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感觉到自己与娘亲交握在一起的手,心情重新落到实处。路过莲花池的时候,她下意识看过去,幸运地看到了久违的阳光。这一抹阳光,拨开了连日的阴霾,也照亮了笼罩在莲花池上方的阴暗气息。
“珠姐儿,你傻笑什么?”叶夫人停下脚步,忍不住问忽然对着空气傻笑的叶清珂。
叶清珂收回目光,脸上的甜美笑意不变,道:“没什么啊。”
她啊,只是觉得,这一辈子,真的全部都不一样了。
第二日叶清玳离开得悄无声息,待府里的人们起床活动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府里了,想必,是凌晨时分走的。
迟阳叶府好似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叶清玳而发生变化,前院的爷们依旧每日兢兢业业地做学问,后院的夫人们一日既往的和睦,偶尔还会去看望被关禁闭的族长夫人。叶五姑娘渐渐恢复了活力,仍然是熊孩子一枚。
至于叶二姑娘,也还是那个叶二姑娘,时不时矫情一下,给丫环绿澜制造点儿小烦恼。
只有走到深处,才会知道其实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不过,这跟叶清珂再没有关系——她要回京城了。
临走之前,叶清環自觉和叶清珂有了不一样的情谊,亲自出来送别叶清珂,难得放下素来端着的姿态,像普通的小姑娘一样说话:“四妹妹,你下回再来,就能见到三妹妹了。”
叶三姑娘跟着自家父亲去了地方上任,已经三、四年没有回来过了。据老太君说,叶三姑娘今年的九月会回来本家。
“好,替我跟三姐问好。”叶清珂微微笑道,没有留恋地上了马车。
马车内,叶清琭正在闭目养神,叶清珂坐下之后,忽然开口问道:“徐家郎君呢?”
叶清珂愣了愣,随即想到,她和徐锦超明目张胆地在自己的商铺里见了几次面,父兄要不知道还真的挺难:“他先回去了。”
如今还未过元宵节,徐锦超本就是忙里偷闲来的迟阳。因此,在依着她的意思帮她安排了对付叶清玳的计划后不久,他留了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丫环给她便赶回了京城。
“嗯。你与他相处的时候要注意分寸,别让我抓到他对你不规矩,否则……”否则他绝对不会顾忌徐锦超的身份,先套麻袋打一顿再说。
叶清琭自打从白鹿书院毕业,每日都忙着历练,与叶清珂交流的次数寥寥无几,现在想要嘱咐叶清珂,不自觉地就带了几分说不出口的疏离。
“……”叶清珂心虚地红了脸。她、她和徐锦超亲了嘴来着,这个算不算不规矩?
叶清琭闭着眼,不然肯定要能从叶清珂明显的表情里看出端倪。现在他只是感叹,其语气大有家里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意味:“当初你只是襁褓的大小,如今也会和外边的郎君交好了。”
叶清珂的心虚一瞬间就被打破了,不说这个还好,说起来了,她就想起自家哥哥至今没和任何一个姑娘走得近过,斜睨着叶清琭戏谑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带嫂嫂回来见我们啊?你瞧我都到了会跟外边郎君交好的年龄了,你是不是也到娶媳妇的年龄了?”
这不,瞧她娘亲愁的,前些日子还带着她一块儿挑画像了呢,就为了给自家没有和任何一个姑娘交好的哥哥挑媳妇。
闻言,叶清琭那厢瞬间就没有了声音,仿若睡着了一般,再没有理会叶清珂。
☆、第39章
逗弄叶清琭不成,叶清珂深感无趣地趴在矮几上。还是小时候好,那个时候她哥逗一逗就会脸红了,哪像现在,一言不合就假装听不见。
叶承恩受皇帝急诏而归,叶清珂等人的马车在其后稍慢前行,回程的用的时间也比来时短了足足两天。马车的的轮子裹了了许多层兽皮防震,但多日的疾行之下,叶清珂觉得全身都要颠簸的散架了,躺在马车宛如一个废人:“让我好好瘫一会儿。”
叶清琭虽然心疼妹妹,可终究不是会对叶清珂怜香惜玉的徐锦超,他陪着叶清珂在马车上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下马车之前强硬地把叶清珂拉起来,逼迫她坐好:“回屋子洗漱再躺到床上好好休息,岂不比赖在马车上好。”
“哥哥……”叶清珂意图撒娇,然而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叶清琭一个眼神杀了回去,乖乖地闭上嘴,不情不愿地蠕动着下马车。
叶清琭瞧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心软道:“你乖乖听话,我改天带你去玩儿。”
“那我要去骑马!”叶清珂闻言顿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活力百倍地要求道。她都多少年没正经骑过马了,这回可算逮着机会了。
“好。二月二那天我们一家一道骑马踏青。””二月二日龙抬头,是传统的踏青节日。距离现在半个月左右,不算很远。叶清琭应该是早早打算好了的,现在提前拿出来哄叶清珂。
“我先回房了,下午记得去给奶奶请安啊。”叶清珂不知道她哥如今随便切一块露出来都是黑的。从叶清琭嘴里得了具体的出去玩的时间,便好心情地哼着小曲儿回房准备好好儿睡一觉,把赶路消耗的精神全都补回来。
叶清琭失笑,摆摆手往前院走:“知道了。”
此时恰恰好是午休的时间,叶承恩未特地通知府里其他人,故而,叶老夫人和王叶氏是不知道他们四人回来的。叶清珂的如意算盘打得好,想要给叶老夫人一个惊喜。却不想,被来访的客人打乱了脚步。
她将将洗过澡,头发还半湿不干的,就见叶夫人的贴身丫环琳琅急匆匆来找她了:“姑娘,府里来客人了,夫人让你过去一道帮忙招待。”
“琳琅姐姐,劳请娘亲稍等一会儿,我梳好头就来。”叶清珂遗憾地看了一眼注定与她无缘的柔软大床,从妆匣中取出一个淡蓝的华盛压好头发,转一圈确定自己的仪表没有问题便提着裙摆去叶夫人的院子。
“来的是什么人?”叶清珂抽空问来客的身份,一会儿好作出应对。
去叶夫人院子打探完情况回来的湘语低声快语道:“是司郎中夫人并她的女儿程燕阳。”
叶清珂的脑海随即浮现出程燕阳的资料——十五岁,性格柔和沉默,喜棋。于是吩咐:“去库房里挑两套棋子,一套送到正院的花厅,一套包好,送予程姑娘作礼物。”
“哎。”湘语顿了顿脚,与叶清珂错开方向,去了库房。
“奶娘,你让人到厨房看看,取两样偏甜的糕点。”程燕阳口味偏甜。叶清珂来不及寻小丫环吩咐,只能劳烦程奶娘了。说完这句话,她露出亲善的笑意入了正院的门。
“清珂见过娘亲,见过程夫人,程姑娘安好。”叶清珂目不斜视,一一与长辈请安、与同辈见礼。
端坐在程夫人身边的程燕阳也起身和叶清珂见礼:“叶姑娘安好。”
程夫人满面笑意地跟叶夫人说话:“叶姑娘真真是钟灵毓秀,叫我看了好生羡慕。”
“哪里的话,令媛娴静优雅,岂是小女拍马能追上的。”叶夫人笑眯了眼,不遗余力地夸回去。
叶清珂大大方方地做到叶夫人的身侧,熟稔地对程燕阳说:“你瞧咱俩的娘亲,也不怕咱们脸红,只顾着自己怎么欢喜怎么夸。”
然后又对叶夫人说:“娘你那么喜欢程姑娘,不如同程夫人讨了做干女儿?”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叶夫人嗔了一眼叶清珂,却不见生气,点着叶清珂的额头说:“你怎么不说让我把你送给程夫人当女儿?人程姑娘可是程夫人的心头宝。”
叶清珂多厚的脸皮,当真顺着叶夫人的话问起来:“成吧。娘,程夫人那么欢喜我,你把我送程夫人当几天女儿呗?”
“……”叶夫人想必是极无语的,木着一张脸看叶清珂,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家女儿似的。
程夫人拍着手直笑:“叶姑娘,赶紧叫你娘亲点头,一会儿我就要把你带回家哩。”
“不着调。”叶夫人当然也不舍得叶清珂。赶她带程燕阳去顽,回头与程夫人道:“小女被我宠坏了,竟然贫嘴到长辈面前来了。”
叶清珂便拉着程燕阳,邀请她一道下棋:“早听闻程姐姐棋艺一绝,今日可算有机会见识一番了。程姐姐可得好好儿指教指教我。”
“我让你三子。”程燕阳对自己的棋艺十分有信心,并不故作谦虚。她跟随叶清珂来到花厅,第一眼就看见了摆在矮桌上的棋盘,顿时惊喜道:“好棋!这是用高山玉石做的棋子吧?入手微凉,触感温润,成色透亮……”
程燕阳是真的特别喜爱棋,不论是棋子还是棋盘,她都说得头头是道,完全是痴迷于其中的模样,全然没有平常的寡言。好一会儿,她才从上好的棋盘、棋子中抽回心神,歉意道:“叶妹妹,实在对不住,我忘形了。”
叶清珂自然不介意,佩服道:“程姐姐果然是爱棋之人,只一眼就能认出来棋子和棋盘的材质,我还差得远呢。话不多说,我们开始下棋吧。”
程燕阳的棋艺好,叶清珂的棋艺也不逞多让。两人分执黑子和白子,你来我往间,棋盘上的气势渐渐带到了身上,偶尔交错的眼神宛若有杀气在碰撞。一旁观棋的湘语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显然是被棋局的气氛给渲染了。
最终,是叶清珂落了下乘,输了三子。再看最初程燕阳让了叶清珂三子,因此,实际上叶清珂是输了三子。
“下棋还是要与旗鼓相当的人一块儿下才有意思。”叶清珂托着下巴感叹。她跟叶承恩和徐锦超下棋从来都是一面倒的局势,除去在丙学堂内,她第一次下得这么痛快。当然,她也没忘了一开始的说辞:“程姐姐,你觉得我下棋还有哪儿可以改进的?”
程燕阳不是扭捏的人,叶清珂问了,她便直言指出叶清珂棋路的不足:“棋路单一,心慈手软。好几次明明能将我的棋子置于死地,你却下不了手。”下棋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在棋局之中,少有人能带着伪装的面具。一局棋下来,程燕阳自觉叶清珂是个好人,虽然还是寡言,但已然和叶清珂亲近了很多。
“唔……”叶清珂用食指压着一颗棋子陷入沉思。
程燕阳放缓了呼吸不打扰她,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本棋谱读起来。
好半晌,叶清珂终于回过神,却来不及跟程燕阳有更多的交流——程夫人和叶夫人聊的差不多,准备打道回府了。
“程姐姐,回头我给你下帖子,你记得来玩。”叶清珂站在程府的马车下,依依不舍地道,恨不能拉着程燕阳住下。
“难得你我投缘,放心吧,我一定会来的。”程燕阳微微点头。马车轮子动起来,她的脸随着马车渐渐消失,最后再看不见。
湘语奇怪叶清珂对程燕阳与众不同,问道:“姑娘,你怎么对程姑娘那么热情?”从前也有同龄的客人来,可从来未见叶清珂又是挽留又是送礼。
“大概……是因为她是我上辈子的嫂子吧……”叶清珂望着街道的尽头,低喃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
这辈子有太多的事情与上辈子不一样了,程燕阳不一定还会成为她的嫂子,但她忍不住对她好上几分。万一,程燕阳还是她嫂子呢?那她多能为叶清琭拉好感度啊。
“什么?”湘语没有听清。
“没什么,回去吧。”叶清珂转身进了门。
司郎中一家的拜访并不是个别现象。自打叶承恩升官以来,他就从皇上身边的红人进化成了皇上身边红的发紫的红人了。不仅仅同级和下级争相巴结交好,上级官员也常下帖子或邀请叶承恩或邀请叶夫人到家中做客。就连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面对太傅都能摆谱子的那位,见着叶承恩,也开始笑脸相迎起来。
叶清珂从迟阳奔波回京城之后好好休息的想法彻底变成了奢望,连带王茹宝也不得闲,每日跟在叶夫人身后奔波,要么在家招待来客,要么去别人府上参加宴会。忙得脚不沾地的,要不是徐锦超来了信,叶清珂都要忘了元宵节与徐锦超有约的事情了。
☆、第40章
元宵节这日一早,叶清珂被徐华蕊神秘兮兮地带到了一处她从未去过的庄子,在下马车之前,徐华蕊非让她把眼睛蒙起来。
叶清珂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徐华蕊,用眼神示意徐华蕊说理由。尽管她和徐华蕊的情谊足以让她无条件相信徐华蕊,但她实在好奇徐华蕊为什么忽然要她蒙眼睛。
莫非……是超超准备了什么惊喜?
为了让叶清珂把怀疑的目光收回去,徐华蕊举着白布条强调:“这是我哥要求的,我觉得吧,他肯定是想要给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呀,不能让我直接下去就看到吗?”嗯……英雄所见略同。叶清珂嘴上说拒绝,身体却很配合,十分顺从地让徐华蕊在她眼睛处绑上白布。
“你下了马车就知道了。”徐华蕊也是第一次来这里,除去徐锦超的交代,她和叶清珂一样不知情。
徐华蕊亲自牵着蒙住了眼睛的叶清珂下马车。叶清珂刚在地上站稳,就发现徐华蕊的声音离得远了,再然后,一只熟悉的大手接替了徐华蕊牵住了她。
“超超。”叶清珂勾起嘴角,露出两个酒窝,十分肯定地叫道。
“嗯。”徐锦超应了一声,带着叶清珂往前走了三步,他站在叶清珂的身后,动作轻柔地将叶清珂眼前的白布解下“喜欢吗?”
映入叶清珂眼眸的,是四宜园敞开的大门,顶上是皇帝亲笔提的牌匾,里边各色拥簇的花团,它们被精心修建成了拱门的形状,温柔地等待着客人,然而,在第一眼看不到的地方,它们又保存了野性,自由自在地伸展出去,覆盖了锁住它们的高墙,又从上面垂下来,枝叶浓密得纠缠在了一起。
四墙之内,一切都显得那么精巧,几乎令人分不清到底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工匠们的杰作。在这里,阳光变得更加明媚,蓝天更加亮丽。
她仿佛受到了蛊惑,慢慢、慢慢地——走了进去。蝴蝶们成群结队地在花朵的周围舞动,时而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有一只蝴蝶落下来,停在她的肩膀上,好奇地打量这个新来的陌生人。她回头看它,它顷刻拍着翅膀飞走了,藏在花丛里一副繁忙的模样。
“现在……不是冬天吗?”叶清珂把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