。”
梁倾从主卧的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路哲成也刚在外面的浴室洗完澡出来,身上穿着一套和自己的粉色睡衣同款的深蓝色棉质睡衣,她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从拖鞋到睡衣,还有刚才在浴室里看到的洗漱台上的一对漱口杯和牙刷,她的眼眶一热,却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小声喊了一声“路哲成”。
“你走之后我就准备好了这些,它们一直在等你回来。”路哲成的指背轻抚着她的脸颊。
“路哲成,路哲成。”梁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小梁倾,四年了,我和它们都在等你。”
梁倾看着他,抚摸着脖子上冰冷的玉佩,突然想到《诗经》里的一句话,轻声念念,“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来,子宁不来?”
路哲成微怔,“给我抱一会儿好不好。”像个男孩一样小心翼翼地问着。
梁倾没有回答,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就在眼泪要夺眶而出之前。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仿佛微微透了一点光亮。
愣了片刻,路哲成低头埋在她的肩头,闭上眼,环着她的双臂又紧了一些。梁倾的小手环在他的腰身,怀里她的身子还带着沐浴露的甜味,馥软温香,她的发梢还在滴着水。喉结起伏,一股莫名的燥热在他心间荡开。
“不早了,去睡吧。”路哲成放开梁倾,推着她回主卧,催促她赶紧去睡觉。转身自己却在客房的大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半夜里,路哲成睡不着,便起身去客厅的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尊尼获加黑方,他看着正站在阳台落地窗前发呆的人,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神情却出奇地平静,轻声唤她,“梁倾。”
窗前的人恍若未闻,动也不动地定在那里,她的目光望向远处迷离的夜景,路哲成走近却听她似乎是轻叹了一声。
“又失眠了?”
梁倾“嗯”了一声,拿过路哲成手里的玻璃杯呡了一口,一阵辛辣袭入口中,浓烈的橡木味道中微带着甘甜,她吐了吐舌头,感觉还不错,又多喝了两口,“你家里这么多好酒放着真可惜,不如都给我尝尝?”
路哲成无可奈何地笑,这馋猫喝了自己的酒还上瘾了,看她这样,敢情是看上自己家客厅里的那一整个酒柜了,梁倾向来是三杯倒,要是都让她尝一遍那还得了。轻笑着准备把梁倾手里的酒杯夺回来,却听见她开口。
“路哲成,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当年的自己太过决绝,只会步步相逼,才会把自己把你们所有人都逼上了那样的结局。”
“没有人要承担所有的罪责,你活得太累了。”
梁倾摇了摇头,“这些天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我还没有准备好放下一切向前走。”
“梁倾!这么多年了一直是你自己在折磨自己!到现在还不够吗!你只会逃避,当年也是现在也是!”路哲成抓紧她的手,生怕她会在下一秒就离开。
他以为只要他一直等下去就可以陪梁倾一起解开心结,可是他未曾想到,她竟一点也不想把过去释怀,甚至想要抱着回忆和愧疚过一辈子么。
良久,梁倾才缓缓开口,“苏奕北这三个字就像是曾经在我的心脏上被捅下的一刀,伤口或许早就已经愈合,却一点一点地长成了内里最丑陋的硬痂。所以,你放了我吧。”
路哲成渐渐松开了她的手,无奈地低下头来,只说了一个字,“好。”
一如往常梁倾说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甚至不用多少情绪,就可以让路哲成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