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抬头看药瓶,药水已经到了瓶子的颈部。
她呼出一口气,按了呼叫铃。
不多会,又有护士来将针拔了。
许一冰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却没有醒。
在不算太明亮的灯光下看他,他的样子就像是个孩子,他的呼吸很轻。
褚鱼靠着墙坐着,腿因为被他枕着,有一点麻,她却不忍心将他放在床上。
看着睡熟的他,她有一瞬间恍惚觉得好像看到了莫尚离,那年,好像也是这样,他病了,给她打电话,她傻乎乎的去给他送药,然后,发现他病的很严重。送他去医院,看着他打针。他病着的时候,拽着她的手不让她走,说他害怕。那个时候,她心动,她以为他是真的需要她。后来,她才明白,其实他需要的不是她,而是李吉。
彼时,她为他做一切都甘之如饴,就好像两个人早已经是不可分离的一个人。
她伸出手欲抚上他的脸,如果当初学会少爱一点,是否今天就不会这么痛。眼前的脸越见清晰,她才终于收住了手,他,不是他。
她摇了摇头,苦笑着。
她这是怎么了呢?难道越年长,反而越夹缠不清了。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清晰。
她又给许一冰拢了拢衣服,这个男人于她不过是个过客,甚至连朋友都不是。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侧过头看向放在他身边床面上的那个木匣子。
他病了,她才看到,那木匣子上的是个女人的照片,照片不大,是半身照,穿着军装的样子很威风。
她想,这个女人应该是他的爱人吧,否则,他为什么那么宝贝,不肯让人动,而且看木匣子的样式,她有种感觉,那女人大约已经不在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痴情的一个男人,她不忍心将他丢在医院,不管他。她又揉了揉额头,她真是,想想自己还真是够多事的,怎么遇见他后,就一再的打破原则呢。
她想到这里,又看向许一冰,只是没想到这次她看到的是已经睁开眼睛的许一冰。
大约是刚睡醒,他的双眼还有些迷茫,但很快他的双眼就清亮了起来。乌黑的双眼看着她,让她有种错觉,似乎这么看一辈子也不后悔。
她忽然回过神来,笑了笑。
“醒了?好点了吗?”她问。
许一冰不知道自己这是身在何处,刚睁开眼睛就看到若有所思的褚鱼,很显然她并没有发现他醒了。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但他立刻就发现此时的尴尬,以他这个角度,再加上脑袋底下的软度,他感觉到自己正枕在她腿上。
两人一个俯视,一个仰视的对看着。
褚鱼倒没觉得怎样,但看许一冰红了的脸,她就知道他应该是不好意思了。
“医院病房满了,临时加床,没有枕头,我看你那么平躺也不舒服,所以就让你枕我腿了,没事!”
男人么,脸皮总是薄的,她是女人总是要多担待一些。
褚鱼挥了挥手,很不当回事的说。
许一冰红着脸要坐起来,却因为躺的时间长了,有点晕。
褚鱼赶紧揽住他的脖子,扶着他坐起来。
“谢谢你!”靠着墙坐着的许一冰,对褚鱼道谢,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
褚鱼看着这样的一个许一冰,竟有些痴呆,直到他道谢,她才回过味来。
“不用谢,谢什么呀,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对了,我刚才还麻烦护士给打了份粥,你的胃不好,根本不能吃辣,你呀……”褚鱼出于本能的数落了一下许一冰,但看到他疑惑的眼神时,她马上停下来,她内心里已经骂了自己无数遍,她怎么就记不住,身边这人并不打算和自己做朋友。
她转身把床头放的保温盒拿过来,掀开盖子,粥还蒸腾着热气。
塑料的勺子别在盖子上,她拿下来和保温盒一起递了过去。
许一冰心中其实还是挺温暖的,只是他并不是善于表达的人,所以,在接过保温盒时,他也只是道了谢。
褚鱼笑笑说“不用谢”,许一冰就再没说什么,只是慢慢的吃着粥。
护士例行巡查,看到许一冰已经醒了,走过来,看着俩人,然后笑着说:“看你们小夫妻多好,恩恩爱爱的。人已经醒了,明天就能出院了。”
护士说完,也不等俩人反应,又去了别的床位。
许一冰正喝粥,听了这话,差点被呛到。
褚鱼听了这话,不由得想到了刚才争吵的三人,一想到就是刚才这位护士大姐来的,大概就是有感而发,她真是有点无奈了,怎么就被人误会成了夫妻。
“慢点吃,要不我找护士大姐解释一下?”其实她被误会倒没什么,就怕他在意。
“算了,也没什么的。”许一冰吃了几口粥,大概真没什么胃口,就放下了,他摇了摇头。
两个人又是相对无言,褚鱼最是忍受不了冷场,她看许一冰有些萎靡的样子,提议道:“要不你躺我腿上睡会儿吧,离天亮还早。”
许一冰看了看她,只是摇了摇头,说:“我靠墙坐一会儿就好,睡多了难受。还是你睡会儿吧。”
褚鱼看看空荡荡连个枕头都没有的床铺,又看看闭着眼睛靠墙坐着的许一冰,想说要不我枕你腿睡会儿,一想到许一冰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她还是算了。
她也学他靠着墙,闭上了眼睛,大约是真的累了,不多会儿,她还真睡着了。
许一冰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睡着的褚鱼。
他看着她的侧脸,眼中闪过无数的疑问,说起来他们其实真算是陌生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帮自己呢?
在那个麻辣烫店里,他其实就是为了向她表达歉意,才会跟她换着吃麻辣烫,胃病犯了,也是他自找,她又何必帮他?
种种疑问他也只是放在心里,无法对她说出口。
因为毕竟,他们不过只是陌生人。
4。许一冰被打
坐着睡觉,于旁人也许挺难受,在褚鱼这儿已经算是家常便饭,以前为了拍一组土拨鼠的照片,她甚至一晚上只能蹲在土坑里睡。
早上,走廊里有人走动,褚鱼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点迷糊,自己这是在哪儿?身上有点热,低头一看,一件军绿色的大衣盖在身上,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医院,昨晚送许一冰来就医。
想起许一冰,她赶紧往身边看,却发现本该在床上的人早没了踪影,连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她看人不见了,有点失落,他走了。她坐起来,大衣从她身上落了下来,大衣是他的,却盖在了她身上。这个男人其实很细心,也很善良,只是太不爱说话。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把大衣搭在右手臂上,就去了护士处。
昨晚那位护士大姐还在忙碌,褚鱼敲了敲门。
“呀!是你啊,一会儿我还准备找你呢。你爱人走了,还让我把医药费给你,你瞅瞅,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夫妻俩还这么生分呢。”那位护士大姐看到褚鱼,倒是很热情,从护士站的抽屉里拿了钱递给褚鱼,又说了一大堆,所谓交浅言深就是这样了。
褚鱼道了谢,又听护士大姐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医院。
清晨的空气还有一丝冷冽,阳光还不算太充足,站在陌生的街道上,褚鱼有一瞬间很茫然,几乎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小姑娘,要去哪儿啊?坐不坐车?”身旁停了个骑摩托车戴安全帽的女人,一开口就叫褚鱼小姑娘。
这倒让褚鱼心中有几分得意,她本来长的就年轻,被人叫小姑娘就更证明自己长的嫩。
因为许一冰的不告而别,她心中所产生的那点失落,因为即将去往灾区而消散了。
她把大衣叠好放进了背包,才对摩托车主人说:“去安阳县,多少钱?”
“五百!”这摩托车主人倒一点不客气,张开一只手,就是五百。
褚鱼看着这人,嘴角微微勾起,也不多说,转身就往另一头走。
“喂喂喂,大妹子,你嫌多的话,我可以再少点,四百五,就四百五,再少可不行啊。安阳那边地震,我这可是冒险送你去。”摩托车主人没想到褚鱼连讨价还价都免了,直接走人,有点急,骑着摩托车跟在褚鱼身后,喊。
褚鱼背着包继续往前走,也不说话。
“要不,要不就四百,大妹子,你看四百怎么样?”摩托车主人继续游说褚鱼,从刚才的小姑娘,改成了大妹子,这称呼的转变,倒显得亲近了不少。
已经快走到分岔路口的褚鱼停了下来,摩托车也停了下来。
“二百,你送我到安阳县的道口就行。怎么样?”褚鱼可不吃她那一套,从这个镇到安阳县,摩托车的话大概两个小时,就算那里地震,也不过二百块,五百块是看她是外地人,想宰人呐。
摩托车主人听褚鱼给了这么个价,不甘心,继续说:“大妹子,你看我干这个也挺不容易的,你就再给加点。”
褚鱼看着一脸渴望的摩托车主人,摇了摇头,她身上的现金不多,接下来的行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可不想把钱花在这些事上。
“二百,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再找别人。”她不去,总有愿意去的,她又不着急。
摩托车主人看褚鱼的确是不打算再往上加钱,一咬牙,干了。
一路上,摩托车主人说了不少,直说干摩的的不容易,大冷天还得等客种种。
褚鱼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听,很少回答,摩托车的主人大概觉得无趣了,也就闭上了嘴。
到了安阳县道口,褚鱼把钱给了摩托车司机,她自己沿着道口往安阳县里走。
安阳县连接外面的路上倒看不出什么,越往里走,越能看到破败的景象。
褚鱼不知道的是在她来这儿之前,安阳县又发生了一次余震,震级达到了八点零。这次的余震,死了不少人,也伤了不少人。
到达安阳县城里的时候,褚鱼已经拍了不少照片,都是地震之后的残破景象。
破败的房屋,无家可归,蹲在树上的小狗。看到地震后的安阳,褚鱼竟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如果是人祸,那么可以想办法。这天灾,她束手无策。
路过县政府大楼时,她也被惊呆了,据说很是坚固的办公大楼已经塌了半拉。
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咔嚓,照了张照片。
安阳县政府倒是很有效率,地震几个小时后,已经成立了抗震小组,还搭建了临时的简易安置房安置灾民。看提示牌,县城的居民已经被安置在西南边的一处临时安置所。
四处都是破败的景象,哪里还能找到安阳古城曾经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叹口气,继续往西南走,这一地震,想要找到那位捏糖人的大师只怕更难了。
经过一片废墟,还能看到搜救人员带着搜救犬在残垣断瓦堆里找人。
褚鱼随手又照了一张,看起来这次寻访大师的报道也完全可以换成对地震区的采访报道了。
没有多做停留,她继续往西南走,只希望能在安置地找到那位大师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破败终于换成了一片白色。那是一片临时的简易安置房。
褚鱼刚要去附近的政府临时办公室问问情况,就听到有人吵架的声音。
“你走!走!害了我家闺女,你还有脸来?”一个男人带着哭音吼着。
另一人说了什么,听不太清楚,但那个声音很耳熟,褚鱼停下来,四处看了看,发现声音是从这一侧后边的那一排的临时房前面传来的。
听到那声音时,她心不仅一跳。
她大步往那里走过去,还没等到跟前时,她就听到清脆的巴掌声。她急忙快走了几步,到那排房子前时,看到背对着自己,穿着军装的许一冰时,她才松了口气,还真是他。
可当看到他对面的年老男人和那男人举起的手时,她知道,刚才的巴掌大约就是那男人打的。
许一冰被打,她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生气。
她冷着脸,朝许一冰走过去。
“有事说事,干嘛动手打人?”褚鱼走到许一冰身边,不看他,只是看着那个年老的男人。
男人大概五十多岁,鬓角的头发都白了,他的脸色也很白。
“你和他是一伙儿的?哼!都不是好东西。还说我闺女是为了救人,才被打死,那你怎么没死?你们不是同事吗?她死了,你怎么没死?”老男人看了一眼褚鱼,又看向许一冰,他的表情很恶毒,说出口的话更加恶毒。
褚鱼因为老男人的话,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本想上前和他理论,却被许一冰拦住了。
“大伯,我知道许波当初去参军,您反对,可是如今她人都没了,您就同意让她入土为安吧。”许一冰又上前一步,恳求道。褚鱼此时才注意到许一冰手里还拿着那个木匣子。
老男人转过脸,擦了把眼泪,转回来时,脸上的表情更加冷硬。
“我说了她要是去了部队,就断绝父女关系。我让她在家,将来娶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她不听。现在好了,人死了,人家部队不给她评个烈士不说,连块墓地都不给。该!让她自己作的。你把她拿走,我们老许家没她这号。”老男人恶狠狠说完,转身开门,进了临时的安置房。
许一冰呆呆的站在原地,手里递出去的木匣子就那么停在半空中。
褚鱼侧过脸看他,他白皙的脸颊上还有红红的巴掌印。
“你来这儿是为了送战友骨灰?”从刚才老男人的话上一联想,褚鱼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先前以为是他爱的人,看来也想错了。一想到原来那照片上的人不是他的女朋友,她的心情竟然很好,甚至有点窃喜,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真不是该高兴的时候。
许一冰颓然的放下木匣子,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木然。也许是被打傻了,褚鱼盯着他看了会儿,得出个结论。
心疼于他被人打,又后悔没早点发现他,要不,是不是就能阻止他被打。
她拉住他的手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拽,他倒是没有反抗,跟着她走了出来。
拉着他走到简易房区对面的一个花坛边坐下,他不说话,她也就不问。只是静静的陪着他,他把木匣子放在了花坛的水泥台上。
只是低着头沉默着,不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