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伟琪说到这里,语气非常冷,眸光死死锁住白逸羽,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神情变化。
白逸羽不慌不忙跪了下来,言语中没有半点慌乱,“儿臣不曾设计父皇。这火树花的丹药是掌门师父送给儿臣的,儿臣与皇子妃服用后,还剩这一粒,进宫时便带上了。”
那夜从阿蛮处要了丹药火速进宫,走的时候他便已经吩咐唐伯给天山去信,告诉师父日后若是父皇问起,便称这丹药是天山送的。天山派实力雄厚,又精于医术和炼制丹药,旁人绝不会怀疑他们说自己有火树花。
“朕莫名昏迷,若没有火树花,便只能等死。而你好巧不巧地竟带着火树花进了宫,暗中交给阿贵,要他瞒过众人救了朕。如果,不是你未卜先知,便是你居心叵测,莫非,你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赢得朕的信任和垂青?”白伟琪看着跪在面前的白逸羽,话里不带感情。
“儿臣很清楚自己在父皇心中的位置,从未幻想要改变什么,更不敢奢望父皇的信任和垂青。”白逸羽唇角弯起嘲讽,“父皇若要这么想,儿臣无话可说。”
身在皇家,亲情永远敌不过利益。女人也好,子嗣也好,手足也好,在那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都无法轻易信任。任何一件事情,第一反应都是对方是不是在算计我,是不是要想谋取什么好处。这便是皇族的悲哀吧,人情淡漠,信任无几。而他们这对父子,便是悲哀中的最悲哀,悲剧中的最悲剧。
“你希望朕如何想?”听出白逸羽话里的嘲讽,白伟琪难得的没有发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儿子,狭长的眼里迅速翻滚着某种情愫,但随即就消失不见,又变作了平常的淡漠和冷冰。
“父皇爱怎么想都可以。”在白伟琪的直视下,白逸羽的眸光一寸不缩,嘴角的嘲讽也一寸不减。
这么多年来,为了母妃,不管怎样的委屈,他都忍了,甚至在白伟琪将他扔进天牢的时候,他也不曾直接表现出半点对白伟琪的不恭。可是这一次,他突然不想再忍,他甚至觉得,自己以往一味隐忍或许本身就是错的。
前几日看着昏迷不醒的白伟琪,白逸羽想了很多。这些年,他暗中进行的事情都很隐蔽,虽然培植了不少势力,却始终不曾笼络到朝臣,为避人耳目他也不曾去笼络朝臣。如果白伟琪就这么死了,他的目标很可能无法实现。
那一刻,白逸羽后悔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早该设法引起白伟琪的关注,早该设法进入朝局的核心,否则,他积累了外围再多人力财力,也没用。
他庆幸白伟琪真的苏醒了,庆幸上苍还给了自己一次机会。但他也清楚,某些人躲在暗处能这样害白伟琪一次,便能再害他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低调地等待,而是,要设法让白伟琪给他机会。
显然,机会来了。
不管怎样,白伟琪因他而醒,白尚儒和左府又陷入了危机,这次机会实在难得,他必须抓住。
白伟琪又眯了眯眼睛,一丝精光很快闪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他的声音却冷了些,“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为一个护卫找来这样的稀世奇药,也不肯献出半点给朕。若不是朕要死了,你怕是这一粒也不会给。莫非,在你心里,朕还不如那个叫阿九的护卫?”
白逸羽一愣,他口口声声说火树花来自天山派,称是自己和叶琼在服用,白伟琪如何会想到萧玖璃身上去?就算自己府中有他的眼线,可火树花一事,除了阿蛮和唐伯谁也不知,这两个人不应该有问题啊!
“父皇……”停滞两秒,白逸羽正要说话,白伟琪打断了他,“别把朕当傻子,朕虽然老了,还没糊涂。”
白逸羽一滞,白伟琪眼里的冷凝急剧增加,“朕早提醒过你,那个护卫再怎么好,也只是你的护卫,你不能太出格。他救过你,你要宠他、护他,朕没有意见,可你不该因为他连自己的皇子妃都冷落了。你成亲这么久,碰都没碰过叶琼,却成日与那护卫待在一处。听说他和单之峰还在皇宫门前动起了手,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敢这般持宠而娇?”
饶是白逸羽向来遇事镇定,这一刻呼吸也不由得一紧,他这个父皇果然厉害,洞察力不是一般的强。他和叶琼之间那点事,白伟琪居然也能辨出真伪,就连叶琼最贴身的丫鬟都不知道两人压根没有圆房,白伟琪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还未满十八,而朕今年已经四十有余了,你的这些小伎俩岂能瞒过朕的眼睛?”似是看透了白逸羽的心思,白伟琪轻哼了一声,“若你和叶琼真的恩爱,人前的眼神不会如此。若她真的已经与你圆房,脸上又如何没有半点女子承欢后的娇色?在朕面前演戏,你还嫩了点!”
白逸羽低下头,闷声不语。若论情爱,自己当然不及父皇,他这一生到底也算是从女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岂会不懂察言观色?自己对叶琼那点在意都是演戏罢了,到底骗不过他的眼睛。
“不是朕厉害,而是你太自信,你以为自己素来清冷,人前对叶琼各种呵护,即使不够亲昵,旁人也会相信你对她上了心。可是,你忘记了女人的幸福都写在脸上,她有没有得到你完整的爱,她的眼睛她细微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若朕能看出端倪,那些有心关注你的人自然也能看出端倪。”白伟琪难得地和白逸羽说了这么多。
白逸羽一时有些揣摩不透他的用意,没有吭声。
“你和叶琼成亲这么久了,她是什么人想必你心中也有底了,若是能接受,便早日圆了房,也好传承血脉。若是不喜,便早早物色好侧妃的人选,为你开枝散叶。你的几位皇兄都有子嗣了,就你,一直这么糊涂着。朕看你是被那护卫迷了心,若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就别怪朕无情!”白伟琪放了狠话。
“父皇,儿臣对你,对朝堂尽了自己该尽的力,所作所为并不愧对月国皇族,也不曾损害过月国的利益,为何你就是不肯放过儿臣身边一个小小的护卫?”白逸羽猛地抬起头,话音比平常急促,“阿九碍着谁了?儿臣护着他又碍着谁了?若没有阿九,儿臣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难道,儿臣连护自己手下的权利都没有?”
“你的确没得选择。”白伟琪也不怒,冷哼一声,俯视着白逸羽。这一刻的他像极了高高在上的神,那眼神那表情格外高冷,俯视着白逸羽就像神在俯视芸芸众生。
“父皇,儿臣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难道,阿九屡次舍命相救,儿臣也不该护他?若是父皇这么想,那儿臣唯有让你失望了,儿臣做不到这般冷酷无情,这般铁石心肠!”感觉到白伟琪说到萧玖璃时毫不遮掩的杀意,白逸羽心里一紧,忍不住出言相讥。
“冷酷无情?铁石心肠?那又如何?”白伟琪冷冷一笑,“难不成你想告诉朕你是菩萨心肠,心怀天下?还是,你想告诉朕,为了这个护卫,你宁愿不做这皇子?”
白逸羽所有的话全被堵了回去。他想说他并不稀罕这皇子的身份,他也想说,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来就不是白伟琪的儿子,可是,想到母妃含冤离世时唇角那抹凄惨的笑,他就说不出口。他隐忍了这么多年,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他一直很清楚。他又如何能让一时的情绪毁了自己多年来的努力?
“身为皇子,理应懂得进退,懂得顾全大局。若只讲恩情,那不过是江湖儿女!”白伟琪突然撑起身子,抓住白逸羽的衣襟,“若你还当自己是月国的皇子,当你是朕的儿子,那就别再忤逆朕!否则,朕不介意现在就要了那护卫的性命,也不介意天牢中再多关一位皇子!”
说完,白伟琪松开手,冷声下令,“你这就出宫,带着你的护卫前往驿馆,亲自向单之峰负荆请罪!若有不从,就提你护卫的人头来见!”
“喏。”白逸羽咬咬牙,轻声应了。
“还不给朕滚!”白伟琪抓过床榻边椅子上放的茶壶,狠狠摔在地上,高声喝斥,“滚!”
“儿臣告退!”白逸羽强压心中情绪,起身退出了内室。殿外,刚刚赶来的众人看着他沉着脸走出来,神色各异。
☆、186。第186章 他在乎的不是皇权(出差)
“殿下。”叶琼担忧地唤了一声,上前一步。刚才白伟琪那声厉喝,众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茶壶摔碎的声音,让叶琼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回府!”白逸羽看了她一眼,一把拖过她的手,也不看众人,大步而去。紧抿的唇角,满眼的阴霾,翻飞的衣袂,都彰显出他无比的怒气。
而他攥着叶琼的力度也不是一般的大,叶琼轻轻蹙了下眉,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略带歉意对众人点了点头,当即就被白逸羽拖走了。
阿贵匆匆走进内室,又匆匆走了出来,“陛下倦了,已经歇下,请贤王和各位皇子回去吧。”
“阿贵公公,七弟怎么又惹父皇生气了?”白明宣压低了声音,一脸的义愤,“七弟也太不懂事了,父皇才醒,他也不怕父皇的身子受不住。”
“奴才也不是很清楚。”阿贵看着白逸羽的背影摇摇头,“好像是因为七皇子护卫与单国主比武的事。”
“那个阿九真该死!”白明宣低咒了一声,转头看着白御麟,“皇叔,宣去母后那里看看再出宫,就不陪你了。”
说完,白明宣勾勾唇角,拍拍白娉婷的头,心情不错地揽过徐海灵的腰,辞别白御麟,去找皇甫钰了。
白骏泽面露忧色,眸光落在白御麟身上,白御麟冲他摇摇头,分明是要他稍安勿躁。
“皇叔,你稍等片刻,泽将弟弟送去母妃那里,和你一起出宫。”白骏泽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白尚儒出事,白逸羽被骂,难道父皇真的要将皇位传给白明宣了?他又该如何独善其身?这个时候他太需要一个人帮他指点迷津了。
白骏泽说完带着皇子妃陪白苍昊回刘妃寝宫。白御麟唤来一名宫人,推着他缓缓向宫门而去。
阿贵回到内室,白伟琪靠在那里,微阖着眼,神色寡淡。短短一瞬,他看上去便苍老了很多,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痛斥白逸羽时的气势。
“陛下,你刚刚醒来,不宜动气。”阿贵抬头看看白伟琪,也不知该如何劝他。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好,洗了手,倒了一杯水走上前来,心疼地递给白伟琪,“陛下,喝点水。”
“朕不渴。”白伟琪闭着眼摇了摇头。此刻的他好像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看上去疲态十足。
也是,被人设计差点没了命,刚刚醒来就面对左府谋逆这么大的乱子,又和白逸羽闹得不欢而散,换了谁心里又会舒坦?君王又如何,天子又如何,说到底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或是被自己最亲的人误会,心一样会疼。
阿贵也不多说,放下茶盏,跪在床榻边,轻轻捶打着白伟琪的腿。
“阿贵,朕对他是不是太严厉了?”白伟琪幽幽睁眼,看着阿贵。
“陛下,你的好意七皇子他会明白的。”阿贵不敢妄作评判。
“对朕,他心里从来都只有恨。”白伟琪牵牵唇角,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若七皇子恨你,他就不会献上那丹药了。”阿贵蹙了下眉,白伟琪话里那丝淡淡的苦涩让他的心拧了一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对父子之间的事情,旁人真的无法评价。
那晚,阿贵按白骏泽的吩咐去给几位皇子准备夜宵,白逸羽起身如厕,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承乾殿。在旁人看来,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连眼神都没对上,压根没有任何交流,
只有阿贵才知道,两人身子错开的一瞬,他的手里竟莫名多了一粒丹药,他正在诧异,便听得有人在用内力传音给他,说的便是如何将丹药喂给白伟琪,助其苏醒的法子。那一刻,阿贵也很诧异,他想不到白伟琪平素最漠不关心的白逸羽会做这事。
阿贵犹豫再三还是将丹药分成了若干小块,按白逸羽授意溶化在水中,通过浸润白伟琪的嘴唇慢慢浸入其体内,成功将白伟琪唤醒。而白伟琪醒来之后,他便将剩下的那一点点丹药交出,白伟琪暗中让人一查,自然知道了这药是火树花。
其实白伟琪在昨儿个半夜就已经醒了,当时白逸羽和白尚儒正好起身穿外衫,都没有注意到,但阿贵却看得真切。白伟琪睁开眼,对上阿贵的眸子,却对他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随即又闭上眼睛装昏迷。
阿贵很清楚,腹黑的陛下是想暗中观察,虽然他刚醒来,可他脑子一点不糊涂,莫名昏迷一定有原因。
不管怎样,阿贵相信设计白伟琪的不是白逸羽,他心中对白逸羽充满感激。若不是这位七皇子,他的陛下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这么做,并非他对朕有什么感情,而是他觉得,朕若是现在驾崩,他的日子会很难过。他如何愿意他这些年所做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白伟琪轻哼了一声。
“陛下是说,七皇子有野心?”阿贵一愣,从白伟琪尚是皇子之时他就跟在白伟琪身边,早练就了好眼力,可这位七皇子,他自认他看不清。虽说白逸羽的外貌最不像白伟琪,可其心思偏偏最像白伟琪,深不可测。
若不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待在白伟琪身边、被白伟琪视为心腹,若不是白伟琪偶尔会在他面前说上那么一两句真心话,他或许也猜不透白伟琪的心思。但这位七皇子,人前永远是一脸淡漠,宠辱不惊,他真的看不透。
“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皇权。”白伟琪长叹一声,没了下文。
阿贵愣了一下,慢慢琢磨这话,突然意识到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悄悄抬眼再看白伟琪,看着他两鬓新添的白发,想起当年他笑着说终于找到自己的解语花的那一幕,那时的他是多么的年轻,多么的意气风发。可如今,他除了这皇权,还有什么?阿贵的眼眶禁不住湿润了。
而这个时候,未央宫里却是一片喜气。宫人们全都被屏退,只剩下母子三人和徐海灵坐在那里低语。
听闻白伟琪怒斥白逸羽,皇甫钰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不过是随意在白伟琪面前说了那么两句,白逸羽就被骂得狗血淋头,看来在白伟琪心中他的确没有什么份量,对自己的儿子构不成任何威胁。
“母后,父皇到底如何处置左擎宇?左妃和白尚儒呢?”白明宣最关心的自然是这个。
“左擎宇和白尚儒被你父皇扔进了天牢,左妃暂且禁足,白尚儒的皇子妃与左妃关在一起。”皇甫钰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