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音本想拒绝,可是忽然想到之前同爷爷的谈话,又有些犹豫。
她自认已经从当年失败的恋情里走了出来,这次回去数次面对魏平,心境却能平静如波,便是一种证明;可在另一方面,她仍在下意识地拒绝一切与恋情有关的可能,是这样吗?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是清楚的——自己的确是在这么做,因为曾经被欺骗、被背叛,所以觉得不去触碰,就是能够避免伤害的最好方法。用好友方莹的话来说,她林嘉音就是一头背了壳的蜗牛,还是非常固执地整天只顾埋在壳里、都不愿意偶尔把头露出来换换新鲜空气的那种。
“去湖边走走,怎么样?”见她良久不回答,顾醒淡笑着又问。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林嘉音开口低声说了一个字:“好。”
他们走的是沿着密西根湖的那条人行道,从公寓大楼出去,步行几分钟就到,因为天色已暗,周围几乎没什么人影,偶尔可以看到有骑着单车的人从身旁穿梭而过,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安静的,水声与风声交杂在一起,有着异样的和谐,只是听在耳中,分不清究竟哪股才是风起,哪股才是水波;与白天相比,空气中多了几分凉意,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寒冷。
顾醒自从抓住了林嘉音的手之后,就再也没有放开,她也没有反对——他的手,宽大而有力,虽然只是松松地笼住了她的五指,却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那感觉似乎并不仅仅温暖了她的手,仿佛连着心底某处也一起暖和了起来。
两人来到一处有沙滩的地方,顾醒终于停下了脚步,但是并没有放开手,他背依着栏杆,虽然两人之间距离并不遥远,但他的脸庞因为隐在暗处,背对着光源,所以林嘉音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人彼此默默对视了片刻,顾醒终于开口:“嘉音。”
“嗯。”林嘉音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站在原地没有动,怔怔看着他的脸庞向自己一点点靠近,直觉上感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两人之间这种奇妙的氛围。
她看了眼薄唇紧抿的顾醒,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从包里把手机拿了出来。
屏幕上来电显示跳出的是苏岩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向顾醒说了声“抱歉”,就转身背对着他走到一边,把电话给接通了,低低开口:“苏岩?是我。”
电话另一头,苏岩的声音听来很是疲倦,但仍是音调温和:“嗯,你最近还好吗?”
“一切都好。”假如把自己身后那那位男子的突然来访,排除在外的话。
“真是抱歉,原本说好下个星期就去芝加哥看你的,谁知道有个项目的合作计划被对方全盘推翻了,只好重做,估计是暂时没空了。”苏岩一面道歉一面抱怨,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隐约可以听到那边有电脑键盘的敲击声和纸张的翻动声,似乎还有人低声讨论的声响。
林嘉音听他这么一说,又听到那些背景音,就知道他应该是在忙,不由就笑了一下:“没事的,你的公事要紧。”她想了想,又说:“再说,顶多到七月,我就要回去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在本埠见,又或者,可以在香港见,我回国后应该会去一趟香港。”
“哦?”苏岩的声音明显多了几分欢欣的色彩:“原来你不是说,估计要到八月底才能回来吗?”
“公司有很多事情要交接,所以爷爷催着我早点回去。”今天下午她同爷爷之间的谈话,其实多半是围绕着国内那家公司的管理运营事项进行的。
虽说之前她也有过三年多的工作经验,但那段时期的前两年,她并没有直接参与管理工作,虽然一直有被大伯父以及两位堂哥抓着参加各个公司的高管会议,但是有不少细节问题,还是需要人指点的。为此,爷爷还特意从身边调派了一位特别助理陪着她一起回国。
“那也好,你回国前记得同我说一声。”听到这个消息,苏岩当然是高兴的,之前林嘉音匆匆而走的时候,他最担心的一点,就是她会一去不返——苏家的产业大都集中在本埠、香港与欧洲,在北美洲却是鲜少有涉足。假如嘉音真的因为报社与汪秋星那件事的关系不再回国,他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那是一定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
挂了电话,苏岩长长舒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平静了许多。
今天早上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有股不安的情绪在跃动,先给家中长辈挂了电话,然后就打到了嘉音的手机上,谁知倒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他就不由在心底笑了一下自己的多心,然后便安下心来继续工作。
拨云见日…5
林嘉音这边才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回包里,就转身去看顾醒。
他还是站在之前那个地方,没有移动半步,仿佛一座雕像,看见她转了身,这才缓缓从原本靠着的栏杆上直起身来,向着她站着的方向踏上前了一步。
因为这一步,他整个人踏进了光亮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只是眼底神色深邃,就像是一片黑沉沉的乌云。
“我要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
“啊?”林嘉音被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什么话?”
“我原来说过,我们先从普通朋友做起。”他勾了嘴角一字一句地缓缓道:“可现在,我后悔了。”说话间,他又走近一步,忽然双臂一展,就把她环在了身前。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林嘉音不由微微仰起头,脑海里有了刹那的空白,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如汹涌而来的海浪将她一点点吞没,恍惚之间,她似乎觉得自己看见了周围行道灯的光芒,如散落的星光在他眼底闪烁,宁静而幽远,足以迷惑人心。
“你后悔什么了?”她问,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有点傻,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脸上一烧,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后悔什么……”顾醒望着她,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笑着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
林嘉音一惊,想要后退,却反而被他抱得更紧。他的手臂力道很大,箍得她动都不能动,可偏偏唇上的用力却很轻,如同一片羽毛在她嘴角唇边来回摩挲着,有淡淡的珍惜的味道在里面。一时间,她觉得周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如沙场上的鼓擂,一下又一下,敲得她头晕目眩,什么都想不到,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林嘉音觉得,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者其实只不过是短短几秒,顾醒终于抬起了头,但是搂住她双臂的力道并没有因此而放松,手指攀上了她的背部,来回轻抚。
林嘉音一面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一面低低叫道:“放开我!”
“不放。”顾醒直接了当的回答让她无语,可是凭自己的力气又是完全挣脱不开的,只能这么被他紧紧抱住,一气之下,林嘉音干脆撅了嘴孩子气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顾醒伸手握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一点点转回然后托起,彼此双眼相对,她能清楚看到他的嘴角虽带笑,眼底却无笑意:“林嘉音。”他以极其郑重的口吻叫她的名字:“你到底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逃避……林嘉音不由暗自握紧了双拳,被他这句话堵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到底是哪个在乱来,居然还说她逃避,这个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顾醒,你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君子。”想了半天,林嘉音嘴里才吐出这么一句气呼呼的话来。
“我从没说过我是。”他的笑声低沉有力,仿佛连着胸腔一起在共鸣,一面又道:“这个问题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来讨论,现在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转移话题的好……嘉音,你是打算继续逃避呢……还是接受?”
听到他这么说,林嘉音不由咬紧了下唇,明明被占便宜的是她,可为什么情况却好像反了过来,他理直气壮地指控她逃避——这真是什么和什么,完全就是有理也没处说的典型。不过,必须承认的是,她并不讨厌顾醒此人,也不讨厌他的吻,更不想否认,其实自己对他已经动心、有点喜欢……
可是在她的心里,总有一股阴影难以抹去,初恋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年,那个人也已经被忘却得差不多,但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却难以抹去……其实她真的不如表面上显示得那么坚强,她也会难受、也会哭泣、也会怕受伤,只是从不在外表露出来而已。
当初魏平的事情给她的打击有多大,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原本以为要过一辈子的人,突然说变就变——那种滋味,甚至让她想起了高中的时候,一直甚是疼爱她的父亲突遇车祸,就此离开她和母亲。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经受了一次、两次被人抛弃的事实之后,能不能再承受住第三次?
她的视线慢慢移动到顾醒的脸上,望着他专注而灼热的眼神,心里不由一动,思绪飘移之间,爷爷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感情就同机遇一样,若是错过就不会再有……
顾醒见她神情仍是犹豫,牙齿咬住了下唇,眼神游移,不由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压抑住心底飞窜的情愫,用上前所未有的耐心,把她整个人都拥在了怀里,也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
刹那之间,林嘉音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一直在坚持的东西,慢慢融化了,她甚至有种直觉,若是放弃眼前这个人,或许才是真正会让她后悔的。
两人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嘉音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仍是清楚地传到了顾醒的耳中:“你刚才说我在逃避或者接受……我逃避什么了?又要接受什么?”
顾醒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怔,然后回过神来,眼角笑纹一点点扩大,他低头看到她脸上那抹略带狡黠之意的笑容,就扬起了眉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问:“怎么,让我当着你家人的面说一次不够,还要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再说一次?”
当着家人的面……林嘉音就想起今天下午他当着爷爷和二堂哥面说的那些话,脸上不由红了一红,只是幸亏有夜色的遮掩,所以看不真切。
“我是一点都不介意,只是你确定想在这里听?”顾醒笑着又问,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和脸颊上,让人觉得又酥又痒,她原本想好的话一下就说不出口。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林嘉音在心里气呼呼地想,脸上表情维持不变,忽然笑着开口:“你不觉得这样太快了吗?我觉得,似乎还需要再互相了解一下……”
“我觉得,我对你已经很了解了。”顾醒听她这么说,就慢条斯理地开口:“至于我自己……”他笑了笑,声音低沉有力:“顾醒,男,三十二岁,无不良嗜好,喜欢工作、收藏红酒以及……林嘉音。”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语调柔和而缓慢,视线落在她有些飞红的脸颊上,心里一动,双臂微微收紧:“还有什么要问的?”尾音上扬,消失在她的唇边。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林嘉音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给拐骗了。
她抬头看了眼拉着自己的手并且目视前方的顾醒,就不由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指尖还未离开,就听见他笑着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不,没有……”林嘉音故作镇定地放下手指,却发现他停下了脚步,侧身过来看,在他身后,是散发着明亮光芒的路灯,还有偶尔驶过的汽车,忽而靠近忽而远去。
“没有肿,也没有破皮。”顾醒看完之后,悠悠地下了结论,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又开口道:“我记得自己明明是很小心地……”
“谁说、谁说……”林嘉音看着他带笑的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干脆就扭头不去理他。
顾醒送她到了房间门口,见她转身就要进门,却不放手,也不说话,只是笑看着她。嘉音被他看得感觉浑身不对劲,就低声问:“还有什么事?”
顾醒就“嗯”了一声:“明天有空吗?带我去芝加哥观光如何?”
林嘉音想了想,就点点头:“明天应该有空。”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话虽然这么说,顾醒却还是没有离开,嘉音就奇怪地又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顾醒勾了嘴角,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晚安吻。”他虽然这么说,却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看着她,眼底笑意浓郁。
林嘉音忽然明白过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颈脖,在他右脸颊上用唇轻轻点了一下。做完这个动作,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谁知还未等她站稳,腰上忽然一紧,原来是顾醒伸臂勾在了她的腰际,然后俯下头,一手捧住她的头,低笑着开口:“笨丫头,晚安吻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吻让她心跳加剧,彼此的唇辗转厮磨,却又似乎与前两个吻有所不同,更为热烈,迷迷糊糊之间,林嘉音只觉得唇齿被他撬开,有温热的舌滑入她的口中,带了几分诱哄,勾住了她的舌尖,互相纠缠,逐渐地,仿佛连肺部微薄仅剩的空气,都要被他一并夺去——她从未试过这样的接吻,以前与魏平之间,也不过是双唇轻触而已——到了最后,她只觉得双腿发软,完全站不住,幸亏有他的手臂扶住她,否则恐怕真要跌坐到地上去。
10…1
芝加哥的夏季,说热也热,说不热也不热,只要有风、有阴凉处,哪怕温度再高、太阳再晒,人也不会觉得热得难受,总的来说比本埠那种闷热的夏季要舒服得多。
可就算是这样,林嘉音走在路上,还是觉得自己的脸上会时不时的烧成一片,而罪魁祸首,就是昨天晚上才从普通朋友升级到正式男友的顾醒。
早上,她才打开房门,就看见门外站着的某人手里握了一束颜色鲜红的玫瑰,花瓣上还挂着水珠,接入手中香气满怀,然后便是一个悠长的早安吻。当然,在林嘉音看来,这完全是某人自说自话定下的规矩,她是从来没承认过:早安吻、晚安吻一个都不可少,可主动权显然不在她的手中,就算是抗议也完全无效。
然后,在去公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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