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安全回到索兰,他也不会安稳。
在离开之前,当然要把这根刺拔掉。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人,所以他意识到古德拉要动手,离开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
人活着,总要分清楚主次,自己所规划的,心里想要的,希望保护的……当然要不计一切的去做。
即使没有古德拉,这件事,他也会亲自去做。
……
所幸,一切都结束了。
姚守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穿过几条小巷,终于回到了之前落脚的破败屋子,里面的灯还亮着。
他的掌心被箭矢穿透,还在不断往下滴着血,看着窗户透出的暖暖光线,他身上撕了一块布条,扎在了掌心,小心翼翼的缩在了袖子里。
做完这些,他走到面前,抬手扣门:“小溪。”
并没有人应答,门是虚掩的。
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姚守的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破败的屋子连隐藏的地方都没有,根本不可能躲下一个人,他视线最终定格在了桌面之上,上面压着一张字条。
——少校同志,我想了想,在这等你,我会忍不住冲上去的。
我去湖边了。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一个人走了。
落款是一朵画的非常简约大的连小花。
姚守他眼睛弯了起来,眉眼间都带着暖意,他用房间里留下的急救药物做了简单的包扎,收拾完自己,不再留恋,什么都没有带,直接出了门。
连溪干翻三个追上来的护卫后,一路畅通无阻的跑到出了研究所时,才回过神来感慨,她居然也有运气好的时候。
前面爆炸后,半个研究所都被波及到了,所有电路在同一时间断了,原本起到王牌作用电网,现在的防护力甚至不如一张钢丝网。
再加上古德拉应该成功了,罗博士一死,整个研究所乱成一团,大家再也顾不上连溪,一部分回撤去救火,一部分去救人,剩下一部分人都被她被放倒了……
这种意外的顺利,让做好心理准备的连溪,也有一种该说不出的畅快。
她直线朝着城外而去,这里是郊区,离城外不算近,但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一张纸条能隐瞒多长时间?
等姚守从屋子里折返到湖边,发现没人后,一切就够乐呵乐。
她这辈子见过姚守唯一一次生气,那一夜结束,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第二次生气了。
连溪的速度很快,前十几分钟还不觉得,越到后面,脚步越沉重,脑袋也越沉。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是受到了药剂的影响,可这会儿不是追究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她必须要赶到湖边。
很可惜,连溪今天的运气都在之前用完了,她刚刚出城没多久,跟一团浆糊似的的脑子,终于撑不住,死机了。
连溪在晕过去之前,看到了一双熟悉的鞋。
姚守从水里爬出来,神色凝重。
他甚至将飞船的内部都搜了一遍,都没有看见连溪的影子,她根本按照她所写的来到这。
姚守视线看向远处被火光照亮的天空,一个跃身回到了岸上,冰冷的湖水从他身上哗啦啦的往下落。
夜风在这个时候凉的刺骨。
他已经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手脚有些发凉,站在原地几秒钟,才把自己沸腾起来的情绪压了下去。
衣服没有换,开始将包中密封起来的武器,一件件的继续往身上穿戴。
“你的表情有些严肃啊,是准备去找谁拼命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调侃的意味。
姚守下意识的抬头,亚卡一袭长袍几乎拖地,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怀里抱着一个人站在不远处。
他怀里抱着的人,穿着最普通的医护人员的服装,看不清脸,只有长发逶迤的落了下来。
这一瞬间,姚守胸腔里的血液开始渐渐回暖。
“她没有什么事,大概是下药下的有些猛,嗨过头了,自己衣服头发上都沾着药粉药剂,逃跑的时候一没注意,自己反而中招了。”亚卡上前走了几步,将连小花物归原主,“我看了一下,安眠成分的药物比较多,大不了睡个几天就没事了。
姚守接过连溪,收紧了双手,确认连溪的温度和脉搏都很正常,这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亚卡,真诚的道谢:“谢谢。”
“用不着谢谢,我原本今晚是准备今晚带你们走的。”
“不过看起来,你们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不是吗?”亚卡从新带上了帽子,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来,“那就预祝你们一路顺风,索兰再见。”
三儿在半空中低飞了一圈,在连溪的脸上蹭了蹭,跟着亚卡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半个小时之后,一架飞船冲破湖面,直上云霄!
在黑夜中,划上一道不起眼的痕迹。
索兰,瑞霄。
星级酒店,标间。
葛楚看着紧闭的大门,显得有些慌乱,也有些手足无措。
这一次的国葬仪式非常隆重,几乎比十年一次的阅兵更加盛大,也更加肃穆。大到仪式步骤小到一束花的摆放位置,工作人员都对了几十遍不止,力求将所有的细节都核对到位,不出一丝差错。
他所负责的部分,就是和牺牲人员的家属进行接洽,确保他们在国葬上,能够顺利到位,拿到追封的奖章容易还有相关的抚恤金。
虽说有一点摆拍的嫌疑,可绝大多数人的家属都是自愿的。
国葬上受封的人,大部分都是军政系统,联邦政府直接授勋,这个荣誉很高,很多亲属还在病中,都赶了过来。
其中平民一共有二十七人,都是帮助他人获得有效避难,或者对祁安这座城市的收复,有重大贡献的人。
其中最瞩目的,就是那个独自爬上楼顶,炸掉定位点的姑娘,还有陪着姑娘和兽王同归于尽的男人。
姚守:少校军衔,35岁,牺牲的时候服役于南方军区,第十四集团军。
连溪:平民,23岁。
大家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对已经配对过的伴侣,最后连死都死在了一起。
这件事情,让整个联邦都为之震撼,无数人自发的为他们祈祷,点亮蜡烛,街道上的花朵全部换成了白色的花……以他们名字命名的基金会开始运营,报纸、杂志、新闻、都在歌颂者他们的事情。
甚至已经封笔了的著名编剧,也为了他们,重新开笔,写了一部大戏。
……
在这样的声望之下,这一次任何人都可以缺席,连溪和姚守的家属,一个都不能缺席。
否则,他们忙了一两个月的国葬就成了笑话了。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敲了敲门:“连先生,仪式快开始了,我主办方负责和你接洽的工作人员,车子已经在停在楼下,随时都可以走……”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葛楚看了看时间:“连先生?”
依旧没有人回答,工作人员推了推门,门是反锁着的,他敲了几次门,均无反应。
他打开光脑终端,光幕中弹出客服小姐的人影,还有她甜美公式化的声音:“您好,客服189号给您服务,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葛楚:“有706房间的备用钥匙吗?我怀疑我负责的人出了事情……”
正在这个时候,对门的房间突然打开了,两人的交谈也戛然而止。
严泽一身黑色西装,胸口佩戴者白色的花,神情有些沉重,语气却很淡:“你在楼下等,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葛楚自然知道严泽是谁,他考虑了一下,点点头:“那就拜托严医生了,我明白连先生的感情,可是今天的场合太过特殊……”
严泽点点头:“我知道,幸苦你了。给我们十分钟的时间。”
葛楚舒了一口气:“二十分钟内都来得及,我在楼下大厅等你们。”
严泽站在门口,沉默了几秒钟,伸手叩响了房门:“连河,我是严泽。”
门刷一声被打开,连河站在门后,西裤鞋子都已经穿好,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
他消瘦的厉害,衬衫几乎是空荡荡的飘在身上,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眼底的青色一层叠了一层:“你进来坐。”
严泽跟在大河身后,坐在了房间里椅子上,黑色的正装正挂在衣架上,熨烫的整整齐齐,而床头,放着的是没有收起来的安眠药。
“你昨晚睡眠怎么样?”
连河笑了笑:“还好。”
怎么可能还好,自从连溪离开后,他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连溪跟在身后。
“大河,今天吃鱼,辣椒你吃吗?”
“大河,衣服在阳台上,你要记得收回来。”
“大河,都说了多少遍了,烟少抽点,你这样子,找不到嫂子怎么办。”
“大河,这束花很漂亮呢,像不像我?”
……
☆、第一百一十七章国葬
严泽不知道怎么安慰连河。
连溪对他而言,跟亲生妹妹并无二样,他看着她一天天的长大,看着她一天天的出落的愈发漂亮,看着她越来越懂事。
祁安被攻陷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大家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包括他和连河在内,都非常坦然的面对着生死。
每一场战争,都会伴随着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这种宿命般的结局,不是他就是别人。
但是整座祁安,几十万居民,最不应该面对死亡的,就是小溪。
为了别人离开,又为了亲人回到祁安,最后为了整座祁安,在众目睽睽之下,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轮回的信仰者说,人的每一次死亡,其实就像是花的每一次凋零,等待合适的时机,它会再次悄然的绽放在人间,反复轮回。
他想到这,叹了一口气,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你也信这一套?”连河点燃了一根烟,烟雾酒店的房间里散开,他嘴角勾着,眼中露出嘲讽,“如果真的有轮回,那也轮不上小溪。”
严泽是医生,当然明白死者家属很少有人坦然面对家人的死亡,在相当长得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会拒绝这个事实。
感情越好,越不能承受。
更何况连溪是连河亲手带大的,父亲母亲的角色也一同承担了过来。
这样的话题越进行下去,气氛会越压抑,他回到了正题:“刚刚工作人员……”
连河突然暴躁了起来,一脚踹飞了前面的椅子,这个时候,窗外已经放起了哀乐。他受到了刺激,他显得越来越焦躁,周边所有能扔的东西都被他砸碎了。
严泽从地上捡起散落的安眠药,没有出声,收拾完后,他将安眠药重新放回床头:“国葬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工作人员正在底下等你,你……
“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吗,小溪还活着,我参加什么鬼葬礼!”
严泽扬手,反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醒了么?”严泽面目表情的看着连河,眼中都是沉痛,他从纸盒里抽出纸巾递给连河,“还有十分钟,我去外面等你。”
连河听着背后光门的声音,沉默了半晌。
抹了一把脸,才发现手上都是水渍。
——“大河,自由是什么?”
——“自由就是……小溪以后的路,可以自己选择怎么走。”
祁安。
阴天,微风。
破败的街道还没有来得完全修复,藤蔓从墙角和阳台上透出,透露出点点的生机。
安花大厦的废墟前,已经竖起了一组全新的雕塑——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裙子,长发被风吹起,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正在祈祷着什么,嘴角上扬。
她身边的男人,一身军装,手拿着军帽,短发稍稍凌乱,含笑而立,弯起的眼角,默默的注视着侧边的女子,手微微抬起,似是为她挡着阳光。
这一组以连溪和姚守为原型的雕塑,是祁安的居民自发为纪念他们雕刻的。
这里没有举行国葬,但是他们自发的为这一城逝去的生命悼念。
时不时有人来到中央广场前方,他们将手中的花,放在了雕塑的面前,对着雕塑沉默着,或鞠躬过敬礼表达敬意。
嘉兰了坐在路行车山,侧头看向窗外:“是不是,快到了?”
方勇坐在驾驶位置上,低声回答:“还要等十几分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嘉兰摇了摇头,手捂住小腹的位置,表示自己和孩子都没有事。
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还没有怎么显怀,但却是最应该注意的时段,前段时间她惊吓过度,很长时间没有缓过来,所以孩子怀的并不是特别轻松。
那时候祁安的花房毁得差不多,没有毁掉的,仪器也几乎报废,她被联邦军的运输机带到了临城,这几个月都是在临城生活。
花医建议她尽量多休息。
可是今天,她怎么能够休息的住呢?
那个曾经救过她的年轻女子,在慌乱的人群中握住了她的手,将她背了起来。她还记得她单薄的骨架,蝴蝶硌的她生疼,瘦弱的肩膀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心安。昏暗的光线中,她笑的很漂亮:“我叫连溪。”
她如果不能赶去参加国葬,最起码,也要来祁安一趟。
在连溪的雕塑前,说一声谢谢。
瑞霄,微雨。
防控警报在天空上方拉响,久久没有停息,整个城上空,空荡荡的,已经提前一小时完成了空禁。
行人纷纷开始从家里走出,涌向街头,撑着黑色的伞,身着黑色的礼服,手中拿着白色的花,庄重而肃穆。孩子被大人抱在了怀里,似是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氛,睁大着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世界,却没有哭闹。
他们自发的走到了中央广场,一言不发,在警戒线外的位置前停下,靠前的人群能够看清仪中央处的仪式台,后方的人只能抬起头看向半空中,雨幕中缓缓升起的直播巨幕。
国葬还没有开始,巨幕已经播放了一段段的画面。
那是各种渠道获得的视频和照片资料,所有的画面都没有任何的声音,可是即使是默片,也能够给人最直观的震撼。
被誉为信仰的花,一朵接着一朵凋谢的,被称为兵刃的机甲,一台接着一台坠毁的……可是依旧有人源源不断的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