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陆永倒没有进一步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开始拧了起来,“送你到楼下的那个小男生?真真说今天你们都还只是以同事相称……”
“那真真应该有跟你描述今天他是如何英勇地把我救回来吧?”纪秋柚退缩的身子直了起来,要把他逼出去的气势,“今晚我们才确定关系的。”
“秋柚……”陷入各自情绪的两人诧异地听到□□来的第三个声音,于是都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发现林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五米开外,手上拿着纪秋柚落在车上的外套,他身后的电梯门在叮的一声后又关上了。
陈奕迅那首《陪你度过漫长岁月》出来的时候,纪秋柚每天晚上都是单曲循环到睡着到手机没电,换作是六、七年前的自己,肯定是要哭得稀里哗啦夜不能寐的吧。
那年陆永拼了全力,果真如愿拿到了上交所的offer。倒数着分别的日子里倒也没有什么愁绪,兴奋得话不停的人却是变成了陆永,所谈之处满是对未来的规划和期许,“我先过去打点好,等你放假的时候也可以过来玩”“券所的工资应该差不到哪去,省吃俭用个三五年,应该都可以在黄浦区买个小户型啦”“你的专业在那应该满地都是工作机会”,纪秋柚都是安静地听着他的滔滔不绝,或点头示意赞同。
陆永出发的那天,纪秋柚还借口生病翘掉了专业课的小测验。因为没有月台票卖了,所以把他送到火车站的进站口就要说再见了,她跟陆永牵着的手被后面汹涌而上的人群一点一点挤散了开来,直到把他的身影完全隐没不见了的时候,她才走到角落里一个人哭出声来。
没事的没事的,陆永在电话里在短信里这样安慰着,也报告着他每天遇到的新闻轶事,尽管他不是个说故事的能手,但也能从夸张的语气中听出想要把电话那头的人逗笑的用心。依靠着相互慰藉和打气,才让两人慢慢熬过了缺席彼此身边位置的艰难时期。
然而,伤口慢慢结痂愈合之后,那些曾经锥心刺骨的疼痛也就慢慢不复记忆了吧。相对来说,工作的人是会比较辛苦的,所以纪秋柚很能体谅他的忙碌,所以对于他从两三个小时的电话变成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也是理解的,工作要紧嘛;所以对于他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不是忙到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嘛;所以对于他说“今晚我要加班”时电话背景那头传来嬉笑的女声也是可以理解的,谁没个异性同事嘛。
理解归理解,可还是不开心呀。在宿舍时都被问“怎么不见你男友跟你煲电话粥啦”,她一句“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聊的”回答在人家异地恋八年还每天聊两三个小时电话的室友面前站不稳脚;在朋友们等着她吹蜡烛庆祝生日时问“怎么不见你男友寄礼物打电话来啊”,她只能以“早送了早打了”来维护着他。
越来越少的话语,越来越对不上时间点的安慰和关心,让她开始动摇了曾经无比信任自己的决心。那些能坚持八年十年的异地恋在她看来都是超越了人类情感的神仙眷侣,于她这等凡人,只能是像普通情侣一样抱怨、争吵、冷战、和好,再抱怨,再争吵。她从这段感情里得到很多幸福和快乐,但是也失去了那个从容乐观的自己。
在纪秋柚即将要升上大四的那个暑假里,她计划要去上海去找陆永过最后一个自由之夏的,行程路线都安排好了之后,没想到却被纪母拦了下来。
“你从没一个人出过远门,火车上又是乌烟瘴气鱼龙混杂的,还要坐二十多个小时,”虽然纪母对正在跟女儿谈恋爱的那个小伙子有所耳闻,但不是知根知底的人,还是放不下心来,“人家忙上班哪能天天陪你,乖了,等我忙完这阵子再陪你去。”
“有什么事我可以找乘警的呀,二十几个小时睡一觉就到了,”纪秋柚不想浪费暑假的宝贵时间,“他去上班的时候我可以去公园啊图书馆啊这些人多的地方,就算犯起病来也是可以马上被送去医院的嘛。”
“哪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不许去!”纪母无论如何是不允许她单独出门的,趁机没收了她的身份证和钥匙。
纪秋柚是软硬兼施都试过了也还是没办法让她妈松口,眼看渐渐逼近第二天早上的乘车时间,纪秋柚把心一横,等到父母睡着后,半夜里再偷偷溜出了家门直奔火车站,身份证和钥匙当然是找纪夏荔帮忙去偷的,代价是不准告状还有三个月的零用钱。
等纪秋柚坐的那趟火车启动时,她心里还隐隐有些私奔的刺激感。不过她也发了个信息给父母告知他们不用担心,等她回去再领罪受罚。陆永那边因为之前被告知是无法出行也失落了一阵子,虽然现在她逃出来了,心想着还是不要跟他说先吧,反正手里也有他住所和办公的地址,给他一个惊喜也不错,好弥补上次跟他怄气的愧疚。
凌晨出发的火车,在第三天的清晨时分才抵达那个闻名不如见面的十里洋场。五时三刻的时分肚子已是饿得轱辘直叫,纪秋柚心里盘算着要把他从床上挖起来陪她去吃小杨生煎。顾不上把隔壁邻居吵醒的冒犯,她把大门拍得如擂鼓响锣,听着屋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在门外还咧开嘴直笑。
“谁那么早就敲门啊,”门打开了,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问道,“你找谁啊?”
十三、八十岁的少女心
“那后来呢?”林致把煮好的粥端到了床边前接着问,“他没有出来解释吗?”
“高美玲是叫你来送药的不是来八卦的,”纪秋柚把塞在鼻子的纸巾抽出来朝他身上扔过去,“不要煮了个粥就把自己当成巧妇好不?”
虽然早上有收到林致的问候信息,纪秋柚打算等这突如其来的风寒过去后再找机会跟他解释一下,所以也没心情回他。在她跟高美玲报备请假时不知怎的消息就传到了他的耳中,傍晚时分这人就登堂入室“趁虚而入”了。
林致身手敏捷地侧过身躲过了她的“云吞”攻势,“我这不是关心一下我‘女朋友’健康的同时,顺便关心一下‘女朋友’的感情史嘛。”
纪秋柚白了他一眼,抢过他就要伸到她嘴边的调羹和手里的碗,顺便一脚往他屁股踹去,把他轰离了床边。才隔了两天不见,就感觉这小屁孩油腔滑调了许多,脸皮也厚了。“哎,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那天晚上纯属借你挡煞的,你不要当真呀,姐再怎么样也犯不着吃嫩草窝边草呀。”
“那就说明我在你眼里品质还是值得信赖的吧,况且嫩草据说可以延年益寿。”来日方长,他也不怕跟她慢慢耗着,反正他年纪比她小,嘿嘿。
纪秋柚很无奈地离他三尺,径自走到客厅打开电视,画面正切换到《后来》的MV,她拿起遥控器马上转了台。这首歌已在她KTV必备曲目里消失多年。
“后来”也是个伤感的词。哪怕当时痛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现在都可以以一副旁观者的口吻说出云淡风轻的话来,那种时过境迁不带半点留恋。
后来,她看到他同样衣冠不整地走出来打着哈欠问“谁啊”。后来,她趁两人在即将尴尬对视前的一秒钟转身先一步溜走了。后来,她失魂落魄地在车站被偷了背包。后来,她在气急攻心悲痛欲绝下频频气喘。后来,她被赶来急诊室的父母哭着骂着接了回去。后来,她休学了一年。后来,她在家呆了两年。后来,她被老贵接过去换了另一个方式监视。后来,她和他再也没有了联系。
“晚饭想吃点什么?”林致在客厅一边拖着地一边牢骚 “在这猪窝能住得下来的都已经是猪坚强了”还不忘插句话。
“病人需要静!养!”纪秋柚被迫回忆起往事本来就一肚子不爽了,还要被这个长舌男在眼前晃得晕,“以前也不觉着你是话多的人呀,怎么,寂寞太久了肚子里的话都攒到嗓子眼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说明我跟你很投缘呗。”帅气的笑脸被迎面而来的一只拖鞋砸中。
“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出门记得把钥匙放在茶几上。”纪秋柚对于在手机里已经躺了两天的那条“我们还是需要谈谈”的信息发出了应邀的回复。
纪秋柚到达国贸时,已经是过了晚餐高峰期的华灯初上了。从玻璃窗往里看去,店里依旧有三五桌客人在喝饮料聊天,看得出来甜点在年轻人特别是女生群里永远不缺消费主力。
陆永在柜台处发现了她的身影,连忙让店员继续招呼着点单的客人,自己则小步跑出去推开了玻璃大门,对站在店前驻足的人招手示意进来。
店里还有二楼,用藤帘隔开的一个个卡座,私密而又昏暗的空间像是情侣专属的小包厢,让纪秋柚略感不适,倒不如在麦当当里点杯可乐来得自在些,不过她还是将这些不适压了下来,总不好意思砸人家的场子。
坐下没多久,陆永就端着饮料和糕点上来了,“蜂蜜姜茶对感冒的疗效好一些,这些糕点也是我前不久新研发的,低脂低糖,可以尝尝。”
纪秋柚端起饮料润了一下口,尝出姜味被淡淡的薄荷清香掩盖不少,怕不是他还记着她对姜排斥的关系。
“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慕名而来的女客人也是越来越多了。”纪秋柚不难发现,来店里的都是以女性居多,刚才她跟着陆永穿过大堂上楼的时候,还被好几双怀着敌意的眼神盯得背后发凉。
“还好吧,以前还有做蛋糕的心思和动力,现在已经没了,就在两天前。”陆永话里的话当然是说给想听的人听。
“可别啊,让楼下你那一大群粉丝听到了可如何是好,”纪秋柚用叉子把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连连点头示意味道不错,“说你是专程回来为我开这个店的话,我可不信。”
陆永听完后只是咧开了嘴角笑一笑,倒没有急着反驳。对于纪秋柚终于肯坐下来跟他谈谈的这一刻,他是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的是她终于没那么排斥他了,害怕的是,她一旦定下心来的开诚布公,往往都会是把话说死了的某种决定,再无翻身的可能。毕竟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让他们都熟知着彼此的软肋。
而陆永的软肋就是,他学商从商多年,那些商人的冷漠早已渗透入他的骨子里。
“听真真说,你这个店是五年前国贸还在招商建地基的时候就跟朋友买下的吧,现在翻了多少翻我是不知道,但是能让你父母安度晚年周游列国的退休金是足足够了。”以纪秋柚对他的了解,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耳听的也不一定为虚,“你在上海那边的工作应该也都还顺利吧?”
“嗯,三年前是跟朋友开了个风投公司,托福生意一直还可以。”陆永端起跟前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口才慢慢说道,“上半年的时间都花在这个店上了,现在生意渐渐上了轨道,下半年打算把重心放在考察这边的风投实力,条件成熟的话打算再开一家西南区分公司。”
“你做蛋糕的手艺该不会也是跟上海的女友学的吧。”纪秋柚问出这句的时候也还是一脸轻松的表情,但就算是听到肯定的答案时也不会吃惊了。
商人最看重的是什么?是时间,是金钱,是时间与金钱赛跑下最优方案的投资回报率。对他来说,在正确的时间里做正确的事,早已是他日将月就的一种条件反射,可以连经过大脑思考的时间都省略了,更不用期望能参杂更多的私人感情。
所以古诗有云,商人重利轻别离。
所以在纪秋柚被父母连绑夹带捆地遣返回家后,她接到过陆永打到家里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也并没有说出像“她是我表妹”“只是一时糊涂”“我心里只有你”这样的解释,他只是在彼此沉默了许久后说出了一句,我也会寂寞。
“那我们就这样吧。”纪秋柚成全了电话那头的寂寞。
在那个当下,她没有力气也没有底气去争取什么了,因为她知道就算他们这次能重归于好之后,她还是没办法长久地陪在他身边,他还是会寂寞。她给不了的陪伴,所以他也会从她的人生里缺席。
“秋柚,我知道当年是我有负于你,但是人心肉做,你没办法来上海,我一个人独步难行,”陆永回忆起刚到上海求职的那段艰辛时期,也不免得动容起来,“以现在年过三十的心境来看,把我们分开的这些年当作是各自旅行或许就能更容易理解一些吧,路上遇见更多的人和风景,才会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我始终没有忘记你。”
“那你是仍然喜欢我,还是在拿我与其他人相比较之下,觉得我‘还不错’?”纪秋柚终于逮到机会问出了今晚的重点。
“‘喜欢’这种感觉也是需要依靠时间的慢慢积累,你也知道我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但是在照顾你的能力上我能给你足够的保证。”陆永也没忘记以前纪秋柚总是愁着眉跟他倾诉家里为了她的病已是砸锅卖铁,连母亲在退休后也整天忙着卖水果为她挣药费的困境,于是当初在两个证交所的可选择范围里他非上交所不去的原因,有一个是因为那里有治疗实力最雄厚的上海瑞金医院,当然了特效药也是两百多一粒的金贵。
“陆永,你知道为什么我跟你走不到一块儿吗?因为我跟你对于同一个事物的感受往往是南辕北辙。”纪秋柚拿着塑料吸管搅动着杯里的暗红色液体,“你不管是十八岁还是三十岁,追求的永远都是有把握的东西,你要等你确定有能力照顾我了才来找我,那万一来一个金融海啸你破产了就算到八十岁也无法东山再起呢?我就会是一个累赘了是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不会是非你不可,走上大街我也能分分钟遇到高富帅一个。纪秋柚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小康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人,要用“功成名就”建立起那道自尊的防线,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和艰辛。
陆永把她送到了门口,纪秋柚指着招牌笑着对他说:“版权费还没给我呢,以后我来店里可有VVVIP折扣?”
“你来的话,全免。”陆永说话的语调比起以前是更有磁性了,换做是十八岁的少女听到,必定是对这个阿扎西深深着迷。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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