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卧倒在地。
“关掉手电筒!”方哲喝道。
电筒立刻熄灭。此刻敌我不分,手电的光芒会暴露大家的位置。
方哲手肘撑在地上,身体护住寒歌。寒歌的手指紧攥住他的外套,方哲能听到她的呼吸,从急促慢慢地变得平缓。
周围似乎沉寂了许多,黑暗仿佛成了有质的实体,把风声隔绝在外,变得遥远。
面纱从寒歌的脸庞上滑下,深邃明眸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她凝望着方哲沉静的脸庞,便觉得宁静和放松。
有他在,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没人随意起身。黑暗之中容易误伤,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事态平稳。
紧张不断凝聚,像长乐山的黑暗,浓得化不开。
突然,又是几声枪响。
仿佛是应和着枪声,院里的灯全亮了。来电了!
当灯光点亮无名修道院,黑暗带来的压迫感在一瞬间消失。
寒歌掩好面纱,再次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没事了。”图书馆八角楼外,刑警队长张力垂下手中的枪,冲着唱诗班的方向高喊。他们找到了第二处凶杀现场。
破碎的尸体,大片的血迹,死者的遗骸铺陈在八角楼外的池塘边。浓重的雾气就在半米外远。
最先开枪的刑警面色羞愧。他很年轻,工作还不到半年,开枪的原因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扣响扳机前的刹那,恐惧到了极点。而其余的人则完全是被他误导。
虚惊一场。
没人责备他们,但尴尬在所难免。
刚才刑警们还腹诽寒歌在现场失态,转眼自己人就没出息地胡乱开枪。打脸来得真是及时,好在终于来电了。
信号通畅后,特案组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停电的原因初步查明。据电力公司工程师判断,可能有人在控制程序中植入木马,导致无名修道院附近在夜里10时45分出现供电关闭。
同样是这个木马,在凌晨3时,重新启动了供电程序。
大家略松了口气。一起有预谋的谋杀当然比长乐山的雾气给人的压力要小得多。
“一共十二个人。”寒歌突然说。
“什么?”张力一怔。
“教室里十一个,这儿一个。”
刑警们一阵骇然。
这姑娘当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一直被方哲护着。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数的人头?老实说,数人头这事儿很恐怖,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泰然自若地看着一堆尸块点数。
有人怀疑她看错了,回头去数,果然没错。
震惊就更加深了。
张力则是心中一片恶寒。
他认识寒歌,也相信此刻站在方哲的女孩的确是寒歌。
但他无法把这个蒙了面纱的女人和白天那个清冷的女孩划上等号。他只是觉得,那面纱后,不是同一副面容。
寒歌意识到张力在观察她。她默默退了两步,站到了方哲身后。虽然院中灯火通明,她所站的位置,依然给人很暗的感觉。
雾气在院子的一侧翻滚,像灰色的海潮。
唱诗班教室里,音乐再一次响起。那是手机的铃声,满怀着亲人的期待。不过,不会有人接听。
“凶手要么参与打赌,要么就是知情者。”张力说。
方哲点头不语。
“凶手应该不止一个人。”刑警说。
“废话,一个人对付十二个人?可能吗?”有人回应,脾气不是特别好。刚才的枪声让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
“一个人对付十二个清醒的人确实不可能。但如果他们不是清醒的呢?如果他们被下了药呢?”一位被大家称为“大李”的刑警问。
众人都露出思索的表情。
大李又说:“池塘边的死者可能当时还比较清醒,所以才有力气逃出教室。但其他人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所以凶手才会离开教室追赶他。地上的血迹有两种可能的来源:一种情况是,他当时已经受伤,血滴在奔跑中落在地上;第二种情况,血是凶手追赶他时从凶器上滴落的。”
“我们还需要留意另一个细节。凶手是怎么进山的呢?长乐山不通客运,只有私家车可以进入。我们都知道,修道院管理处下午三点下班。如果当时停车场上还有没驶离的车,他们一定会注意到的。同样,受害人抵达修道院后,也没提到门外停着一辆车。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凶手至少有一个帮凶。这人白天时送凶手进山,并把车开走,制造了修道院里只有十二人的假象。”段小懋答得很快。
“对。”大李重重地点了点头,“凶手很有经验。他们不仅知道受害者的赌约,而且采取措施确保受害者一定会进山。他们杀了十二个人,离开时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策划精密,手段毒辣。”
“什么仇什么怨啊?下这样的毒手。”有人叹了口气。
“是啊。多大的仇。”张力无力地说。
十二条命啊!不管这个案子是不是发生在长乐山,刑警队的处境都很糟糕。上级督办,限期破案,追究相关人责任,张力几乎可以想象到接下来他将面对什么。压力太大了。
众人讨论的时候,方哲和寒歌已经回到了唱诗班教室外。
“你怎么想?”方哲问。
寒歌的目光又回到地上零乱的尸块。两条腿,断掉的胳膊,从肩膀贯穿到髋骨的躯干,离门最近的这几块肢体应该属于一个体格强壮的青年男性。
“断面光滑平整,应该是一刀斩过,中途没有任何凝滞和停顿,凶器一定非常锋利。”寒歌思索,说道。
“但只有锋利还不够。如果它不够坚硬,就会在砍断坚固的骨骼后刀锋翻卷变钝,留下粗糙的切口。”
“凶手的爆发力也很强,才能把人拦腰斩断。”寒歌目光又投向稍远的一块残躯,声音顿了顿。
方哲等待她继续。
“他们很清醒。”
铜镜反映着寒歌的身影,恍惚不清。
“他们亲眼目睹他们的同伴被斩杀。一击致命,光是喷出的鲜血就让他们慌了神。”
“如果我是凶手,这正是我的目的。我要让他们感到恐惧,让他们失去反抗的信念。他们吓呆了,尖叫,慌乱地向后退,想离我远一点。他们会有一种不切实际的乐观,以为我只会杀掉他们中的一个或者几个,而放过其他人。”
寒歌的声音更加的飘渺疏离。
“但你不会?”方哲问。
“不,当然不会。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们?我占尽先机,要享受杀戮的乐趣。我会一个一个杀掉他们,享受鲜血从斩断的动脉里喷涌而出的快意,他们的惨叫在我听来只是死亡的邀约。来吧,杀死我,品尝我。不,我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屠杀的机会——”
背上的旧伤一阵灼痛,寒歌陡然清醒。
她沉默了。
“不要怕,寒歌。”方哲轻声说,“不要怕。”
泪水涌上寒歌的眼眶。是的,她害怕了。不是怕死人,不是怕那满地的血肉。她怕的是她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寒歌才再次开口。“我们在和一个非常危险的杀手打交道。”
“我明白。”
“老算子让我今晚和你呆在一起。”寒歌终于说了白天的事。
“你怕我出事?”方哲微笑。
“你这人工作起来太拼命。”寒歌侧开脸,觉得脸上热得厉害,急忙岔开话题,“你知道你的衣裳破了道口子吗?”
“在哪儿?”
“就在那儿。”
顺着寒歌手指的方向,方哲也看见了,在外套上靠近心脏的位置处,有一道很不起眼的细长口子。
“可能是在哪儿挂破了吧。”他说。
就在这时,一样东西落入了方哲的视野。那是血泊中的一只断掉的手。洁白有如瓷器,沾着几点殷红。
那是一个女孩的手。
指尖前方,一截白色的蜡烛倒在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地向上伸出一只……求收藏啊,亲!
☆、为什么是蜡烛
为什么有蜡烛?
有蜡烛,说明凶杀发生时已经停电。
停电,雾气,黑暗,每一项都能为长乐山令人恐惧的传闻添砖加瓦,每一项都能让神经脆弱者当场崩溃。为什么受害人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取出蜡烛,共同坚守在长乐山的漆黑世界中?
就为一个赌注?
“找刺激呗。”回程的路上,张力坐了特案组的车,“现在的年轻人的日子可比我小时候好多了。只要有要求,爹妈总是尽量满足。不像我们小时候,买个零食啊,小人书啊什么的都得考虑半天。哎,你知道小人书吧?”
方哲一怔。他今年二十八岁,比张力小十来岁,差了快一代。
“我小时候在国外生活。”方哲含糊地说。
“难怪以前你在队里的时候都看英文书。”张力恍然大悟。
方哲笑了笑,并没纠正张力他当年看的书中,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法语和意大利语。
“人呐,只要闲着了就会找事儿。”张力又接着说,“鬼片、恶作剧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还有什么地方比长乐山更适合找刺激。哎,现在有句话怎么说的……对,no zuo no die。我英文差,你凑合听个意思。”
张力这英文讲得口音浓重,把前排开车的段小懋听乐了。
张力和特案组众人都比较熟,也不生气:“小懋,我给你讲过你们老大刚到刑警队的事儿没有?那年你们老大才二十一……对,是二十一吧。”
“没讲过啊,张哥!”段小懋的八卦之魂雄雄燃烧,都想扭脖子过来听八卦了。
“开你的车。”方哲瞪了他一眼。
段小懋吐了一下舌头,没敢再吱声,继续专心开车。
车行驶在山路上,晨光驱赶了黑夜的影子,窗外一侧山石嶙峋,另一侧溪谷深涧,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有如水墨山水的画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昨夜那惨烈的一幕呢?
黎明之时,天光洒在修道院外满是落叶的地面。
寒歌取下面纱,苍白美丽的面庞上,一双清澈的眼在晨光中呈现近于黑夜的深蓝色。她点了一支烟。
方哲返回市区让她感到一阵轻松。
不是寒歌不信任方哲的能力,方哲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而且心思慎密,几乎从不犯错。
但她宁可谨慎一些。无论如何,市里也比山里安全。
“跟紧点你们老大的车,回组里给我电话。”寒歌把电话打给送方哲下山的战术小组成员,挂机前又补了句,“别告诉他我给你们打了电话。”
“没问题,寒歌。”
修道院的门外拉起了隔离带。来自特案组的调查取证人员和市刑警队的警员进进出出。
又有几辆警车沿着山路驶上。光线变得更加明亮,天气没有好转的迹象,云层低压着大山。雾气已经退回了远处的林中。
在地图上,长乐山脉向西与纵贯西南的高山峡谷相接,但从没有人从别的方向找到进入它的道路。
从C城出发的长梁公路是唯一能够抵达这里的道路。而修建这条道路时流传出的各种恐怖传言,也终于让这条公路的修建永远停止了。
蜡烛,为什么是蜡烛呢?寒歌向雾气的边缘走去。
雾区的边界会随季节有所进退,但从凌晨时的雾墙位置看来,雾气已经退出将近百米之外。变化如此剧烈,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寒歌停下脚步。脚下就是她夜里到达修道院时雾气的位置。她和方哲曾经站在这里,向雾中凝望。
忽然,寒歌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夜里到达修道院时,雾气正在后撤。既然后撤,那之前的位置应该更向前。向前到哪儿呢?
九时零三分,这是微博上显示死者抵达修道院的时间。没有人提到雾。
长乐山的雾气是比黑暗还要恐怖的东西。想要炫耀自己勇气的人没道理进入长乐山雾区而不提及。这只能说明,当时雾气并没有前进到修道院外的这块平地上。
更大的可能是,受害者们根本没有意识到雾气是在移动的。
那么,停电后呢?
黑暗中点起蜡烛,会有人注意门外的雾气吗?
“谁在现场?”寒歌拿起对讲机。
“我在……寒歌,你们昨晚是怎么熬过来的?”一个愁苦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一阵干呕声。
“多看一会你就习惯了。进屋去帮我看看门后有没有血。”
“不用看了,老大刚才打电话也问过这个问题。”答话的人感动得快哭了,不用再回现场真好,“没有,墙上和门扇上,一滴血也没有。哦,对了,老大说,要是你也来问这个问题,就告诉你,门里面的插销完好无损。”
寒歌合上眼,黑夜降临眼前。
停电,十二个人坐在烛光照亮的唱诗班教室里,有说笑声,有打闹声。然后,有人打开了门。门外——
有雾吗?
寒歌睁开眼,低头看去,脚边的草叶上有几滴干涸的血迹。
为什么现场会有蜡烛?
方哲也在纠结着同样的问题。车已经驶入市区,资料传入他的随身的电脑里。
“修道院是市级文物单位,又在山里,明火是严令禁止的,教堂里更是连祈祷用的蜡烛都没有。”他说,“所以,蜡烛肯定是受害人带上山的。”
张力点头。“这种蜡烛在宜家这样的超市很容易买到。”
“为什么要带蜡烛呢?”方哲继续分析,“难道他们预先知道要停电?或者说,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没有电,他们也会呆在那儿?”
张力一滞,突然觉得有哪儿不对。
“也许他们不知道停电的事,只是因为某人无意中随身带了蜡烛,所以现场才有蜡烛出现。”张力有些迟疑。
“你忘了停电后手机没信号。”方哲提醒。
当初听见唱诗班教室里有音乐传出,事后证明是一部手机定下的闹钟。死者本应在那个时候给母亲去个电话。但这个电话终究没机会再打了。
张力顿时呆住。
受害人用发微博来证明自己呆在修道院。但没有通讯信号后,他们还有必要呆在那儿吗?而且——
“他们为什么要打开大门?”方哲的问题紧随而至,“就算决定在山里过夜,难道不该选择呆在有烛光的室内,关好大门,上好插销吗?唱诗班教室的门有两幅门扇,并且是向内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