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音脸上的神情不由一愣,她似乎是曾提过那么一句,却没想到他居然会记住。
顾醒笑看着她:“怎么,难道是我记错了?”
林嘉音轻轻摇了一下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移开了去,一面脱外套一面道:“不,你的记忆力非常的好。”
顾醒笑了笑,并没有接口,反而伸手过去帮她拿了外套,交给一边的工作人员,动作熟练且熟络,就仿佛两人相识已久。林嘉音不由又是一愣,望了眼自己空空的双手,再看了他一眼,却是神情自然,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坐下后没多久,就见有人推了餐车过来,红茶、咖啡以及各式西式小点心一应俱全,林嘉音诧异之余,不由就对着顾醒笑道:“我倒是从来不知道,本埠的音乐厅居然还供应这些。”
“不喜欢吗?”顾醒一手支住下巴,侧着头,缓缓地道:“还是……这些东西不对胃口?”
林嘉音挑眉,向着那些食物看了一眼,发现从饮料到西式小点心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味道,胸口仿佛有什么莫名的情绪轻掠而过,她努力想要不去深究,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实在是没有想到……”她顿了顿,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匆匆开口:“顾醒,我现在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收买了我身边最好的朋友,对我的口味居然这么了解。”
“这些事情想要了解并不难。”顾醒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低沉了嗓音,一字一句继续开口道:“只要有心,总能知道的。”
山雨欲来…4
只要有心……
顾醒说的这四个字,就像是一颗石子打破了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甚至直到灯光渐暗、演奏开始,她都仍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飘飘忽忽的,不知落在何处。
记忆中,曾经也有个人对她这么说过,那时他们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飞扬,浑然不知什么是现实的残酷,只一心以为两厢情愿的牢不可破。彼时,他说得诚恳、她听得感动,可最后,他的“用心”反而成了扎在她心头上一根尖锐的刺,只留下一片鲜血淋漓的回忆——人们总是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只是,有些人可以淡漠,有些事可以淡忘,可是总有那么一种偶然,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挑起心上封存已久的伤疤,忆起那些过去曾发生过的事。
方莹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她是个胆小鬼,虽然她口头从不承认,但心里却是明白的,好友对自己的评价,其实是非常正确的——受过一次伤害的人,总会下意识地去避免在同一个地方第二次跌倒,她也不例外,所以,总是在想方设法地逃避感情上的纠葛。可现在,顾醒的做法,却逼得她不得不去正视——他的确是如他之前所承诺的那样,没有迫她做出回答,可这所有的一切,令得原先的刻意回避,在此刻尽数化为乌有。
林嘉音只觉得,现在自己的心里就像有一捧杂乱无章的线团,她找不到线头,也看不出线的走向,却必须做出选择……想到这里,她就不由侧头去看了一眼顾醒,只见他的侧脸被昏淡的灯光笼着,线条俊挺,无形中散发出一种深沉而内敛的气质——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换作是谁恐怕都无法抗拒那份心动,只是……林嘉音不由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移开了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林嘉音第一次觉得,原来听音乐会也是这么一件折磨人的事情。正在她思绪游移的时候,音乐声忽然趋向舒缓,竟带了几分委婉动人,最后定格在一首圆舞曲,而整个演奏大厅的灯光却慢慢地亮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连餐车也不见踪影,在林嘉音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顾醒已经站起身,向着她略微弯了腰,伸出右手:“可以吗?”
她怔怔地抬眼看着他,看着他带笑从容的眼、看着他轻扬的嘴角,呼吸微滞,终于是将自己的右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顾醒手腕翻动,握住了她的五指,轻轻用力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随后另一条手臂松松环上她的腰,低头望着她,眼神深邃,将些微心思的变动全数掩盖了起来,或者说,其实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就在方才,向着她伸出手的刹那,他居然会害怕她的拒绝——但这种情绪毕竟只是一掠而过,不等他深想,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嘉音低头站在他的双臂之中,感到他温热的鼻息抚过自己的耳边,不由侧了头,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直觉上想要退后一步,却不料顾醒的手臂正松松环在了她的腰间,她这么一动,他倾身向前,反而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林嘉音只觉得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忽然一紧,温热的掌心就直接贴在了她的后腰上,她不由眼带诧异地抬头望他,却发现他正略微低了头,眼神明亮,只是惯有的温和笑容里,仿佛多了些其它什么东西。
“别这样看着我……”顾醒的声音低沉暗哑,似乎别有所指,可还没等林嘉音听清楚,他就已经搂着她,随着轻缓的乐声转了一个圈。
林嘉音被他这么带着一转,措不及防,黑色裙摆如百合花般展开,旋了一个圆圈,复又落下,可是脚上穿着的黑色高跟鞋却是微微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刹那之间,她完全忘了自己其实另有支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肩头的衣服,等到片刻后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尴尬。
她其实跳舞的时间并不长,当初还是在家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才勉强学了点华尔兹,舞伴除了家里几位堂哥和海炜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他们自然是知道她的技术如何,多少会让着她,可现在换作顾醒……林嘉音就不由有些后悔,可现在想要推却已经来不及,她只好低下头不做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醒难得见她这幅模样,只是挑了双眉微笑,也不说话,舞步的速度却放慢了不少,视线落在她的头顶,勾住她的手臂则悄悄收紧了几分,随着两人的移动,她的衣服料子在他指尖摩挲而过,轻柔滑腻,就像她的肌肤一般——有那么片刻,他心里竟生出一种恍惚来,想就这样抱住她,再也不放手。
等到走出音乐厅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夜色沉沉,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才有一辆车行驶而过。顾醒看了眼时间,就说:“我送你。”他的声音虽低,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语调。
林嘉音看了眼时间,发现的确是很晚了,就没有推辞,点了点头。
顾醒开的车仍是上次那辆,不过当林嘉音系安全带的时候,因为光线太暗,所以她一时没能摸到靠近驾驶座那边的搭扣,试了几次仍是不行之后,她正想伸手去开车顶灯,却发现身边的顾醒忽然向她这边倾过了身体,从她手中接过保险带,然后便是微弱的“咔嚓”一声。
“安全带的搭扣很难找?”顾醒一面发动了车子,一面问,话音中有掩不住的笑意。林嘉音轻轻“嗯”了一声,就听见他又说道:“没关系,多坐几次,自然就知道了。”
多坐几次……林嘉音动动嘴角,完全没办法接口,只好选择了沉默。
不过顾醒的心情似乎很好,一路上断断续续地与她说话,等到了弄堂口的时候,他正想要问接着该怎么开,却发现林嘉音已经解了安全带。
“我到了,谢谢你。”林嘉音礼貌地点头道谢,正想下车,却被顾醒叫住。
“这里是路边……我送你到门口。”
林嘉音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用了,里面地方小,车子很难开,我自己走进去就可以了。”
“那么我陪你走进去。”顾醒听她这么说,也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安全带。
“真的不用了,这里很安全的。”林嘉音仍是拒绝。
顾醒转过身来,一手扶住她的椅背,注视着她,眼神柔和,却又带了一抹异样的锐意,似乎想要望入她的心底深处:“别让我担心,好吗?”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最后那两个字明明是问句,却有种不容转圜的味道。
林嘉音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因为他的目光让她觉得无端的心慌,原本想好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偏偏就是说不出口,最后只好点点头。
车子停了在路边,两人下了车,顾醒不露声色地把林嘉音挡在了内侧,自己走在靠近路边的那一侧。一路走进去,两人几乎都没说什么话,直到停在一个雕花铁门前。林嘉音这才抬头轻声道:“我到了。”她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角,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接着又说:“关于上次你说的那句话,我想……”
“今天已经很晚了。”顾醒忽然开口打断了她,语调温和地道:“你先去休息吧,关于那件事……我说过的,我们从朋友做起,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林嘉音想了想,只好转身按下了开门的密码,可是令她没有料到的是,铁门才打开,就看见林妈妈正披着外套站在门口,她不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道:“妈,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林妈妈的视线越过自家女儿的肩头,落在了她背后的顾醒身上,笑着道:“这位先生,谢谢你送我家嘉音回来,实在是麻烦你了。”
顾醒微笑着打了一声招呼:“伯母好。”他的语气恭敬有礼而不失分寸,恰到好处,顿了顿又说:“我叫顾醒,是嘉音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妈妈听他这么说,就又打量了他两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林嘉音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实在有些无语,总觉得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她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顾醒抢先一步:“既然嘉音已经到家了,那我就先走了。”
林嘉音轻轻说了一句“再见”,一旁林妈妈也笑着回了一句:“好,路上小心。”
看着顾醒的身影远去,林妈妈这才把铁门关上,同林嘉音一起走向通往小楼室内的房门,一面笑着说:“这人我看着不错。”
林嘉音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妈,你别这样好不好?”
“什么叫别这样?”林妈妈挑眉问。
“意思很简单啊,就是别抓到篮子里就当是菜啊!”
林妈妈听她这么说,不由轻轻哼了一声:“你呀,眼光别那么高……至少,我看着这棵菜就不错。”
林嘉音没话好说,只能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满。
山雨欲来…5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只可惜,海炜的心情却是糟糕到了极点,从踏入这家咖啡店开始,他就觉得阳光已经彻底离他远去,头顶只剩下一片阴霾,就像是本埠那特有的阴雨连连的气候。他喝了口咖啡,再看着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怎么会如此之差。
“你今天找我出来,是想说些什么?”安靠在沙发里,一身五颜六色的艳丽衣衫,黑色超短裙,脚上穿了双红色露趾高跟鞋,一边问海炜,一边欣赏着自己手上涂得红艳艳的指甲。
海炜只是看着她,也不说话,安被他这种态度弄得心里火起,再加上本就心虚,不由就一拍桌子叫了出来:“你什么意思?昨天检查也做了,结果也有了,你难道还想赖账?”
赖账?海炜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就想骂人,他根本就没有“消费”过,哪里来的账可赖?可是想到嘉音表姐的吩咐,这口气冲得再难受,也只好忍了。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看了眼时间,距离和嘉音表姐约好碰头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好吧,他就先暂时不说话了。
林嘉音跳下出租车,一面快步往里走,一面觉得眼前的这家咖啡馆有些眼熟——她看了眼周围,这才发现天星大楼原来就在不远处,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在她想要推开咖啡馆大门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发现是顾醒的特别助理张晓然。
“林记者。”对方笑着同她打招呼:“你好。”
她的语气比前两次见面明显客气了很多,脸上也带了几分真诚的笑意——无论如何,林嘉音能让顾醒亲自飞去法国、又大手笔包下整个音乐厅,显见在顾醒心目中的地位不凡,她虽然看不起这种一心要攀高枝的人,但还不会没眼色到去得罪她。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在张晓然看来,林嘉音顶多就是顾醒用来打发无聊的一个玩具,就是在他们那个圈子里,顾家的门第也不是那么容易攀得上的,尤其在这一代里,顾醒是唯一一个由顾老爷子带大的嫡亲孙子,那位身居高位的老爷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而且脾气又火爆,当年顾家就有一位长辈,与恋人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却被这位老爷子用非常手段给生生拆散了。
林嘉音当然不会知道张晓然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客气地同她打了声招呼,又说自己有急事,便匆匆走进了咖啡馆。张晓然原本就是出来为才开完会的顾醒定午餐位置的,好奇之下,就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家咖啡馆内的座位设计比较特别,每两排面对面的沙发后,都有一面缠绕着绿色塑料藤蔓的隔板直连到天花板,林嘉音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脸郁闷的沈海炜,以及满脸得意之色的安。
“这就是你要我见的人?”年轻女子看到林嘉音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海炜身边,心里警铃大作,立刻不满地开口:“她是你什么人?”
海炜看到嘉音出现,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他亲热地拍了拍自家表姐的肩头,一面说:“她是我很重要的人,我在这边的事情都是她做主。”
安的眼神疑惑而不解,在林嘉音的脸上扫来扫去——这个女人穿着很一般,也没有化妆,看上去似乎很普通,她眼珠转了又转,好一会儿才说:“她难道是你的保姆?”
林嘉音叫了一杯矿泉水,才喝了一口,听她这么一说,也差点喷了出来,不由似笑非笑地瞥了海炜一下,眼神中嘲笑的意思很是明显。
海炜立刻就有些沉不住气,伸手姿势亲昵地搂住林嘉音:“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她是我未婚妻!”
“你说什么!”还没等林嘉音有所表示,坐在两人对面的安已经一下拔高了音调,猛地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