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她之前来过两次。
第一次,她闯入花园,和姚守扔掉的基因种子,阴差阳错配了对。
第二次,她找到这里,和姚守当面对峙。可是姚守自首在前,两人对话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就被警署的人带走了。
两次,她都对院子里的衰败荒芜印象深刻,记忆里,这里的色调永远都是暗色,各种植物肆意散漫的长着,路径被绿草覆盖,整个院子就像是被覆盖在巨大的阴影中,安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昆虫嘶鸣的声音。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里的院子被全部规整了起来,原本长满荒草的地方,现在都栽种满了花朵,都是难得好看却又娇贵的品种,符合园艺美学,在院子中次第栽种着。
种植机器人,在花丛中来回穿梭着,身上播放着动人的音乐。
喷泉,在中央的位置,似是到了该浇水的时间,水柱高高扬起,想着四周四散,水滴落在了花丛之中。
阳光折射出半幅彩虹,映着满园的鲜花,美的有些不真实。
姚守握着连溪的手,笑着弯起了眼睛:“跟我来。”
两人穿过花圃间的小径,走到了屋子大门前,姚守没有迟疑的推开大门,眼中意外的闪过一次忐忑。
门后的大厅,像是进行了颠覆式的装修,原本简洁到几乎没有人气的风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异常居家的风格。
吊灯的色调不在是金属的冷色调,打在仿木的地板上,泛着温暖的光泽。
客厅里摆着家庭适用的餐桌,餐桌上摆着彩绘的瓷器和装饰的盆栽,桌子一边还摆着几本食谱,上面夹着各种书签和笔记。
再往左,是一组暖色的沙发,正对着的墙面上有着家庭日常的电视终端,沙发的上空是玻璃幕顶,此时阳光正好,打在沙发上,可以安稳的睡上一个午后。
墙面的组合柜里,摆着各种各样民俗的收藏品,瓷器、木器、布艺、甚至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像是屋子的主人随手布置的。
靠落地窗的方向被改成了一个休息区,由书架将大厅隔断,随意的摆着两张沙发,茶几上还摆着一本没有翻完的杂志。
阳光最好的地方,摆着一把大号的藤椅,上面有着可爱的毛绒玩具和靠垫,两个人睡上去绰绰有余。
连溪的记忆在脑海中一点点的苏醒过来。
那时姚守因为自首被关在监狱里,连溪去探监,那会儿她基本上已经释怀,两人聊天的氛围从来没有那么好过。
——
“我?以后,还是希望成为维兰姐那样子吧。”连溪笑了笑,像所有的小女孩一样,说到自己的偶像,眼中露出一丝崇拜。
姚守放下筷子,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成为星级上将,万人仰慕,征战前线,说一不二吗?”
“不不不……我希望和维兰姐那样自强,可没说喜欢她这样的生活。我以后期望的日子,要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长满了花,屋子旧一点没关系,但是布置要温馨,落地窗朝南,摆上一把藤椅,方便我光合作用……”
……
姚守看着连溪的背影,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反应,心里有些遗憾,不过也没有什么难过的。
那会儿,他更像是为了完成自己心中的某种愿望,重新装修屋子,规整院子,学习种花……
他并没有想过,时间一晃,四五年过去,他跟连溪还能走到这步。
“这里算是我的私产,如果你不喜欢这,我还有不少的存款,可以在别处……”姚守上前一步,看见连溪抖动的肩膀,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眼泪砸在地板上,清晰可闻。
连河被各家记者、私家侦、探狗仔盯得死死的,继坑了一把连溪之后,顺便坑了一遍自己。
就连严泽,也被闹的没办法,最后一头扎进医院,接了一台大的手术。
——他因为在战争的时候,救治了无数的受伤士兵,事后也救助了很多平民,战后拒绝了军部的吸纳,在一个正规医院挂了名,上班时间自定,工资政府进行补贴。
呵呵哒,记者有本事在酒店里暗转窃听设备,可没本事闯进医院急症室,再说,医生手中的手术刀,也真不是吃素的,真逼急了……
被战友抛弃之后,连河只能一个人默默享受这样的礼遇,他倒是视频过官方发言人,暗指他们不厚道。
对方呵呵一笑,您老现在觉得我们不厚道了,放我们鸽子的时候在哪?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连河挂完通讯之后,默默地把政府发言部门的整个网络,给搞瘫痪了,复制了一个自己随手做的病毒进去,闹得整个部门人仰马翻。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连河为了甩掉这些人,往人多的地方钻,也不知道是谁开了演唱会,底下人山人海。
歌倒是唱的非常不错,后面话说的也足够煽情,大概的意思是,要彻底退出娱乐圈了,希望歌迷安好什么的……他还没有从人海的这一边钻到那一边的时候,几万歌迷,哭声震天。
连河差不多钻出头的时候,眼前的视线终于清晰了起来,台上那人妆容精致,着装考究,气质疏离和高冷,标志性的白发正好盖住了半只眼睛。
他看了一眼觉得很熟悉,再看的时候,果然很熟悉。
亚卡。
他果然没死。
连溪哭的有些委屈,也不知道是替自己委屈,还是在替姚守委屈。
她抿着唇,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
连溪的性格虽然理性占据上风,可是感性起来的时候比较抽,可即使身处星际荒原,她也没有这样哭过,杀人、打架、成年祭……彪悍过,也心虚过。
服软的时候,会拉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就是时隔一年,见到连河,也只是眼眶泛红,就收住了,何尝像现在这样,不做声的落泪。
姚守用手越擦越多,有些不知所措:“小溪。”
连溪哭了一会儿,看着姚守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大概因为和姚守走的越来越近,所以在他面前,愈发不自觉的开始矫情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眼泪,声音有些嘶哑:“没事,我定时抽风呢。”
姚守刚刚是被连溪突然的眼泪吓到了,现在回过神来,迟疑道:“你刚刚……是因为这屋子?”
原本以为,连溪的性格,会辩解几句,或者干脆装傻卖萌糊弄过去。
没料到连溪点点头:“这么漂亮的屋子,再多哭几次我也愿意啊。”
“你还真是……”姚守将连溪拥进怀里,胸膛震动着,声音带着笑意。
连溪靠在姚守的胸腔,感受着他刚刚的迟疑消失的一干二净,敛起的眼帘,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姚守,趁我哥不在,我们去登记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她和姚守,两人之间很难去说清楚,谁付出的多些,谁得到的又多些。
只不过姚守的性格是那样,他宁愿在一旁守护着,也不会在你面前各种招摇。等待着时机,偶尔往前试探一步,如果她表现出一丁点不愿意,他都会往后退几步。
两人开局太过惨烈。
如果说在她身上留下过伤痕,那么,那个伤疤却烙在了姚守心里。
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自责、内疚、感情……即使把自己送进监狱过一次,他这种拧巴的孩子,依旧没有完全走出来。
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该主动就主动,感情的事情,本就不该给自己预设一个立场,得跟着心走。
脑子一抽将话说完之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气,求婚这种事情她都做了,也实在不差这最后一步了。
她更愿意让姚守知道——
她喜欢,就是喜欢了。
她想嫁,就是想嫁了。
矜持是什么,能吃吗?
连溪能清晰的感觉出姚守整个人都僵住了,扣在她腰上的手越来越紧,几乎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连溪静静的靠在姚守的胸前,听着他加快的心跳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小溪。”
“嗯。”
“小溪。”
“我在。”
……
一个小时后。
连溪躺在藤椅上,将书盖在脸上,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的印象中,男女双方拿着相关证件,到民政局去扯个证就可以了。
所以才会那么理直气壮的要跟姚守去扯证。
可是索兰和地球的习俗完全不一样,这里男女经过配对的原因,女性智商还不够自己做决定,这种情况下,就必须满足两条。
第一:配对证明。
这个不难。当初在姚守自首案中,她作为证人,已经通过合法渠道,补办了。
第二:女方监护人的同意签字。
也就是说,她真的想要和姚守去登记的话,真跟她没什么事……只要连河同意就行了。
所以,她之前感觉那么良好的求婚,那么信誓旦旦的许诺,那么理直气壮的口气。
——都是废话。
从姚守的角度看,连溪正罩在阳光之中,后背僵硬着,身体弯成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他将手中高端着的午餐放在餐桌上,解开身上的围裙,放在椅背上:“小溪?吃饭了。”
沙发上传来闷闷的声音:“不饿。”
姚守勾着嘴角,将连溪跟从地里一样,将她从藤椅上拔了出来,笑着说:“我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红烧鱼,鸡蛋煎饼,肉末青瓜……”
连溪还在垂死挣扎,想七手八脚离姚守远一点:“我早上吃多了,晚上再吃。”
姚守长手一捞,将她捞了回来,扣在怀里:“你不知道很正常,又没什么好丢人的。”
连溪不动了。
“你大概不知道,怎么向监护人求娶伴侣,是索兰高校必修课之一,我当初可是满分结业的。”姚守想到这,笑了笑,“等以后,你哥要找的应该是我,要修理的也应该是我,你担心什么?”
连溪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姚守说的一点没错。
既然死道友不死贫道……连溪瞬间决定把姚守推上前去,好抵抗连河之后的万点伤害。
连溪从姚守的怀里出来,露出一个笑容:“那吃饭吧。”
姚守因为连溪的转变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还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赋的问题,姚守的手艺已经青出于蓝了。
连溪这一餐吃的很尽兴,吃完后,她不吝啬对姚守赞美一番,然后很自觉的收拾碗筷进厨房。
家政机器人正打算跟上去,被姚守制止住,孤零零的留在客厅中。
姚守走进厨房,看着连溪在洗碗,就上前捣乱,这里抹一道泡沫,那里抢一个盘子,反正就不想让连溪好好洗碗。
两个人闹着闹着就成打水仗了。
姚守长手长脚,占尽先机,可架不住连溪藤蔓加持啊,两人闹的整个厨房都跟水淹似的,笑声惊叫声顿时在屋子里回荡着。
不过,两人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这么敞开的玩,童心被激起来,谁也没留手。
不一会两人都成落汤鸡,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
洗完澡,连溪换上了姚守的衣服——这种事情,两人在一起的这一年,早已经习惯了。
她擦着头发走到客厅,姚守正在网上定着她的衣物和相关的生活用品,看见她走来,顺手将光脑关了,接过毛巾替她擦头发。
他的手劲不轻不重,连溪躺在姚守的大腿上,昏昏欲睡。
朦胧间,听见叮咚一声,智能管家从半空中弹了出来。
姚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客厅走进厨房,关上门这才压低声音:“怎么了?”
【主人,有访客。】
姚守:“ai,知道是谁吗?”
【信息库并没有访客的信息。】
“图像传输。”
拟人的智能管家从光幕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门处的景象,身穿军转的青年站在门口,身形挺拔,气质冷峻。
青年似是察觉到了摄像头,微微抬起头,露出帽檐下遮住的大半张脸。
没过一会儿,管家给出了客人自己显露的身份:王钰宁,特别行动大队的队长,上尉军衔。
王钰宁站在大门口,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亮起的红灯,知道里面的主人此时正在打量着他。
这一年,他时常做梦。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城市,无数子舰兽嘶鸣着,周围到处暗黑的一片,光线就那么一点点的从眼前消失了。
还是幼年的连溪,扯着他的袖口,紧紧的,一直没有放手。
她小时候总是这样,无论是认错的时候,还是讨好的时候,都喜欢拽着他的袖口,一直拽到他不生气为止。
每一次醒来后,他总会怅然若失很久,却没有意料中的痛彻心扉。
而这一次,他得知连溪还活着的时候,也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楚,对于连溪,他到底是年少的执念,还是因为真正的喜欢,又或者,两者都有。
……
思绪到这突然断了,他再次抬眼的时候,门缓缓的打开了。
男人有些慵懒的站在门后,身穿着居家服装,一点没有想邀请他进屋的意思:“请问你是?”
姚守,他果然还活着。
王钰宁感受到了姚守身上若有若无的敌意,装作没有看见,行了个军礼,将手中的请柬递了过去:“我是特别行动组的王钰宁,这次是邀请您和连小姐参加明天的新闻发布会,时间定在九点。”
“我们会好好考虑的。”姚守收了请帖,视线落在了王钰宁的脸上,这张脸姚守还有印象,却对不上名字,有些疑惑,“上尉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之前一直在边境服役,您大概是记错了。”王钰宁整理了帽子,笑了起来,“话我带到了,这趟任务算是完成了,下午还需要执勤,先走了。”
他透过大门,视线能够看见宅子落地窗前,一道白色身影躺在沙发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姚守回到客厅,捞起快睡到地上的连溪,看见她睡梦中自动玩自己怀里钻,笑了笑。
这才想起来,这个王钰宁,是连溪的青梅竹马。
当初在维兰号的宴会上,这个人还是少年,却以无比熟稔的姿态,比他更理所应当的站在了连溪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