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们带的钱不够,交不上押金医院不给办理住院手续、不予诊治,彭远征和市委的两个小车司机给凑了一千块钱——王军下意识地认为,人家这是“索债”来了。
可不要说还彭远征钱了,他们全家目前还在为治疗费犯愁呢。交了两千块住进医院,昨天下午医院会诊,说是严重的肠梗阻,需要动一个比较大的手术,截掉一段肠子。
手术费、诊疗费加上后续的住院费用,两千块钱远远不够。医院要求他们再交两千的押金,然后才开始准备手术,目前只是打消炎针暂时止疼。
彭远征皱了皱眉,望着王军道,“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尽快手术,这种病情耽误不得。”
“领导,俺知道,可是”王军红着脸嗫嚅起来。
彭远征眉梢一挑,“又是钱不够了?昨天不是刚交了两千块吗?”
“医院说我妈这一次要做一个大手术,钱不够,需要再补缴两千俺爹回家借钱去了,但是一时半会也凑不够这么多呀。”
“你妈病情这么重了,手术可以先做嘛。钱,可以慢慢筹。”
王军颇有几分怨气地嘟囔着,“医院认钱不认人哩他们说了,没钱手术就不做。”
听了王军这话,彭远征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正在这时,一个医生模样的白大褂大步走进病房,扫了病床上昏昏睡着正在输液的农妇一眼,又转头望着王军居高临下地道,“你们还没准备好钱?赶紧去准备,交了押金,我们也好安排手术。”
420章怒火
“大夫,能不能先缓一缓,俺爹正在筹钱,看看能不能先给俺娘做了手术,俺们一定不会欠医院钱的。”王军上前去陪着笑脸,央求道。
那白大褂立即横眉怒目,斥责道,“医院是你们家开的?你们咋样就咋样?不会欠钱?告诉你,像你们这样的土包子泥巴腿子,我见得多了!嘴上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但到了交钱的时候,溜号溜得贼快!”
彭远征在一旁皱了皱眉。他先后来了这家医院两次,觉得这里的医护人员态度奇差,甚至可以说非常恶劣,毫无医德可言,引起了他极大的反感。
王军被白大褂斥责得一句话也不敢回言,垂下头去,心里又羞又急又茫然,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娘躺在医院里等着做手术,他怎么还敢得罪医生护士。况且,他们本就理亏在钱,没有按照医院的要求交够押金。
彭远征清了清嗓子,望着白大褂淡淡道,“大夫,这个病人的病情严重、疼痛难忍,情况比较特殊,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可以让家属一边筹钱,一边准备手术嘛——就算是他们暂时筹不够钱,该做手术的还是要做吧?你们还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白大褂刚要发作,突然见彭远征衣着气度不凡,不像是这个病号的家属,就耐着性子沉声道,“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谁也不能破这个例。放心吧,这个病不会有生命危险,拖几天不要紧,医院这边给她打着止疼消炎针,让他们家属赶紧去筹钱——说什么都是虚的,把钱交上才是正办!”
可能白大褂说得也是实情,医院自有规章制度,但他这种淡漠到近乎麻木冷血的语气,视病人如草芥的态度。直接勾起了彭远征的怒火。
医者父母心。连基本的同情心都缺失了,还谈什么医德?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应该先救人。你作为医生,怎么能对病人这种态度?”彭远征的声音清冷下来。
他回头望了霍光明一眼。心里琢磨着是不是通过卫生局的人想想办法,帮王军一家减免一部分医药费,这个时候,那白大褂被彭远征呛了一口,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你谁呢?你是谁的家属?在这里指手画脚干什么?”
“哪个床的家属?”白大褂环视其他两个病号,见无人应答。就扬手指et着彭远征大声道,“赶紧走!走!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
彭远征冷冷扫了白大褂一眼。
霍光明吃了一惊,他上前一步冲着白大褂怒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嚷嚷什么?你知道这是谁吗?”
白大褂显然也不是一个吃素的主儿,他呸了一声,“我不管你是谁,来医院的不是病号就是病号家属,好人没有上医院来的!装什么装?”
这话可真是太难听了。尤其是现在就在病房里。病房里除了王军和他昏昏沉睡的母亲之外,还有其他两个病号及其陪床的家属,太伤人了。
不要说霍光明怒火高涨。就连彭远征都几乎忍不住要当场发作起来。
这边吵嚷的动静惊动了外边的其他大夫和护士,七八个医护人员冲进病房,有几个还招呼着要喊医院保卫处的人过来。
“你们是干什么?来医院干什么?”一个护士长模样的中年女子大踏步走上前来,“赶紧离开,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休息!”
霍光明长出了一口气,他扬手指et着那护士长冷笑道,“让你们领导过来!今天哪个院长值班?让他过来!”
霍光明口气挺大,刚才那个白大褂刚要反驳两声,却又听霍光明又沉声道。“这是彭县长!让你们领导过来!”
白大褂和一群医护人员骤然一惊,望着彭远征的目光顿时变得迟疑和敬畏起来。
王军也是浑身一震,昨天他问彭远征的身份来历,彭远征没有留名,既然彭远征不愿意留名,市委小车班的司机自然也不敢多嘴。只是王军猜测彭远征准是个当官的。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彭县长”!
“彭县长”为何他并不知晓,但能被称为县长的人,在这个县里就是顶尖的大领导,全县数十万老百姓的父母官。
不多时,医院的值班副院长、党支部副书记许庆辰一溜小跑冲进了病区,他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突然接到电话说医院来了一个姓彭的县长,跟肛肠科的大夫护士发生了冲突,顿时吓了一大跳,撇下报纸就跑来。
县里昨天来了一个姓彭的常务副县长,他是知道的。医院的一把手昨天从县里开会回来,刚传达了市委对县委县政府班子调整的决定精神。
许庆辰跑进来,一眼就望见了霍光明。霍光明是区府办信息科的科长(股级),因为经常跑医院为县府领导拿药办事,跟许庆辰也是熟人,见到霍光明,许庆辰就知道坏了,真是新任的常务副县长来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目光投向了彭远征。见彭远征白色衬衣黑色裤子、昂身而立、气度威严沉凝,只是有些年轻。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上前去扇那白大褂——肛肠科副主任医师姜潮一记耳光,这人这幅打扮这种气质一看就是政府领导,你麻痹的不长眼吗?
“霍科长!”许庆辰定了定神,陪着笑脸走了过去,向霍光明投过求救的一瞥。
霍光明沉着脸,皱眉道,“许院长,这就是彭县长。”
许庆辰这才顺坡下驴,上前去笑着恭谨问候道,“彭县长,欢迎领导来医院检查指导工作!”
彭远征淡然一笑,“我来医院与工作无关,只是来探望个病号。”
“这个病人的情况比较特殊,这是我和宋部长昨天来县里的路上顺路捎来的一个急病号”彭远征简单介绍着王军母亲的事情,然后话锋一转沉声道,“你们医院有规章制度,这没有错。但是病来如山倒,病人病情这么严重,还坚持不交够钱就不手术,是不是太——太教条了?”
彭远征本来想指斥“是不是太冷血了”,但考虑到现在的场合不对,又念及自己的身份,这才换了一个“太教条”。
“彭县长,这个彭县长,是这样的,这是今年医院刚出的新规定。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去年一年,我们光是被逃费和欠费就高达几十万,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许庆辰尴尬地搓着手,小心翼翼得解释着。
彭远征冷冷一笑,“教条是一方面,我看你们医院的医护人员医德作风非常差,该需要整顿整顿了!”
说到这里,彭远征扬手指et着方才的白大褂姜潮,沉声道,“听听他刚才说的什么话!我都羞于启齿,让他自己重复一遍!”
“这是医生说的话吗?我都感觉浑身冰冷!麻木、冷血!医者父母心,你的医德在哪里?!”彭远征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冰冷而隐含愤怒。
白大褂脸色顿时变得无比惨白。他自己没当回事儿,但被这位常务副县长当众评价为“冷血麻木”之人,医院肯定要严肃处理他——就算是为了平息彭县长的怒火,也不会轻饶了他。
“霍科长,你帮着处理一下,这个病号还差多少住院押金,我来承担,我马上就让司机把钱送过来!你们医院赶紧准备给病人手术!”彭远征说完,拂袖而去。
常务副县长下午在县医院“检查指导工作”,大发雷霆、勒令医院进行作风整改的消息,很快就被县医院一把手马麟汇报给了分管副县长严华。
严华大为不满,心道你彭远征刚来县里,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到县医院去耍什么官威?还勒令医院进行整改,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老娘分管的领域吗?你插手进来想要干什么?
她更想不到的是,当天下午彭远征返回县府,跟龚翰林碰了碰头之后,就召集了县府班子的碰头会,这也算是县府几个领导的第一次常规工作会议。而彭远征在会上,态度很严肃地提出了县医院“利益至上”过渡市场化、医护人员作风医德败坏的问题。
在严华看来,彭远征这不仅就是想乱插手,还是当面打自己的脸,毕竟文教卫生是她分管的口。
所以,彭远征的话音一落,严华立即冷笑着反驳道,“远征同志,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医院要维持自身运转,必须要盈利。这是政策允许的。去年9月,政务院下发了《关于深化卫生医疗体制改革的几点意见》,卫生部也在贯彻文件中提出‘建设靠国家,吃饭靠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建医院需要财政投入,但是医院怎么运转、医护人员的工资,需要医院自己解决。医院不赚钱,怎么办?怎么办!”
严华的情绪比较激动。
彭远征静静地凝望着这个看上去挺骄傲、挺强势的女人,面色不变。他并非要插手夺权,只是就事论事,想要以县医院过渡市场化、认钱不认人为突破口,展开自己的工作罢了。
他在邻县要站稳脚跟、要开展工作,必须要有一个切入点。
421章一个鼻孔出气?
龚翰林扫了彭远征一眼,默然不语。
他要获得彭远征全部身心的支持和配合,必须要对彭远征进行有力的支持,这是相互的,而不是单向的。
如果他不支持彭远征的工作,彭远征又怎么可能对他的工作进行配合。
况且,现在他跟彭远征绝对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彭远征的工作切入就相当于他的工作展开,他虽然并不是很清楚彭远征为什么要从医疗入手,但本着最大的信任,他选择无条件地默契。
彭远征静静地望着神情激动的副县长严华,淡淡从容道,“严华同志,我从来没有否认,医院获得利润的合法正当性。事实上,只要是经营单位,在市场经济体制下,都有盈利的空间。这是毫无疑问的。”
严华冷笑着,“那你是什么意思?”
“严华同志不明白?”彭远征微微笑了,脸色却骤然一沉道,“盈利与利益至上是两个概念。医院终归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见死不救、漠视病人需求、认钱不认人,这种作风是非常可怕的。医德之缺失令人触目惊心!”
“病人死去活来,急需手术救治,但医院却还是坚持要先交钱后看病——这种规章制度本身,就存在一定的不合理性。”
“笑话!那远征同志说说看,怎么才叫合理?交钱看病天经地义,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免费看病,医院就会破产关门,到时候,谁来替医院说话?”
“去年,县医院被拖欠和偷逃医药费数十万,这个亏空至今也填补不上,如果医院不坚持制度。谁来保证医院的利益?如果医院不能维持基本运转,受到伤害的还是所有病患群体!”
“我觉得我跟严华同志讨论的不是一个话题。我谈的是医院的公益属性——作为公立医院,县医院必须要确保公益的、为人民群众服务为第一位,而不是将利润视为第一目标。”
彭远征从容不迫。也没有生气,而是娓娓道来,“如果利益至上、利润至上,那么,就不叫公立医院了。”
严华嗤笑一声,“总而言之一句话,医院有医院的难处。医院市场化,就必须要建立起规范严格的运作管理制度,我倒是希望医院推进免费医疗,老百姓看病都不花钱,皆大欢喜,但那可能吗?”
“免费医疗也不是不可能,国外很多这种情况。当然在我国,暂时来说还不现实。但我们固然做不到免费医疗。可基本的医疗投入却是不能或缺的。所以,我在这里重申一点,医疗市场化并不代表财政投入的缺位。财政每年的预算中必须要有相应的补贴和政策投入。”
彭远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严华很不耐烦地打断了,“远征同志这是要跟中央的政策唱反调吗?中央提倡市场化、完全的市场化,让医院自负盈亏、自行运转,你却在这里嚷嚷要加大政府投入真是可笑!”
彭远征抬头望着严华,心头微微火起。
他自觉态度已经放得很低,但这严华却一直咄咄逼人,起码的风度和面子上的团结都不顾了——真当老子是好欺负的绵羊吗?
彭远征的声音清冷了下来,“严华同志不要给我扣这种大帽子!”
“公立医院如何保证公益属性的争议,这两年就没有平息过。持有我这种观点的人。也不在少数。”
“针对医院注重效益而忽视公益性的倾向,卫生部内部也展开了一系列争论。在今年5月召开的全国医政工作会议上,卫生部的周副部长明确表示反对市场化,要求多顾及医疗的大众属性和起码的社会公平”
“这些,在江北日报和北方晚报上都有大篇幅的报道,我记得很清楚。如果严华同志不相信。可以去图书馆找找过去的报纸,看看。”
彭远征的声音里充满着淡淡的嘲讽。
严华被噎了一下,但旋即羞恼反驳道,“不过是争议而已,我们在基层工作,贯彻落实的是上头的政策精神,不是看谁的争议。”
“政策是会修订的,这是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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