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念君心,空付多少年华?
昙烟立于一旁,红衣嫣然,冷眼旁观。
薛怜瞧不见她,只笑,复又漫不经心道“妾身常想,夫君会不会化作厉鬼来索妾身的命?”
“可妾身当真不悔。”
有什么好悔的呢?
悔了,又有何用呢?
一时无言。
两相而视,倦怠不语。
她脸上的笑一点点散去,像铜镜被抹去了寒尘。
她低低问他,“你可曾,真真正正瞧我一眼?”
当年竹香寒墨,书卷香茗。
你可曾,真真正正,好好地瞧我一瞧?
一句话,你只能说一句话。
他终于长叹,道。
“对不住。”
此生想来,俱是大错。
为子不孝,为夫不仁。
对不住。
这一生,他所有能做的,也只剩一句。
对不住了,
她大笑出声。
“江斯年。”
她道。
“你真狠。”
他退后,扭头同昙烟道,“走吧。”
走吧。
繁华美景一场空,谁是红尘过路人?
走吧。
走吧。
梦里来,梦里去。
梦里一生。
浪淘沙
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第四卷完】
☆、画中魂。华章
仲裁者归,九幽寂然。
下一个千年,又是一场轮回。
爱的恨的,痛的甜的。
江山美人,青丝白首。
恩恩怨怨,是非纠葛。
昙烟领着江斯年。
三生石,黄泉路,与君决别。
还清前缘,但愿我们,再不会从头来过。
远远瞧见其它几位仲裁者。
永安低垂着眉目,乌衣墨发,执着伞。
一旁的凌落落后几步,双臂虚张,隐隐保护的模样。
再远些,秦沧澜站在另一边。
昙烟忽就很想笑。
其实很好。
真的很好。
这是地狱。
这是幽冥。
这是她的归途。
万丈红尘,千尺寂寥。
幽冥花开,三途河老。
江斯年走了,投胎转世前,最后看一眼黄泉。
他叹,“因着我,江家怕是再难延续了。”
对不起一个妻,对不起一双父母,对不起一整个江家。
薛怜再机敏聪慧,也扶不起山河日下的江家。断掉的四代乃至五代,意味着一切官场人脉的从头再来。
江家起于盛世,也曾外戚专政,威武一时。
而今……不提也罢。
昙烟笑道,“上路吧。”
千金万金,多少风光。
全部虚无。
她的面目染上地狱的昏黄。
杏仁眼,柳叶眉,长发泼墨,三千悲凉。
红衣朱伞,伞上冷冷寒光。
幽冥的灯火点点,漫过浓雾照于她脸上。
仿佛是泛黄的纸上描出来的模样。
江斯年竟想起幼时在家中,寻见的书房里珍重放着的一本古籍。
那书说是当年孝慈太后崩前,最后一次省亲时留下。
厚厚一本,上面反反复复只有两字。
“怜伊”
写得密密麻麻,有的仿若被水雾染过,糊成一片。
不知是什么意思。
书里还夹着张更久远的画,画上仕女相貌平平,脸颊还有着黑痣。
族里也曾争论,有人说那是孝慈太后少时画像,被反驳道孝慈太后自小貌美,何曾有痣?
便又猜,那纸想必是画着个孝慈太后欢喜的婢子,不然何必用“怜伊”二字?
怜惜伊人。
又有人嗤笑,“怎么不说,没准那婢子就叫怜伊呢?”
“又或许,孝慈太后闺名怜伊?”
至此已有些冒犯天威,于是赶紧住了嘴,暗地里窃窃私语。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孝慈太后再权势滔天,也毕竟一代女流,史册记她是孝慈太后秦江氏,名唤什么,根本未曾留下。
而此时他看她。
就好似不是真人,而是千百代传下的一副古画。
比孝慈太后那张还要老旧的画。
浓墨重彩一点点褪去,线条模糊暧昧。
人影浸了寒雾,隐隐绰绰。
早已看不清晰,却惟独留着个倾国的颜色。
他忽然觉得,她同那些画没什么区别。
画在纸上,订在史册。
扯也扯不下的红尘华章,唱也唱不停的江山离歌。
她之前有许多这样的画。
她之后,必定还有更多这样的画。
人间不老,转瞬千秋。
红颜白骨,相思成灰。
他终于是喝下孟婆汤。
没有听见她低语。
“江斯年,你做的,其实不是梦。”
那只是一场不该记得的往事,因着一双相似的杏眼,而溅起前尘碎片。
谁能想当年一别,竟有个人,思念了整整千年。
长情最是桃花。
长情最是桃花。
他当年究竟在想什么?
会不会只是希望激她离去,保全她性命?
又或许是真得惜命,不复曾经年少柔情?
不知道,也不会再知道了。
她转动竹伞,一寸寸,抹去他魂魄中的印记。
千年太久,我已不需要你们中的任何一人。
痴情也好,相思也罢。
都不要了。
他被鬼差一步步领着,进了轮回。
她转身,走入黄泉的重重浓雾。
这是地狱的十九层,这里背对了一整个人间红尘。
妾身是这地狱的仲裁者,给生者,带去幽冥的音色。
君,可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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