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者.纸上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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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裁者.纸上红颜-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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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啊。
  太医这下也不怕了,这可是楚王长子,天大的喜事啊!
  “恭贺陛下!”太医道,“娘娘已有两个月身孕,当好生照料。臣这就去给开安胎的方子。”
  听到恭贺二字,他的手一下握紧,几乎嵌入她臂膀,她却埋在他怀中,动也不动。
  “嗯。”他说,“全都下去吧。”
  众人退下。
  她的泪水已打湿他衣襟,他拉开她,抹去她脸上的泪,问,“这个孩子,你是想留,还是不留。”
  她沉默,而后缓缓道,“留。”
  他一窒,睁着眼看她,深吸口气,再次拥她入怀。
  恶狠狠的,几乎让要把她勒死。
  他在她耳畔低语,“若当初,孤不顾你意愿强要了你,该多好!”
  那孤是不是还可以猜这孩子是孤的。
  那孤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
  他那一刹那,脑里曾转过多少念头,他想过要给那孩子多少东西,他想过要把万千珍宝,浩瀚大楚,全部给他。
  他母亲不要的宠爱,不在乎的关切,他不介意全部给他。都给他。
  可云端到九渊,原来不过是太医一句话。
  他松开手,扶着她,道,“把眼泪擦擦,孤过会儿让小婢帮你略微收拾下起来,去用膳。”
  他抚着她的背,问,“害喜害得那样厉害,饿了吧。”
  声音依旧沉沉的,她却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她觉得心口很暖。
  暖得像外面的骄阳。
  有点烫了。
  

  ☆、空悲切。暖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她底子虽不差,太医御膳房又好好的养着,却也经不住之前那几月的亡国之悲,落下病根。
  孩子出来得艰难了些。
  是个男孩儿。
  她汗湿了一脸,抬起头,看了孩子一下,便昏死过去。
  这一昏沉,再醒来时,已第二日午后。
  冬日的雪铺了厚厚一层,薄凉的阳光洒落下来,染的得窗框一片金芒。
  她刚醒来,便看见他立在一旁,神色凝重。
  严冬腊月,数九时节。
  他同她说,那孩子福薄,虽然生下了,可到底没挨得过夜。
  房里的炭火烧的旺,噼里啪啦脆响。
  她愣愣地盯着他。
  耳畔似乎还在有人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唱得嗡嗡作响。
  可那不成调的曲子,唱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就像是三月暖春遗留下的一场幻梦,终究是,碎在了大楚的寒风中。
  孩子没后她一场大病,鬼门关里反复过,生生被拉了回来。却到底清瘦至极,不复往昔的少女仪容,娇憨可人。
  又是一年暖春,她懒懒伏在窗旁。黛眉未画,胭脂不擦,三千青丝泼墨而下。
  窗外正是好时节,草色青葱,百花芬芳。
  偶有鸟雀掠过,低语叽喳。
  他下朝来寻她,也不说话,就在旁坐着。
  跟着的小侍抬了奏折来,他便一本本的看。
  三月草长,一度春秋。
  她侧头看他,那人拧着眉,直着背,行笔挥毫,皆为铁血。
  鬼迷心窍。
  她忽然离了窗,卧在他膝上。
  枕着的腿瞬时僵了,翻阅奏折之声顿住。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问,“怎么?”
  她闷闷,“乏了。”
  他又是许久不言,只招了婢子抱团被子,盖她身上,道,“那便睡吧。”
  其实床榻就在不远的内室。
  他却仿佛忘了。
  真奇怪,她那时,也忘了。
  岁月安稳,不见桃花。
  大楚在逐步扩张,蚕食中原。
  他日益忙碌,难见空闲。
  春华渐去,夏炎初现。
  荼靡尽了,绿茵葱茏。
  太医日日前来,开方抓药调理她身子。
  一日,太医例行问脉,忽的一愣。
  她侧头,尚未发问。
  那太医便跪在地下,高声恭贺,“娘娘,您这是有喜了!”
  她怔住。
  宫人皆喜。
  楚宫沸腾。
  他接到消息后,在御书房愣了好半晌。
  喜悦像除夕的焰火,在他脑海里无声的绽放。
  来议事的臣子不明所以,却见他猛地丢下折子,大笑道。
  “孤要做爹了!”
  一面笑,一面飞驰出去。
  身后的小侍们跟不大上,急的直喊陛下。
  离御书房,过御花园,进寝殿。
  寻见她。
  她卧在榻上,惊而不语。
  他草草奔来,顾而忘言。
  他直愣愣地瞧她,瞧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青丝泼墨,她的姿容若画。
  然后,她笑了。
  唇角浅浅一勾,直叫整个大楚。
  群花失色。
  楚空的风总是潇潇。
  她却宛若陷入一场大梦,又或者踩进糖水。腹里这个孩子。
  不真切。
  不真切。
  夜里无数次梦回惊醒,子砚就睡身旁,发蜿蜒成溪。
  他闭上的眉目敛了冷硬,只脊背依旧笔挺。那双握笔握刀握天下的手,虚虚扶在她腹处。
  小心翼翼。
  她忽就有几分想笑了。
  可扯了嘴角,又不知从何笑起。
  闭了眼,不动声色地靠近他些。
  近一些。
  再近一些。
  然后继续睡。
  懵懵懂懂间想起以往娘亲同她说,她出生时,分明到了荼靡,可院里却桃花骤绽。
  那一日,花是浅粉,草是淡青。
  柔风拂过,落花并飞草萦萦绕绕,像是三界的稚嫩颜色都聚集于此。
  好一派早春柔情。
  家人大惊,为这异象求了一卦。
  卦批得怪异,不明不白。
  她原先听娘亲提到,并不大信。
  可此刻她睡着,却隐隐约约又想着那卦来。
  “命若此春,处处来迟。”
  楚地的长空浩浩渺渺,时日过得飞快。
  她诞下麟儿,取名为济。
  他道,愿着孩子心怀善念,救济不幸之人。
  他未道的,是盼这孩子日后做一代明君,救济天下。
  她支着头,懒懒听着,逗弄着怀里的娃娃。
  娃娃吐了个泡泡,睡的舒坦,丝毫不理会她。
  他立在一旁,静静地笑。
  他政务繁忙,常抽不出身来,不久又坐在房内一张张批着折子。
  可批着批着,翻阅之声停了。
  一旁的小侍大着胆子去瞧,却见他捧着折子直笑,不出声地笑,笑得上头仿佛开了朵花。
  笑得眉眼都柔和起来。
  可不久,他又挑起剑眉,飞快地批起折子。
  背脊笔直,恍若把未出鞘的剑,顶住天地。
  

  ☆、空悲切。魂兮

  
  是,他从来是这世上最刚直的剑。
  他不分昼夜地处理政务,偶有战事,便策马亲征,杀伐天下。
  能文能武,一代贤王。
  所以倒下的那一刻,砸得众人猝不及防。
  他晕倒在御书房,吓得一旁的小侍失手摔了茶盏。
  御医诊治良久,吐出四字,“积劳成疾。”
  楚王子砚,弱冠之时登基,彼时大楚权臣当道,皇戚霸朝,民不聊生。
  而此时的大楚,泱泱大国,兵强马壮,良田富民。
  所耗时日,不足廿年。
  他注定是史册上的一段传奇,但谁都知道,传奇必来之不易。
  这不易,如今□□裸地摊现在众人面前。
  她得知时正在绣花,一个不察,针尖戳进纤指。
  她愣了会儿,问,“什么?”
  来报的小侍抖得筛子一样,说话断断续续。
  她又愣了下,似乎有点懵懂。
  记忆还停在昨夜他遣了众人,自个儿扛着济儿玩闹,怎么劝都不停下。济儿已经有些大了,笑起来咯咯的。他木着脸,眼神却是温和。
  他还同她抱怨,“这小捣蛋。”
  她扔了针线便走,五指扣着儒裙,鲜血染成红花。
  尚未入殿,便被拦下。
  来人眉目冷硬,长发束起。
  “王兄身子不适,还望外人回避。”
  她一怔,“外人?”
  楚子默冷冷望她,回道,“王嫂非我楚人,还望莫让臣弟为难。”
  外人,是了。
  外人。
  她是被他抢来。
  灭国之仇,夺身之恨。
  她忽就有些冷。
  大楚的长风瑟瑟,卷开她披散的发。其实她做不了贞烈女子,她就是这天底下最最没心没肺的人。
  这些仇,她竟都快忘了。
  可那又怎样呢?
  天下人替她记着。
  她一日日来寻他,一日日被拦。
  直到十日之后,楚子默终是放她进去。
  子默冷着脸,同他几分相似的面容,宛若三九的寒冰。
  他带着她一路进殿,路过一株株未开的昙花。
  晴空正好,无云无风,子默推开内室。
  她终于见到他。
  他躺在塌上,无声无息,无半分反应。
  就像那日的楚天,安静如死水。
  史书记载,楚明王子砚,一生节俭,刚正清明,却独独嗜爱昙花。
  楚宫内有各式各样的昙,不惜重金从天涯海角搜罗而来。
  一日,楚宫内有一昙花盛开,楚王唤王后赏花。
  谁知王后来时,竟生生压得昙花黯然失色。
  楚王惊而感慨,“王后姿容,胜过日日昙花开放。”
  于是后人便称其为昙花夫人。
  花昙烟其实不喜读史,无论死后多久,她总不愿问后来人,那段大楚最辉煌的过往。
  那些定格在泛黄纸张上的文字,空洞得令人乏味。
  远不如那日他站在她身后,同她低语,“纵千昙怒放,远不及你。”
  他呼出的热气在她耳畔,楚夜的星光遥遥,昙花开得倾城绝色。
  哪怕一瞬即败,也是倾城。
  济儿早被乳母抱下去酣睡,长夜寂然。
  他揽住她,枕着她的肩。
  世人只知楚王爱昙,又何曾知楚王为何爱昙。
  他们总道王后妫氏美若夜昙,故楚王恋慕王后至极,又哪里明白,他爱上昙花,起始于那年那人于帐中一句低语。
  “妾唤昙。”
  他极少说情话,于是鲜有的那些,成了这人世间,最诱人的沼泽。
  她一寸寸陷落,无处可逃。
  这个人呵。
  他有这世上最直的脊背,有着这人间最刚毅的眉目,他有这天地最宽广的胸怀,他有这红尘最柔软的唇齿。
  是,经年累月之后,她其实从不吝惜,用尽此生最美的辞藻,来描绘这个人。
  她一步步走去,坐到那人塌旁。
  张开指,一寸寸描绘他眉目。
  他闭上的眼,他阖住的唇,他静止的鼻息,他垂落的长发。
  一寸寸地描,直描到地老天荒才好。
  他从不允她山盟海誓,当真聪慧。
  比之山,比之海,人世。
  总太过苦短。
  

  ☆、空悲切。洗血

  
  身后走来一人。
  她未回头,知是楚子默。
  他立了一阵,在后头道,“陛下走得早,不若王后相陪好了。”
  她一怔,回头。
  屋内帘子拉着,只余几根火烛隐隐绰绰地燃着。
  楚子默与子砚乃同胞兄弟,昏昏沉沉的屋内,乍一看,面容竟相似上九分。
  恍惚间,仿佛他还在。
  仿佛下一刻,他便会起来,去寻济儿,纵容这小捣蛋玩闹。
  济儿,她的济儿。
  楚子默没理会她一时的分神,伸出手来。
  宽大的袖摆垂下,手里执着一壶酒。
  一旁有烛泪落下,悄无声息。
  她忽地问,“他何时去的……为何他去,我今日才知?”
  楚子默皱了眉头,只将鸠酒往前递了递。
  她不接,往后退了一步,又问,“本宫是陛下的妻!本宫问你,为何本宫今日才知!”
  楚子默,“娘娘现在不是知了么?终归要上路,早知晚知有何区别?”
  身后是他冰冷的尸骨,身前是楚子默冰冷的神色。
  仿若天崩地裂。
  退无可退。
  烛光疯狂地摇曳,她五指张着按在身后,睁大着眼。
  楚子砚早年登基,皇戚霸朝,打压至今仍有余孽。
  封锁的死讯,紧逼的殉葬,相似的容貌。
  隐约有什么浮出水面。
  她甚至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牙齿咬的吱嘎作响,冷汗一层层渗出,她装作一个劲地颤抖,死死地盯着楚子默,青筋突起。
  “济儿……”
  楚子默眉头更皱,冷冷道,“娘娘放心,本王必定会好好'照料'楚济。”
  他说“楚济”,而非“皇长子”。
  济儿,他们还要对济儿做什么!
  有什么压断了神志,烧得她面颊通红,她猛地抽出楚王给她防身用的匕首,一下捅入他腹部。
  他一直当她是在害怕,完全不曾防备。
  猝不及防,血花四溅,手里的壶碎在地上,溅开一地鸠酒。
  他一手捂腹,一手去拽她。
  她却抽了子砚枕着的玉枕,狠狠砸在他头上!
  济儿是她最后的底线,悄然间,把她由羊,逼成了狼。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他砸晕在地。
  酒与血混杂,流了满地。
  不知楚子默做了什么,如此大动静,也没有小侍跑来探看。
  她颤抖着蹲下。
  酒壶碎裂,她扣住一片碎瓷,深深割进他咽喉。
  昏迷的人猛地睁大眼,死死地瞪着她,剧烈挣扎。
  她扣着瓷片,全身重量压于手中。
  手指被割破,猩红的血顺着白瓷流下,她恍若无痛无觉,直到楚子默终于不再挣动。
  她又按了一会儿,然后才愣愣地松开。
  不知为何,她眼前忽然闪过姐姐的脸。
  兄弟姐妹之情么?
  如此薄凉。
  她站了起来,血染了衣襟,恍若艳红的芍药。
  五指黏腻,腥气扑鼻。
  四处烛火狰狞。
  她用瓷片割下染血的衣袖,愣愣地看着床上躺着的楚子砚。
  尚且年轻的帝王闭着眼,眉目硬朗。
  她忽然想,天塌了。
  指上尽是鲜血,不知是楚子默的,还是她自个儿的。
  她想再碰碰子砚,又唯恐弄脏他的面颊。
  只好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转身推开门,她匆匆走出。
  一路的宫人跪下请安,并不敢抬头望她,她却觉得天地一片空白,血顺着指尖滴落,染成一条黄泉长路。
  楚史记载,楚历一八三年,楚明王子砚驾崩,举国皆丧。
  同年,楚德王济登基,因主年幼,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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