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医生看起来有些为难,他的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反复强调自己的戒毒所一直在受赤银堂会的照拂,自己和周隼的交情很深。但这事儿吧,真的挺困难的。
他说,反正最近收容来的病患都在这里了,你们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可以自己找人。
“抱歉,我们时间不够,没什么时间自己找人。”江图南早就略显不耐。抱着胳膊站在那儿,语气不善。没等我回话,就说。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我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抱歉,江图南就把办公室的门打开,拉着我的手腕往外走。
他不由分说就拽着我往外,我气的要死,但自己力气小,又甩不开。
“江图南,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就是想让我弟弟去死,你就是恨我恶心我,你就是不想我好!”
我这几天心里的委屈本来已经堆成快要爆炸的火山堆了。江图南天天往死里整我就算了,我找证据他都要拦住我!
江图南一点都不放人,他不管我在后边哭,一个劲儿拉着我往门口走。
“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你跟我回去我再跟你解释。”江图南就差把我像个麻袋一样扛起来了。
我的哭声淹没在一群瘾君子惨痛的嚎叫中。
“不对劲儿个pi啊,不对劲儿的是你好吧!你才是个需要解释的!tmd你老婆挺着大肚子在家等着你呢你都快当爹了,你不去哄你儿子老婆你天天来岔我的事儿干嘛,你凭什么啊!”
我看着不远处有个墙角,二话不说,手上顺着劲儿,“咚”一声把他一推。
江图南没个防备,真被撞了一下,吃痛地捂着左肩膀。
我看他疼得呲牙咧嘴的,又有一点点后悔了。
但我咬住牙没表现出来。
反正我的手已经挣脱了,我转回头就快步去那间办公室。
一个个找人算什么啊,我已经找了七年了,怎么会在乎这点点的时间?找不到,我弟弟就是死刑。我有什么资格悠闲?
我故意从另一条走廊往回走,不让江图南跟过来。
刚刚金医生的办公室已经关上门了。我试着推了推门,没推开,是从里面反锁的。
我抓抓头发,刚才的场景有点尴尬,我不太好意思贸然再敲门。
正在门口想着怎么跟医生说我这个朋友有点奇怪,就隐隐约约听到金医生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的声音。
“放心吧,他们走了,没事。你放我一百个心,他们根本就没找人,找也不可能找到。”
章六六第一个想到你
虽然具体的话我也听不真切,但就这一句就让我脑子里怀疑的泡泡咕嘟咕嘟往外冒。
我们前脚刚刚走,金医生嘴里的“他们”只能是我和江图南。那这就奇怪了,他在跟谁说我和江图南没找到人,不可能找到?
我因为和江图南生气而发热的脑子像刚刚挑战完冰桶一样,瞬间冷静下来,这件事儿……不对劲。
于是我收回自己要敲门的手,轻轻俯身到门上面,准备再听得仔细一些。
然而这时候打电话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这是打完了么?我疑惑。
还没有等我的疑惑确认,只听到一阵急促的皮鞋摩擦地面的脚步声。突然,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金医生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脸一瞬间狰狞!
我觉得,我完了。
白大褂的宽袖子里伸出一双鹰爪一样布满筋条的手,像是抓气球,一下掐上了我的脖子。
他的整张脸上所有的线条都全部扭在一起。只有起了杀心,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他的电话还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一闪一闪。隐隐听到一个女声在电话那头问:
喂,怎么回事儿?
我张开嘴巴,因为呼吸不畅而不住地干呕。我看着金医生脖子上因为用力过度而爆出来的血管,突然意识到,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我便是死在这儿,也没几个人知道的。
我伸脚出去踹他的裆,手去拧他的胳膊。我才不能死在这儿,死相难看不说,这地方肯定有什么猫腻,这个医生八成知道点儿什么。
我突然想起江图南刚刚往外面拉扯我的时候说的一句话,他说他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
在我心里,江图南永远都是恶贯满盈,这还是头一遭,我觉得他有些冤枉。
猫急了也能抓死人,我不停地反抗又抓又打,金医生也终于有点吼不住了。
他大汗淋漓地放开我的脖子,我刚想跑,一支针管就拿在了金医生的手上。
他的大拇指娴熟地推一下,几滴透明的液体从针头上沁出。
我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呼救。
“救救我……”
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明明恨透了江图南,恶心死他了。但是当我喊救命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却是江图南的脸。
我踉踉跄跄地往角落躲闪着,眼睛里只剩下了那支针头。我完全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潜意识里,这支针管要比掐死我来的恐怖的多。
脚后跟撞上了墙壁,我的心也是一沉。
脖子像是被火蚂蚁大大地咬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透过皮肤穿过脂肪,不知道要流到什么地方去。
难以言喻地迷糊遍布我的全身,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拉出来,然后,放进一盆冰水里冰镇。
“何月西!!”
我在冰川刺骨的寒冷中突然听到江图南的声音从走廊的尽头传过来,声嘶力竭!
他拼命地跑过来,但是我却开始想要他走。
我发着抖,心里却突然心疼,我想要告诉他:“千万别过来,他有药……”
但是我的舌头也像是被冻住了,进而,整个人都变得松松垮垮的,像是一团奶油一样,哪里都没有力道。
我陷在冰镇奶油里,眼前的画面色彩交错,我看到江图南冲过来开始打那个医生。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打人。
他山城的老大,别人只有别人为他卖命的份儿。
他平时温文尔雅惯了,在肢体上从来不思进取。他从小就是学霸。而我一直都是个渣渣,江图南每次拿到我的卷子,还一个劲儿地“教导”我说:何月西,你看你天天考的那点分,够你吃咸菜不够,呃?你懂不懂,当代社会,统治世界靠的是头脑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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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上眼睛,一点都不想看到他去打人,我只想让他快点逃命。
我挣扎着站起来,却根本站不稳。
我看到自己伸手出去,把江图南往边儿拉一把。又看到自己拉住金医生的后脖子,把他的头撞在墙上,我听到自己大声告诉江图南:快点跑呗,回家看你儿子去!
但是回过神来。我还是倒在墙边。
扎进我脖子里的这种东西,有幻觉。
最后,我听到自己冲江图南喊道:“江图南,你不是爱着徐安怡么,徐安怡不是怀着他的孩子么,你不是恨我么,你为什么还肯为我做这些……”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还听到江图南对我说:何月西,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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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整个人漂浮在空荡荡的云彩里面。
第一眼看到的,是江图南手上的钻石戒指,很过时的心形的样式,钻石不够大,光头不够足。
但我又开始幻觉。幻觉这是那年他给我的那颗。
我们家的那场火,不是江太太所为,月铭也不是杀害江太太的凶手。
他交给我戒指的时候,我就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像是一只兔子一样抱住他的脖子荡秋千。
于是我们顺理成章地一毕业就结婚,在全山城的祝福中婚礼轰动全城。月铭是伴郎,妮可是伴娘。婚礼上鲜花遍地,红毯一直铺展到世界尽头……
当江图南带着钻戒的手指比出来一个“二”在我眼前面晃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些不过只是幻想了。
江图南说:“何月西,这是几?”
我清清嗓子咳嗽两声,迷迷糊糊说出一句“二……”然后睁开眼。
我自己迷糊,但江图南看起来也清醒不到哪儿去。他一只手在按着太阳穴,衬衣扣子也解开几颗。
“你也被扎针了!”我一清醒就说。
这是在什么地方啊!
我环顾四周,黑洞洞的石壁包围着,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尼玛如果被医生扎一针是一种穿越方式的话,我怀疑我和江图南穿越到了明代末期魏忠贤的东厂监牢,或者是民国后期戴老板的军统密室。
江图南说:“何月西,这地方应该是这里强制戒毒用的。地下室。”
我这才发现,江图南坐在整个地下室唯一的一张单人床上,而我,躺在他的怀里。
终章
我歪歪地倒在江图南的两条腿上,江图南歪歪地靠着墙。那针针剂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我虽然脑子里幻觉不断,但是身子却没什么力气,肢体像是在海底游泳,十分缺乏真实感。而且,皮肤向外发着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
江图南和我是一样的症状,所以我整个人都被他微微灼烫的体温包围着,不自在,有些尴尬。
我尝试着从他怀里起来,但试了几次,都因为使不上劲而宣告失败。
于是我只好对江图南说:“江图南,你把我放下。”
江图南用虚幻的眼睛瞪我一眼,揶揄我道:“反正我动不了,何月西你行你自己下来啊。”
他一说话我才发现他有点大舌头。我看看他的脸,左脸颊的部分有一块青紫,连带着嘴唇上,也有一小块流血。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从来没有见过江图南的这张脸变得这么狼狈过。他总是全山城最干净体面的,而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实在戳人笑点好嘛。
江图南软绵绵的手指掐上我的脸颊,但根本就没掐疼。
他大着舌头,十分委屈地说:“何月西,我救了你,你还笑我,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吗?”
他借着自己身体的重力压下来压在我身上。
我没搭理他,推了一下,推不动。
“何月西,疼,让我亲亲。”江图南说。
他的语气是在抱怨,但是却又软软的。
我想,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好嘛。
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江图南,你那一管子药剂量可是真不小。”
连脑子都变成这样了,真得治治。
江图南歪在我的身边,把手伸进我的头发里。他看着我,眼睛里都是劫后余生的慵懒,他突然对我说:“何月西,我睁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要是有个什么事儿的话,我可能这辈子都饶不了我自己。”
他眼睛里闪烁的东西让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我把他从火场里拖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他能活着,就太好了。
其实我听到这话更委屈。我想,江图南你才是不要脸的,我拼死拼活救了你的时候,你倒是没笑我,你花样百出地把我往死里整,你把赤银堂会的杂碎们全关进看守所里,还对我弟弟提起死刑诉讼,还把我给强……
但是我的碎碎念还没想完,就突然止住了。
我的视线停驻在江图南的身上,他的左肩膀到胸口,一片血红。
“你怎么了!”我能感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吃惊而急剧发颤。
我颤抖着伸手过去,却被江图南一把抓住。
他对我说:“不是什么大事,一点点皮外伤。”
我哪里肯信:“一点皮外伤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江图南却打断我的话,对我说:“所以就说了,我很疼。”
我看到他的脸色,已经在一点一点的灰敗下去。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鞭子抽了一顿一样,冲过去紧紧抱着他,颤抖着嘴唇轻轻贴上去。
他轻轻闭着眼睛,无声地享受着,根本不在乎伤口的疼痛。
……我是回忆孽缘开始的分割线………
一向不迷信的我,这时候也开始相信,我们的婚约,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诅咒。
我们家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十岁。
那天,刚好月铭闹肚子,阿周叔,阿周婶婶带着我们去医院,回来的时候。房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火堆。
十八岁那年,徐安怡刚开始把那个地契给我,怀疑我们家那场火是江太太放的时候。我还挺侥幸的不信。直到爸爸留下的信被我找出来。
信上说,江家一直在强买我们家在千佛眼那块地。而且江太太还拿我和江图南的婚约要挟我爸爸,说如果不把那块地交出来的话,就要取消我和江图南的婚约。
我爸一直都是个婚姻自由派,不把那个娃娃亲当回事。
他选择了地。
当治安署的老警探拿出来那份被压下去的调查报告的时候,我赫然发现,在纵火嫌疑人一栏,写着江太太的名字。
江图南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在我的眼前微微闪着。已经染上了一些血痕。
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我几乎可以确认,这一只,和当年他给我的那一只是配对的。
我是回忆的分割线………
七年前,在他向我求婚的第二天,我就把戒指偷偷处理掉了。
那时候刚好是江太太百日,江家兄妹和我去扫墓。
我不舍得把戒指直接扔了,于是我在墓园里找了一个角落,以手掘开土层,悄悄把戒指连着盒子埋在墓园的冬青树下面。
回去的车上,江图南还在座位上侧过身子。他偷偷问我:“何月西,我给你的戒指呢?”
我转头,发现他的手指上一颗微星闪耀。
我开始对他演戏,我说:“什么戒指?……啊,那个啊,样子不好看,我随便扔掉了。”
江图南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郁。但我知道我的戏还没有演完。
我们走进客厅的时候,发现周隼大喇喇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气氛有些尴尬。
我鼓起勇气,来到周隼旁边去,坐下来。
我抬起眼睛,对江图南说:“江图南,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我挽着周隼的胳膊,对江图南说:“其实之前你也知道一些了,他是我男朋友。”
江图南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沉寂。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江太太过世,害怕你一时半会的受不了打击。”
江图南一直都嫌弃我买周隼的唱片,他不知道的是,我对周隼的喜欢,也仅限于此了。
江图南不相信我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但我也不答应他的求婚,而且张罗着出国的事情。我们如此冷战了足有半个月之久。有一天,江图南挽着徐安怡的手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一脸心塞地祝福,心里却心知肚明,那是来自江图南的报复。
但是他的报复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我就要离开了。
我走的头一天晚上,江图南和我大吵了一架。
他连各种小事儿都看不顺眼。他一会儿说我冬天的衣服带的少了,一会儿又说夏天的带的少了。
“何月西,我们打一个赌,你不出一个月就忘记给我打电话了!”
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特乖。
以为我知道,第二天中午。他就会收到阿周叔在载着我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连人带车从桥上掉进海里,尸骨未留的消息。
这一切,都是我拜托周隼做出来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