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哥哥是不会离开的吧。
终于心头一声轻叹,我转身进门,听到身后木门在老旧的咯吱声中慢慢合上,切断了最后一丝感应。
15 莫府诊病 神医古怪
一夜辗转一夜的无眠,,心头惴惴空落落的沉不到底,越是安静的夜晚越是能听到自己心跳紊乱的声音,强烈的仿佛要从口中蹦出来。
不是莫府招待不好,也不是我娇气的对这里不习惯,这种不舒服来自我内心深处的隐隐担忧,让我不安。
尤其是面前的男子,三枚手指轻搭在我的腕脉间,静静的等待中,让我的不安更加的厚重。
他的手一直停在我的脉腕间不曾离去,脸上平静一片,任我数次偷窥都没能探知一二,这样的把脉时间超过了我所遇过的任何一次,更是让我涌升无数的猜测。
默,静默无声。
良久
良久
终于,他的手从我手腕间收了回去,垂敛着的眼皮不透半分心思。
我试探着开口,“我的病……”
清傲的面容,冷凝着的唇角,身上散发着疏离,“阴寒之症。”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隐然清润,仿佛遗世高风,缱绻流入尘寰人心,可惜这四个字,说的那么凉薄。
我有些失望,不是对他,男子是冷是热非我关心的对象,我的失望因为这四个字。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谈及我的病情,无非也是这么几个字,和那些宫廷御医说的没有半点差别,甚至还不如那些御医,至少人家还会诚惶诚恐中将医理说的头头是道。
来时的期待,等待的忐忑,在听到这熟悉的话时我整个人犹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一直寒渗到心里。
叹息在心底荡漾,这一次怕又要爹爹和哥哥失望了。
我不再说话,倒是身边站着的老管家安伯慈祥的堆着笑,“少爷,那风小姐的病如何治?”
我已经不太想听下去了,后面的话我几乎能猜到,无非就是吃药护心脉,不要乱动,不要受惊扰,不要受刺激。千篇一律到我几乎会背了。
思想开始神游,我已经在想着回到京师需要几日时光,路上如何打发。
他站起身,轻吐了一个字,“动。”
我眨眨眼睛,开始怀疑刚才的走神是不是让我错失了什么,他只说了一个字?还是个与药无关的字?
“动?”我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莫怀旻,“如何的动法?”
清澈的目光看着我,他脚步微移,“每日后院拣拣药,晒晒草,半月之后再诊。”
不等我出声再问,他的人影已消失在门边,我就算此刻出声,怕也叫不住那抹天边浮云的衣袍袖角。
老管家安伯对我抱歉的笑笑,“风小姐,我们少爷少言寡语,但是诊病绝对不会出错,也从未开错过药方,我去问个仔细,您先休息、休息吧。”
药方,这真的是药方吗?
如此的匪夷所思,如此的无法理解。
但就是这样的一张古怪药方,反而让我留了下来。
“小姐,我来,我来……”大呼小叫的尖细嗓音让我微蹙了眉头,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手扒拉上我面前的簸箕,把我刚刚分拣好的药材又一次弄乱了。
哀悼着自己的功亏一篑,无奈开口,“你要是再这么毛毛糙糙的,我就把你赶回家,说你阻碍我治病。”
亦蝶一缩脖子,嘟起了嘴巴,咕哝着,“人家也是不想小姐做事么,在家中的时候小姐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到了这里却被当下人使唤,说什么治病,是不是故意逗咱们玩啊?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鬼影子也没出现半条。”
是不是逗我玩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喜欢待在莫府的感觉,悠闲,也很舒坦,比不上家中的锦衣玉食,也没有一大堆伺候着的人贴身保护,我可以放任自己甩胳膊动腿,可以惬意的靠在椅子上随便的伸懒腰,小小的院落,永远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药草香,即使是冬日,也不觉得凄寒。
晒晒药,拣拣草,这是往昔生活中想也不敢想的事,最平凡普通人的生活带给我的是心间小小的满足和惬意,也是让我决定留下来的唯一原因。
抱起另外一篓药草倒入簸箕中,仔细的铺平展开,动作中脸颊上有些热热的感觉,我伸手拍了拍脸颊,忽然顿住了。
“亦,亦蝶……”一向自诩冷静的我此刻声音都变了,惊疑的看着那个在簸箕中随意翻拣着的人,“我,我是不是脸红了?”
她抬头瞥了眼,喉咙里挤出个懒懒的声音,“嗯。”
一声落地,懒散的丫头猛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比我刚才更加的激动,更加的语无伦次,“红,红的,小姐脸,脸红的……”
“真的红了?”我双手捂着脸,不敢相信那热热的感觉是属于自己脸颊的温度。
她杏眼圆睁,小嘴张的大大的,咿咿啊啊的说不出话,索性用力的点点头,再用力的点点头。
不是我的错觉,是真的!
忍不住的扯开唇角,我欣喜的笑了,笑的肆意,笑的轻快,笑的有那么一些些的自得。
这些年,我的身体越来越冷,脸色也逐渐苍白的吓人,无论怎么服药,都寻不回记忆中遥远的有些模糊的感觉,老觉得自己的血都凝固在身体里了,何曾这般气血上涌过?
摩挲着自己的脸,依然收不住飞起的笑意,我垂着头,沉浸在兴奋的思绪中。
只是这开心,还没来得及绽放更多,就被亦蝶的一惊一乍给吓住了。
小丫头抓着我的手,满脸的惊恐,“小姐,这,这老人都说,突然,突然变好,就是,就是……”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我已然心知肚明。
拍了拍她的小脸,我微笑安慰着她,“我现在去问问莫怀旻,让他给诊诊脉,或许是他的药方起效了。”
眼神,落在一旁那篓草药上,心头已然隐隐有了肯定。
轻松的感觉萦绕周身,竟连脚步也变的飘飘然。我一个人顺着院墙的溜达,朝着莫怀旻所在的院子而去。
这里没有下人的嘈杂,更多了一分清新出尘的世外感觉,是我最爱的幽静。一丛丛的药草在深秋的暖阳中摇曳,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反射着点点金色,放眼望去,很有些满足的感觉。
两块药圃间,是一方浅碧的池水,供着药圃取水之用,几块青石板随意的搭着,勉强算是桥了。
我站在石板桥上,看风吹过水池时扬起的点点涟漪,枯黄的树叶从枝头飘落在水中,静静的躺着。
“啪……”极轻巧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地方轻易的传入我的耳内,我顺着声音扬起目光,在池畔的大石旁寻到一个身影。
宽大的袖袍飘飘荡荡,发丝在风中浅浅的扬起,黑白分明的干净之色,就象他面前的棋盘一般。
方方的棋盘上,黑白子交错着,一边是攻的尖锐,一边的是守的漂亮,他蹙着眉头,缓缓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手探向棋壶,又拈了一枚白子在手。
“啪……”白子入盘,他的手指探向黑子的壶。
自己和自己下棋吗?
我远远的望着,那棋盘上已经是满满的棋子,可见这局棋已下了不少时间,执子的人却深陷其中,左手端着茶盏,抿唇细细的啜着,好一番自得其乐的惬意。
不敢惊扰他,我也只是站在青石板桥上远远的看着,思索着究竟是上前还是退后。
“少爷,外面有人求见,说是请您诊病。”大老远的,安伯扯着沙哑的嗓门就叫开了,声音到了半天,也没看到人来。
被惊扰了的人从沉思中抬起头,目光正巧停留在我避无可避的身影上,眉头忽的一皱。
我张了张唇,正想招呼一声,他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就往一旁的小院行去,怀中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也恍若未觉,不过几个呼吸间人已不见了踪迹。
棋盘犹在,茶盏存温,这都在告诉我刚才不是我的幻觉。
16 昙花一现 只为韦陀
晕黄的灯光直直的滕着温暖火焰,房间里静悄悄的,灯花一闪,噼啪炸裂。
被这细微的声音抽回了神智,我揉了揉酸胀的眼角。
亦蝶早已经铺好了床,三两步冲到我的面前,双手按上我拿着的书,一脸嫌弃和鄙夷,“小姐啊,你从哪弄来的这么破烂的书,都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垫桌脚的东西,脏脏的都看不出底色了。”
“别吵。”我的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她的手背,“这是晏相数年心血心得,可比书强多了,你这个不懂宝的人。”
“晏相!?”小丫头在瞬间的惊讶后,表情更加的嫌恶,“小姐怎么有那个人的东西,丢掉,丢掉,人品不正的人写出来的东西都是错的。”
话糙理不糙,相由心生,若是思想偏激的人写出来的东西必然也是钻牛角尖的,可是这晏清鸿的书……
那夜哥哥急急的送我来莫府,我唯一亲手带着的东西,竟然是晏清鸿的书,直到此刻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选择。
不得不说,晏清鸿的书中,充满了远大的规划,深厚的谋略,涉及了工、农、商各个方面,思虑之周全,谋划之完整,让我叹为观止。
女子的聪明,在于小小算计中的自我满足。
男子的聪明,在于天地河山尽在胸中的博大。
晏清鸿,无论他在男女之情方面的人品如何,但他在治国上的种种筹谋,当之无愧我‘红云’第一相。
眼神微转,落在灯下另外一本书册上。
黄色的封皮,是一贯经文的形制,静静的躺在那,散发着慈悲和宽厚的感觉,隐隐的还有檀香淡淡。
这是今天莫怀旻怀中掉下来的书册,我拾了,却无机会还给他,更别提把脉问病情了。
不过短短的失神,小丫头早已经不满,“今日霜降了,夜里凉,小姐早些休息吧。”
我眼皮微抬,“今日霜降了?”
记得在我的院子角落中,有几盆昙花,平日里偶尔浇浇水倒不用太过照料,只是昙花怕冻,若是霜重,只怕没几日就要残了。
扯过大氅披上肩头,我拉开门行了出去,才迈出数步我就愣了。
窗外的虫儿悉悉咕咕的叫着,寒夜沉沉中蒙着冷雾,小院中的空气凉凉的沁入心底,身上一点暖意尽悉被带走。
白色的背影在寒雾的氤氲中更显飘逸,夜露湿了袍角而他恍若未觉,手指拢着面前的花叶,细细的弄着什么。
似是感应到我的目光,他清逸转身。
想起早晨的唐突,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抱歉。”
“无妨!”这一次他没有转身就走,而是浅浅飘送过来两个字,背手转身,看着地上的花叶,拨弄着手中的玛瑙珠,口中念念,似是经文。
深秋的寒夜,嗅着清冷空气中的淡淡草药香,耳边是圣洁的梵文经诵,虽是怪异却别是一种离尘之感。
我未离去,静静的听着他的声音,仿佛被雪山清泉的涤荡过的心灵别是一般的沉静安宁,忧思烦躁忽然远去,顿时融入了天地空灵间。
他的声音渐落,手中的拈着的珠子挂回手腕间,我这才试探的开口,“莫公子,昨日唐突,擅闯院内,公子还有本经书在我这,请稍带片刻,我这就去取来。”
虽然还保持着些许距离,虽然他身上还散发着疏离,却终于是未曾离去。
双手奉上书,递到他的眼前,在他的手搭上经书沿的刹那,我低低的开口,“《妙法莲华经之方便品》中曾云,‘佛告舍利佛,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莫公子是因为对佛的朝圣之心才极爱昙花的吗?”
他一怔,眼神落在昙花的花茎上,露出一丝期待,“带发修行,终是未渡红尘,昙花绽放,许是圣音召唤。”
他的意思是指他想剃度出家?
我歪着脑袋,倏忽笑了,“佛语无色无相无嗔无怒,何必太着相了?更何况拿昙花比做圣音,凝卿略觉有些不妥。”
他眉头微动,“怎么?”
我蹲下身子,手指轻抚过昙花的花茎,“公子可听过‘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的故事?”
他清渺淡望着我,眼神中有一丝询问的意思。
“民间曾有个传说,昙花原是一位美丽的花神,每日开花,四季灿烂。只是这花神动了仙心爱上了每日给她浇水除草的少年;天帝得知后震怒,将那少年抹去了前尘记忆送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并将花神贬为一年只能开花一瞬。花神心念着韦陀,韦陀却早已不记得花神。每年暮春时分,韦陀总要下山为佛祖采朝露煎茶,所以昙花就选择在那个时间开花,她把聚集了一年的精气在那一瞬间绽放,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能记起她,可是千万年过去了,韦陀却始终没能记起她。”我轻轻的说着,“‘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本就是红尘未解的情缘,是执念也是牵挂,所以公子莫要太执着于它是否开花,入世与出世,本就没有区别。”
他静静的听着,清透的双瞳中露出思索的神情,久久不吭声,忽然转身,衣衫飘飘,消失在院中。
来的忽然,去的突兀,那背影留在我眼中的,是一种空寂。
不知是不是连日的晒药摘草让我的手脚得到了活动,以往每到寒冷之时我的身体就如同冰块般,多厚的被子都无法让我暖起来,一个冬天几乎都是无法安睡的浅眠在今夜睡的分外的香甜,整个人包裹在暖暖的被褥间,直到看到窗边的霜白色,都懒懒的不想起身。
院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不大,却足以让我好奇的起身下地,刚刚把衣衫披上肩头,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重重的撞开。
亦蝶不住的喘息着,扒着门板大口大口的吐着气,“小姐,不,不好……”
早习惯了她这样,我不紧不慢的坐回床榻,扯起被子裹上身体,“我睡的很好,没有什么不好。”
“出,出事了。”她飞快的摇着头,两条辫子在空中甩着夸张的弧线,“我刚出去替安伯买菜……”
我指了指大开着的门,示意她关上,“说重点。”
她看也不看,反手一推,人直接扑到了床边,声音慌乱无比,“起事了,‘御慕城’城主安王爷联合了周边数城昨夜起事了!”
我猛的直起身子,抓上她的胳膊,“你说什么?安王爷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