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的消息流通往往更快,又有叶清玳的特意宣传,不多时,府里各房都知道了叶清瑛“意外”落水的事情。
褚玉苑里,听完丫环口齿伶俐的回复的族长夫人惊得花容失色,坐都坐不稳了:“怎么会落的水?不是有奶娘看着吗?”
叶夫人理智一些,扶住族长夫人,劝慰道:“大嫂不若先命人备上热水、姜汤和干燥御寒的衣物,如今赶紧去看看五姑娘的情况,待五姑娘无事了,再行追究。”
“我的二月园离得近,先拿二姑娘的衣物过去用着。”叶二夫人经叶夫人一提醒,心里也定下来,怜悯地叹息道。
迟阳叶府作为一个书香世家,娶回来的媳妇或有学问好,或有性子好,但未免不沾俗务。让她们吟诗作对写文章是手到擒来,但真正遇上大事,就不一定镇得住场子了。族长夫人经事不足,愣愣好半晌才抖着手站起来,喃喃道:“是,是。凡事分个轻重缓急,我先到莲花池去看瑛姐儿。”
“娘……”叶清玳揪着手站在莲花池边上,一见到族长夫人就扑到族长夫人怀里柔弱地啜泣,声音之悲凄,真真是闻者伤心见着落泪,偏她还能言语清晰地描述前因后果:“老太君的兔儿非往池边跑,瑛姐儿担心它,想要到莲花池边把它抱回来,我正和二妹妹、四妹妹说话,也未看清她是如何落的水。娘,是我没有照顾好妹妹,你罚我罢。”
“玳姐儿莫哭,这事不怪你。瑛姐儿救上来了吗?”为母则强,族长夫人强忍住抹眼泪的冲动,温柔地拍打叶清玳的背,同时着急张望四周,企图找到叶清瑛的身影。
“找到了!”刘奶娘潜水摸了最久,整个人冷得面色青白,但好歹是寻着叶清瑛了,她费力地搂着叶清瑛的脖子,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上了岸。
族长夫人激动地放开叶清玳,不顾仪表地跑动起来,蹲到池边紧紧抱住叶清瑛。府里的丫鬟婆子也行动起来,会压肚的上前替叶清瑛把肚子里的水压出来,捧着姜汤的托起叶清瑛的下巴给灌了满满一碗的姜汤。还有人把在场的家丁清走,打起帘子围住叶清瑛,替她更换身上湿重的棉衣。
叶夫人瞧着族长夫人只抱着叶清瑛摆出一脸惊魂未定,除此之外竟半点儿不会动了,再看其他本家的夫人,也是没事了的放松感,无奈开口问章妈妈:“大夫来了吗?五姑娘在冰水里泡得久,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幸而,尽管本家阖府的夫人都不大靠谱,起码还有一个靠谱的章妈妈。章妈妈一个人忙得都要喘不过气了,胡乱点头应道:“我请了府里的大夫在风华居等着了,待五姑娘换好衣物,小的就抱五姑娘回风华居让大夫诊脉。”
既有明事理的章妈妈,叶夫人便不再说话,同其他夫人一块儿安静地站着——本家的事情,很不必她出风头。
下人们忙忙碌碌的时间里,侧着脸不愿看叶清玳假惺惺的作态的叶清珂眼尖望见莲花池边顽强挣扎的兔子,兔子身上的毛贴在身上,看起来更像没长全毛的白毛老鼠。
她扫了圈四周,见无人注意,悄悄把兔子捞起来藏到披风下面。兔子也乖巧,仿佛知道叶清珂是要救它一般,乖乖地趴在温热的暖手炉上一也不动。
另一边,叶清瑛的状态实在不大好,刚换上干燥温暖的衣物不一会儿就发起了高热。明明浑身都是烫的,可叶清瑛却一直喊冷,又是暖炉又是棉被的也不管用。
章妈妈咬牙,掰开族长夫人的手,道:“夫人,在这里待下去不是办法,赶紧让小的把五姑娘抱回去给大夫看病。”
“哦,哦,好。”族长夫人这才如梦初醒,松开手让章妈妈把呓语的叶清瑛抱走。
章妈妈脚程快,又特特选了离莲花池最近的风华居,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安顿好了叶清瑛。
老大夫坐在床前,搭着叶清瑛的脉不住地皱眉:“去厨房取些火姜,切开替五姑娘擦身子。在药熬好之前不要停。暖炉再多加一个,把右边的窗打开透气。”
老大夫顿了顿,严肃道:“退烧以后也不可轻忽,五姑娘体内的寒气务必要祛除干净,否则,只怕会影响日后的生育。”
十二月的大冷天,便是身体强健的农妇也受不住池水的浸泡,更别说一个千娇百贵养起来还未长成的小姑娘了。
族长进来的时候恰恰听到大夫的这句话,本就皱起的眉头顿时像打上了死结,再分不开:“……大夫,还请大夫全力为小女调养身体,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在下一定去寻来。”
老大夫却只是说:“先等五姑娘熬过来再说吧。”
九岁的小姑娘,能不能在高烧中活下来,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第36章
叶清珂从妆匣里取出徐锦超给的金疮药,亲手替兔子上了药,把它放回狐狸皮铺就的兔子窝里边,过了三四日,兔子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了。
“姑娘,我们真的要替大姑娘隐瞒吗?”湘语不满地嘟囔道,在她看来,叶清玳压根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五姑娘可还没有醒过来呢!
叶清珂垂着眸子,用手轻轻抚摸乖巧地蜷成一团的兔子。
她要帮叶清玳隐瞒?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她或许是没有那份心狠让叶清玳一命还一命了,但是,她有另外的一千种方法能让叶清玳求而不得,永远过不上她想要的生活。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她在迟阳叶府里边没有根基,不宜正面与叶清玳起冲突,但叶府之外,市井之中,布满了她们家的商贩。叶清珂轻轻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今儿我们去家里的商铺看看吧。”
“……姑娘!”湘语不满叶清珂避而不谈的态度,拉长了声音唤叶清珂。
“我的湘语姑娘,快快跟我走吧。你还不知道我么?我是那种人吗?”叶清珂自己穿好外出用的披风,拉着湘语悄悄出府,府门外,她回头看着叶府的大门低声道:“我不仅不会助纣为虐,我还要整个迟阳都知道叶清玳的真面目!。”
湘语经叶清珂这么一提点,也隐约明白了叶清珂的计划,只是她不懂,为什么要用那么迂回的方法,直接到老太君那儿告发不是更好么?
前些日子,老太君不是训斥了叶清玳么?
“我只问你,你愿意相信我多一些,还是相信你亲生姐姐多一些?”叶清珂轻飘飘地问道。
湘语纠结地皱起眉头,半晌,犹豫着小声道:“相信我姐姐。”
“那就是了。”叶清珂挑眉。她和叶清玳之间,老太君必然会选择相信叶清玳,所以,她何必白费力气,去干那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叶清珂要去的商铺是茶楼,离得不远,只与叶府隔了半条街。茶楼是所有商铺中人|流量最大的一类,许多人在闲暇的时间都会到茶楼里喝茶、听书,尤其是年节的时候,还会阖家过来小坐。
“珂珂。”叶清珂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寒风在她的鼻尖绕了一圈,隐隐带了那人身上惯有的清淡熏香味道。
叶清珂惊喜转身,睁大了眼看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徐锦超:“超超?!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于是便来了。”徐锦超走到叶清珂身边,帮她拢了拢被风吹乱了发丝的鬓角。“你看起来不开心,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徐锦超其实是听到暗卫回报的消息以后才紧赶慢赶地过来的。他自己都舍不得让珂珂受委屈,又如何能容忍其他不相干的人欺负叶清珂。
叶清珂没有遇事隐瞒徐锦超的习惯,当即嘟起嘴,拉着徐锦超进了茶楼,把近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总结:“我才不怕她的威胁,等着瞧吧!”新仇加旧狠,她可不会手软了去,必须要让叶清玳吃个大亏。
徐锦超宠溺地笑着,安静地听完叶清珂形象生动、义愤填膺的述说。
叶清珂对上徐锦超的目光,对着空气挥拳的手顿了顿,脸红道:“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是不是太肤浅了。”
散播流言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别人玩剩下。但是、但是,她只能想到这个了啊。
“你还有我。”徐锦超轻声道“我帮你教训她。”
“好!”因为是在雅间,叶清珂大胆地抱住了徐锦超的腰,双眼亮晶晶的,一点儿也没有之前的沉郁。
徐锦超低头,亲吻上叶清珂宛若漾着春光的眸子——自从他第一次亲吻了叶清珂以后,他便越来越喜欢这种亲昵的行为,怎么也亲不够似的。
叶清珂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身子朝后倾斜:“我脸上抹了脂粉,你别吃到嘴里去了。”
“那不亲,你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很漂亮,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漂亮。”徐锦超低声笑开了,身体微微震动,他的额头抵着叶清珂的额头,眼里盛满了叶清珂,再装不下别人。“我的珂珂也到了涂胭脂的年龄了。”
“是呀,再过三年就要嫁人了。”别的女孩儿面对婚姻一事都会羞涩地避而不谈,但叶清珂偏不,她这辈子就只是徐锦超的了。
她要他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
徐锦超将叶清珂的手包入手心:“是啊,珂珂马上就能嫁给我了。”
“咦……不害臊!”叶清珂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明明她先没脸没皮的,这会儿倒笑起徐锦超的厚脸皮来了,当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八皇子跟我说,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脸皮就是要厚一点儿。”徐锦超抬手喝了一口茶,陪着叶清珂胡闹。“我难得来了迟阳,不知这位美丽的姑娘愿不愿意陪我一块儿逛逛迟阳呢?”
“唔……看在你那么俊美的份上,我勉为其难愿意吧。”叶清珂眨眨眼,脸上尽是调皮的笑意。
有徐锦超出手,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叶清珂预想中的要顺利——流言同时从叶府内部和市井之间悄无声息地传起来。叶府的中馈分在好几个人的手里掌管,其中并非所有人都偏向叶清玳,因此,虽然有人出手压制,却始终没能彻底封住下人的嘴。
最后是惊动了老太君,才止住了这股不利于叶家姑娘名声的流言蜚语。老太君活了许多年,手里掌管着叶府后院最大的权利,自然不是傻的。凡事不会空穴来风,流言兴起的原因要么是有人要对付叶府,随意拿了叶清瑛落水的事情往叶清玳身上泼污水;要么是叶清玳当真做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老太君看着叶清玳从呱呱落地的婴儿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下意识就认定了是前者,为防万一,她把叶清玳唤到近前,问得委婉:“玳姐儿,告诉奶奶,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叶清玳心底一个咯噔,知道老太君问的是流言的事情,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捏紧,抬起苍白的脸摇摇头,假做不知:“孙女近来并没有得罪人。”
老太君不疑有他,心疼地拍拍叶清玳的手,轻声安慰道:“那边是外边惹来的了,玳姐儿莫怕,清者自清。”
“是。”叶清玳垂首应道。
老太君的态度瞒不了人,府里隐隐的异样目光收敛了许多,外边如何不提,府里却大有不当一回事的意思。叶清珂发现后立刻找了还滞留在迟阳的徐锦超,用的仍然是去家中商铺的理由。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徐锦超早留了后手,只等着一环扣一环地引出来。本来这事情全权交给徐康处理就行了,但徐锦超见叶清珂担忧,便带着叶清珂去了刘奶娘的夫家。
甫一进门,刘奶娘并刘奶娘的儿子便热情地喊了徐锦超一声恩公。原来,刘奶娘泡了池水以后发起了高烧,然叶清玳为了隐瞒叶清瑛落水的真相,以护主不周的名义把病重的刘奶娘遣回了夫家。
刘奶娘的夫家只是平常人家,又有叶清玳的交代,一时间竟没大夫愿意上门替刘奶娘看病。后家中又无故起火,若非徐锦超,不仅刘奶娘,只怕刘奶娘一家都要入土为安了。
徐锦超示意徐康阻了刘奶娘等人的下拜,而后指着叶清珂道:“我只是受人之托,若当真要谢,便谢叶四姑娘吧。”
刘奶娘看向叶清珂,愣了一瞬后,跪下道:“四姑娘,不知四姑娘出手救了小的一条贱命,是要小的做什么?”
刘奶娘在叶府当了九年的差,早见识了大户人家的阴私手段。她自认不是好人,惯是个有奶就是娘的小人,既然叶清珂救了她,她就愿意倒戈到叶清珂这边。
叶清珂下意识看了一眼徐锦超。
徐锦超握住她的手,对刘奶娘说:“聪明人说聪明话,我们也不跟你绕圈子。下午会有人安排你入叶府,你只需在老太君跟前告发叶清玳。做完了,就去别处生活吧。”
刘奶娘今儿一早就注意到了屋后隐蔽处的马车,现在又得了徐锦超的话儿,顿时心下大定,当即磕头道:“只要大人和四姑娘能保小的一家性命无忧,小的万死不辞。”
“珂珂,你此行回去以后,可以尝试说动叶二姑娘。”为避人眼目,徐锦超只将叶清珂送到叶府不远处的巷子处。他在叶清環处布了暗棋,只等叶清珂把叶清環推到明面上来。
叶清珂眨了眨眼睛,回想起叶清環这几日频频喝安神茶的事情,坏坏地勾起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用食指点点徐锦超的胸膛,道:“超超你好坏的……”居然让人扮鬼吓人。
她其实有点儿愧疚的,要徐锦超配合自己耍阴谋什么的,总感觉拉低了徐锦超的格调呀。
“我……你陪着我做这种背地里算计人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好?”叶清珂问。
徐锦超却不在意,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不仅仅要善用阳谋,对阴谋的了解和运用也不可或缺。唯有这样,才能同时着眼于朝廷和后院,不至于被某些不怀好意的女人蒙蔽双眼,伤害到不应该伤害的人。
他轻轻弹了一下叶清珂的额头,温柔道:“在瞎想什么呢,小傻瓜。快回去吧,该用午膳了。”
☆、第37章
回到府里,叶清珂指着新带回来的各色胭脂,让湘语领着底下的丫环分好给府里的夫人姑娘们送去,自己则带着一大盒子的胭脂去二月园找叶清環。
叶清環身上还是那一袭青衣,素来寡淡的面容上气色显而易见地差了许多,叶清珂并上好的胭脂也没能让她展露笑颜:“四妹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