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敲响,助理伸进半个身子:“梁先生,那人不肯走,在接待处大吵大闹。”
“让他进来。”方哲命令道。
梁致远无力地挥了挥手,片刻后,夏添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坐在寒歌的身边。
“我听说她生前在研究一副画——《尼娜的微笑》——我想要她的研究笔记。”方哲在外面呆的时间久了,有些虚脱。
他是在拉塞的笔记中发现梁玟的名字。梁玟比拉塞更早研究《尼娜的微笑》,两人曾以电子邮件的形式交换过关于画作作者的猜想。
梁致远骤然变色,呆呆地坐在那儿,半晌没有反应。
“致远。”方哲叫他。
“您等等,少爷。”梁致远走到门外,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他,回屋后,又反锁门。做完这一切,他走到一幅油画前,拉开它,露出后面的保险柜。
“小玟死后,老爷封锁了所有消息。他让我烧了这些东西,但我做不到。小玟死得不明不白,我这个做哥哥的总想做点什么。”梁致远哽咽着说,从柜子里拿出厚厚的文件袋,放在方哲的面前。“都在这里了。”
带着一种莫名的不祥感觉,方哲翻开了卷宗,腹部仿佛被一拳重击,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尼娜的微笑。
梁玟破碎的脸,带着幻境中的苍凉。她确实是自杀,盘腿坐在沙发上,用刀割开了自己的脸,留下七道纵横交错的伤口;她割开了自己的身体,从胸骨末端到腹部,内脏流出,堆在她的腿间。那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去承受死前痛苦的煎熬?
她忍受住了,端坐在那里,面带微笑,一手持刀,一手摊开,搁在膝盖上。她仿佛坐在血莲花上,等待涅槃的一刻。
她的脸和幻境中的脸重叠。
“方哲,我爱你。”梁玟当年的表白深深扎在方哲的心头。方哲无法呼吸,他感到眩晕,感到刀锋在割裂他的灵魂。他发誓保护她,而她,竟然这样死去!
寒歌来到方哲的身后,看见照片中的内容,她从他手中抽走了照片,倒扣在桌上。
梁致远又说:“小玟死前,纽约已经发生过七起类似的案件,唯一的区别是,她们的四肢被切下,放在身边。小玟死后,谋杀就停止了。”
“你想说什么?”寒歌问。
梁致远沉默,把一份警方调查报告推到二人面前。真相出人意料。
梁玟生前是纽约连环凶杀案的嫌疑人,她的行程与凶杀发生时间吻合,现场有她的指纹和头发,还有人看见她在案发后走出死者的公寓。
她是畏罪自杀。所以,她的死才会低调处理,以免对家族造成恶劣的影响。
“我想看看现场。”方哲艰难地开口。
“少爷——”
“难道还要我重复一遍?”方哲怒吼。
“不,当然不用,少爷。我让人准备直升飞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伙的支持。今天是个大晴天啊!!!喵要出去奔跑!!!!
☆、原谅我
梁玟去世的地方位于长岛的一所高级公寓,是方哲的父亲送给妻子的礼物,作为她的个人工作室。也许是受到前两任妻子自杀的触动,方哲的父亲给了这位年轻的妻子更多的个人空间。
公寓清新典雅,是梁玟喜爱的风格。客厅对着大海,染血的沙发和地毯已经换掉,房间空空荡荡,浅绿色带白色花卉的墙纸有些起泡,角落处开始脱落。
方哲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宫中贵妇》。这是安·柏尔金另一幅重要画作,他没想到会在梁玟手中。
在画中,神秘的预言者“蒙面夫人”阿若娜出现在异族君王迈林的王座旁。
迈林一生没有结婚,阿若娜坐的位置正是王后才能占据的高位。阿若娜身份至今是谜,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是一个异族。否则,她不可能进入异族的宫廷。
根据第四王朝王室文档记载,因为出身原因,迈林不可能娶一个没有来历的女子为妻。但也有说法,迈林曾数次向阿若娜求婚,但被拒绝。
画中的阿若娜依然蒙着面纱,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戴着一枚闪耀着白色光焰的戒指。侍女们围坐在她的御座前,远处有一只小猫蹲在窗台上晒太阳。
安·柏尔金的画笔如此传神,在繁奢的氛围里,烘托出阿若娜的疏离和冷漠。
方哲记得这幅画是迈林钦定安·柏尔金绘制的。是否这位异族第四王朝最后一位君王想用这幅画来暗示,无论她是否戴着王后的冠冕,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都无可撼动。
但这对传奇人物终究还是以悲剧结尾。
阿若娜失宠后搬至塞浦路斯,并在那里以叛逆罪处死。不知她是否预言到她自己的结局。
方哲神色黯淡。
“这幅画是哪儿来的?”他问。
“是从拍卖会上拍下的。”梁致远回答。
方哲犹豫了一下,才问:“我父亲对她……”
“老爷对小玟很好。只要小玟喜欢的,老爷从不会拒绝。”梁致远明白他的意思。
方哲的唇角滑过讥讽。如果真的好,梁玟何至于走到这样的地步。她死时的痛苦,父亲又能体会多少?
梁致远叹了口气。
“少爷,人生没有尽如人意的事。”
方哲沉默。
夏添围着画看了半天,伸手想去摸摸,被梁致远一巴掌打开。“别碰坏了,这幅画值五千万美金。”
“那你还不赶快收到保险箱里?”夏添很是不满,摸一摸又不会死人。
“老爷不说话,谁敢动?”
方哲翻开梁玟的笔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了解她。
梁玟研究安·柏尔金的作品已有五年时间,她查阅了大量的资料,走访了欧洲绝大多数博物馆和研究中心,并在丈夫的帮助下,获准进入国际异族事务联合委员会的绝秘档案室。
梁玟在笔记中写道:
“……安·柏尔金的作品充满着某种未知神秘主义风格,使他的作品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魅力。……如果仔细观察他的画作,你就会发现,柏尔金喜欢让自己成为画中的人物。一张脸,一双眼睛,甚至是一个背影,每一幅画中,你都能找到他的身影。
“……注意穿斗篷的人,注意镜子(她在这句话下面画上波浪线)。在王室指定创作的画作中,他以更加低调的形象出现,或许是想表达他的谦卑。这一特征成为鉴定安·柏尔金作品真伪的有效方法,我将在后面进行更详细的说明……
“……一六五四年始,柏尔金下落不明。他很有可能因为得罪王室而遭到流放。柏尔金曾私下表示过他对异族君王迈林的情人阿若娜夫人的爱慕。
”阿若娜夫人,即预言者‘沉思的阿若娜’,人称‘蒙面夫人’,以从不在人前显露真容而著名。安·柏尔金曾为她画过三幅肖像画,都被下令焚毁。一□□五年,《君王出行》画成,本该陪伴在迈林身侧的阿若娜没有出现在画中。一些人认为,柏尔金因此失势。……”
看到这里,方哲愣了一下。他想起拉塞的临摹作,突然间,恍然大悟。在这些画中,拉塞都会少画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安·柏尔金!
为了确认,他问了夏添。
夏添想了想,脸上也出现了豁然开朗的表情,大叫:“没错,没错,确实是同一个人。”
“但《尼娜的微笑》怎么解释?”寒歌问。
“是啊。”夏添赶紧发言,那幅画里只有尼娜一个人,不可能再少了。
方哲想了想:“小夏,你说过,那幅画里少了一面镜子。”他快速地翻着笔记,找到了另一段话:
“……柏尔金去了哪里?最大的可能是达赫因堡。作为王室监狱,据传达赫因堡有一间地下囚室,大门以远古黑暗金属制成,刻满咒语铭文。安德列·耶夫林曾任达赫因堡首席长官,他在任期间,其妻尼娜·耶夫林前往达赫因堡探望归来,带回一幅肖像画,这就是著名的《尼娜的微笑》。
“尽管对此画作者的猜测众说纷芸,但我个人认为,它反映了柏尔金作品的很多特点,例如色彩的运用,光影变幻的处理……另一个证据是画中的镜子。如果用放大镜观看,可以看见,镜中人身披褐色斗篷。由此,可以做一个大胆的猜想,《尼娜的微笑》正是安·柏尔金的遗作。他生前曾关押于达赫因堡……”
笔记的时间终止于半年前。也就是说,梁玟从没有公布自己的研究结果。
“你们看。”寒歌捏住墙纸的一角,猛得将它揭起。梁致远和夏添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在墙纸的后面,赫然是一幅血绘的图画,一幅血绘的《宫中贵妇》。它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坐在王座中的阿若娜不再被面纱遮挡,她目光凝视画面之外,眼中流露淡淡的忧伤。
方哲震惊不已,看着怔住的寒歌:“寒歌……你……”
看着那张和自己酷似的面容,看着那仿佛仍然滴着血的线条,寒歌的脸上露出困惑和迷惘。
“我不知道。”她摇头,“方哲,我真的不知道。”
☆、苏摩的秘密
谋杀、绘画和历史。
柯合巴粉的幻觉中,当蒙着黑纱的女子在摇曳的火光中走下地牢的台阶时,异族第四王朝的标志在迤俪的裙裾上时隐时现。她就是传说中的预言者阿若娜,她留下的时间秘档指引后世预言了方哲的死亡。
方哲终于明白他在幻觉中看到了什么。
那是画者安·柏尔金被处死于达赫因堡黑门囚室里的一幕。
在文献中翻阅十七世纪的欧洲历史,就会发现更多的死亡,从伦敦到布达佩期,从斯德哥尔摩到佛罗伦萨,五十三名年轻的人类女性被□□、屠杀和分尸,其中一人是当时北方华尔神族首领的未婚妻——她的遇害,差一点导致神族与人类联盟的分裂。
安·柏尔金失踪后,系列谋杀便即终止,直到三十年后,出现维也纳系列谋杀案。后者因案发时间短,并且远离神族王权核心,没有引起相应的重视。
一个变态杀手的鬼魂附在《尼娜的微笑》中,逃出了达赫因堡。
“我说有鬼嘛,你还不信。”夏添时刻不忘炫耀。
四季酒店的套房里,阳光从窗外倾洒而入。方哲不愿回家,执意住进了酒店。家族管家乙先生听说他受伤,立刻离开在瑞士举行的逆天者集团高层会议,返回纽约。几番劝说方哲回家无果,他包下了酒店整整一层楼,亲自照料方哲的起居。那分慈爱之情,不下于一位亲生父亲。
“鬼魂怎么杀人?”寒歌问道,“柏尔金是死囚,处死前一定会先行毁灭他的灵质。就算他有一缕幽魂逃脱,也杀不了人。除非……”她蹙眉不语。
“他不用亲自动手。”方哲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梁玟和拉塞都热爱艺术,尼娜又把画像挂在自己的卧房中。只要意志稍有薄弱,就难免不受他的诱惑和控制。”
“老兄你记错了,杀人的是图因,不是拉塞。”夏添提醒。
“不,孟买系列杀人案的凶手是拉塞。”方哲低声说,“小夏,你仔细想想。如果图因一直使用用巫术保护宅邸,拉塞为什么还要在展室里安装隐蔽摄像头?”
夏添一怔。
“拉塞一定也出现了与尼娜相似的失忆,所以才开始怀疑《尼娜的画像》,才在展室中安装摄像头,想要找出问题出在哪里。”方哲接着说说。
夏添已经听糊涂了。“那图因又是怎么回事儿?”
“另一个傀儡吧。”方哲把照片放在床边。
这是拉塞展室内部陈设的照片,大理石台上的普罗旺斯红门兰娇艳盛放。寒歌取过照片,坐在窗下安静地看着。
乙先生不愿方哲在案子上太过费神,走进来打断了会议。“睡一会儿吧。”他让人拉上窗帘,自己坐在床前守着方哲。
方哲闭了一会儿眼睛,说:“我想去看看她。”
她,当然指的是梁玟。
黄昏,墓地。
扫去墓碑上的尘土,放上洁白的花束,方哲半跪墓前,吻了吻冰冷的碑石。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只是我。”他紧蹙眉头,泪水扑簌落下。他在放纵中选择放弃,就不能埋怨别人抛弃了自己。错过的事可以重来,但付出的代价,却是永远的失去。“我爱你。”
方哲在墓前跪了很久。直到在清冷的路灯下,倏忽现出一个身影。信使来了。
“我要走了。”方哲对乙先生说。“请告诉我父亲,梁玟不是凶手。她应该有一个符合她身份的葬礼,应该允许亲人和朋友的悼念。她的墓碑上,应该有‘挚爱之妻’的称谓!”
“回家吧,少爷。”
“不。”方哲的脸庞在黑暗中显得惨白冷峻。“我要为她报仇!”他向信使走去,寒歌裹着一袭轻纱,在黑暗中等待他。
方哲要去追捕一个幽魂。
九月,孟买。
孟买的雨季,迟迟不肯结束。黄昏时,黑色的云开始聚集,风骤然大了起来,钻过未关严的窗,吹得窗帷飞舞。
站在展室的玻璃穹顶下,方哲看着云潮涌动。不过才几天时间,他已经有了前世今生的感觉。第一次站在这里时,他想象着天光浇灌,想像自己像一棵树木一样舒展枝叶。那时,他怀疑莫尔吉·拉塞是一个异族。他既对了,也错了。
苏摩是一种生长于远古迷雾中的纯灵性物种,它有植物的特征,安静,逆来顺受;它有生长,也有死亡,唯一不同的是,它扎根的不是丰沃的泥土,而是另一个生命。
这个生命会因苏摩的依附而健康长寿,但也有失去自我的可能。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每年,苏摩的侍奉者会让苏摩离开自己几天,以让心灵得到恢复。在此期间,苏摩会被供养在一株精心挑选的植物上。
比如,一株普罗旺斯红门兰。
这是拉塞的秘密。他隐藏得如此之好,就连寒歌也没有看出来。
拉塞遇害的那天,正好是苏摩离体的休整期。但他不知道,这正是藏在画像中的那缕邪恶幽魂觊觎已久的良机。安·柏尔金依附于苏摩之上,获得短暂现身的能力。他化身寒歌,杀死了拉塞。
寒歌曾说,没有灵质的异族幽魂绝不可能出现所谓“鬼上身”的情况。
但是,她又说,苏摩是一个例外——它是一种生命的粘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