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迦回头看了看我:“师父在忙。”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颇有种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师父忙就可以不管你吃饭了吗?他这是怎么当师父的?”
允迦抿了抿嘴唇,没有答话。
我看着他有些委屈的样子,忽然就心软了。
他才这么一丁点大,正是需要营养长个子的时候,却要挨饿,这是什么道理?
我知道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心里这关了,只得爬起来,撑着软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腿爬到床边。我还是站不起来,腿没有知觉,于是只能愣愣地看着几尺外的灶台。
“允迦,”我扭头对小灯泡道,“你叫你师父回来,我有件事要问他。”
允迦抿着嘴看着我,半晌点了点头,放下熊猫向门外跑去。
过了不到一分钟,文迦就带着允迦走了进来,他此刻满身都是汗水,侧脸上还多了一道不知什么东西划出来的红痕。
“有什么事找我?”他拿起桌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看着我道。
“把麻痹我双腿的毒解一下,我饿了,想下床弄点吃的。”我对他平静地说。
“你是说你想恢复行动能力——”他看了看我的腿,唇角慢慢勾起,“然后逃走是吗?”
“随便你怎么想。”我嗤笑,反正最初的目的只是给允迦准备吃的而已,他不信任我,我也没办法。
孰料文迦居然真的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瓶子,打开后倒出一粒褐色的小药丸,递给了我。
我正在诧异他怎会如此大度,就听见他温柔地说:“给你也无妨,反正这花海你也走不出去。”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下,紧接着突突地跳起来,简直可以称作心乱如麻。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外面的花海有蹊跷?
眼前已无退路,我伸手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咽下。此刻我只能选择相信他。
片刻后我的腿慢慢恢复了知觉,文迦看到我踉踉跄跄站起来,习惯性伸手来扶,我抬头看他一眼,没有拒绝。
在他的搀扶下试着走了几步,到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便挺直脊背,文迦仿佛懂了我的意思,松了手。
我走到灶台边上,挽起袖子开始准备生火,文迦便又重新出门去了。
第三十九章
灶台好像不常用,虽收拾得干干净净,却有种生滞感。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弄得满室浓烟,最后用布袋里的米和筐里的菜做了一顿像模像样的饭,端上了桌子。
摆好碗筷后,我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文迦扛着一个歪歪扭扭却好像很结实的木床进了屋子。
允迦乖乖把床前的椅子挪开,然后眼巴巴看着饭桌的方向道:“好香……”
我叹口气,对允迦招招手:“允迦,叫上你师父,我们开饭了。”
允迦抬头看着文迦。
文迦已经把木床安放在了原来的床边,此刻正在擦汗,见状拍了拍允迦的小光头:“你先过去,跟你执礼姐姐先吃吧,不用等我。”
允迦高兴地“嗯”了一声,一路小跑过来,眼巴巴看着桌子。他个子太小还有些够不着椅子,我便俯身把他抱了起来,小心翼翼放在了椅子上。
他却搂着我的脖子不放,然后在我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谢谢师娘!”
我哭笑不得,把筷子递给他,然后一边给他盛饭一边道:“你听你师父的,叫我姐姐就好。”
“不要”他乌黑的眼瞳里装满了单纯的快乐,“师父明明想让你做允迦的师娘,所以允迦不能随便乱叫姐姐。”
这都谁教的!我不由回头瞪了正在铺床的文迦一眼,他却忙得不亦乐乎,就像根本没听到允迦在说什么一样。
我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过了会儿默默无语,给文迦也盛了一碗饭,然后坐下来开吃。
令我奇怪的是,允迦之前明明很饿,真正吃起来却只吃了一点点就饱了,我怀疑地看着他,问道:“你不是很饿吗?为什么……”
“允迦身体不好,吃不下太多。”身后忽然传来文迦的声音,他已经铺好了床,正走过来准备吃饭。
看着允迦乖乖拿起碗筷送到水盆旁边,我不由有些心疼,便问文迦道:“他生过什么病吗?”
文迦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直到拿起筷子吃了口白饭,半晌低声说:“他是娘胎里带的病症,我没有治愈他的能力。”
我愣了一下,这是文迦头一次跟我说起允迦的事,或可说是他头一次提起允迦的母亲。
“那么允迦的母亲……?”我试探性地问道。
“她生下允迦的时候就去世了。”文迦道。
我看得出他好像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便不再问,只是嘴里的菜变得不是滋味起来。
我与文迦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吃完了饭菜,我起身准备收拾碗筷,被文迦拦住。
“你做了饭,剩下的事就由我来吧。”他扶着我的肩往后一推,“熊猫也由允迦来喂,你歇一歇。”
“我这算是俘虏的待遇吗?”我忍不住笑了,而后被他一直推搡到床边坐下。
“你不是俘虏,你是我的‘药童’。”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一本正经道。
我犹豫了一下,忽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真的只为我身上的毒吗?那你研究完了会送我离开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文迦的背影忽然僵了一下。
过了几秒,我听见他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些漠然:“如果研究透彻,自然会送你离开。”
我下意识点点头,又发觉他背对着我看不到,赶忙道:“好的。”
不知是不是我又看错了,他忽然低下了头,手也很久都没动。
第四十章
收拾完之后,文迦就拎着蹲在熊猫身边不肯起来的允迦走到了床边,姿态娴熟地把小正太剥得干干净净,扔到了最里面。
我则盯着允迦的光屁股,看到那上面有一小块折扇形状的暗红色胎记。
忽然脑海里电光火石一闪,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形状,却不是在屁股上,而是……
“天不早了,睡吧。”文迦又扶了一把我的肩膀,将我掰回来,“你睡里面,允迦中间,我在外面。”
我瞪着眼睛,看着文迦很自然地弯腰脱裤子。
只见他将外层青灰色的绑脚长裤脱下来,手停留在腰带上,顿了顿。
他忽然有些尴尬地一抬头,正对上目瞪口呆的我的眼睛。
“我先出去,呃,洗洗脸。”他匆忙扭头往外走,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我慢吞吞地挪了一下大腿,发现小腿有点抖。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吓到了……
过了大约几刻钟,文迦水淋淋地走了进来,带来一股冰冷的水汽。
看来是冷水浇头了。我缩在被子里,搂着允迦默默地想。
文迦吹熄了灯,我感觉木床发出吱嘎一声响,他躺了上来。
空间里除了三人平稳绵长的呼吸再没有了其他的动静,偶尔屋外有虫鸣声,更显得寂静。
我却开始睡不着了。
我睁着眼睛,直到视线适应了黑暗,隐约看清了文迦好看的侧脸。
文迦这个人,我至始至终没有看懂过,他不像少林弟子般克制守礼,却也不是极恶之人,他对医□□理的态度可以说是狂热的,不然我真的想不出他掳我到这里的原因,可他对我的态度又不像是对待一个“药童”。
之前他让我双腿麻痹,看样子是不想让我离开这里,这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的只是想研究我身上的毒?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他帮过我无数次,如果他有事需要我帮忙我怎么可能会拒绝?他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啊……
再回头想这种毒,文迦说我的毒和靳钺的相似,这种毒师兄解不了,连文迦都解不了,若发作起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
关于这种毒,我只知道它让我差点死在唐门,那时令我昏厥的不仅仅是幽溟渊的寒气,而是我体内类似内伤的混毒,它放大了我身体里残存的所有毒性,这是文迦在和我讨论靳钺的毒之前告诉我的。
后来,还没来得及多探讨,就牵扯出了与拜火教相关的点滴,我不愿多谈,话题便停留在了退烧上,自那以后文迦就只来过一次医馆,并匆匆而归。
我也就忘记了这码事。
如今想起来,疑惑不减半分,却也只能等明天再解答了。
可我睡不着。
也可能是之前睡多了吧。我到底睡了多久呢,外界的一桩桩事,又发展得如何了呢……
不知道躺了多久,我终于陷入了睡眠当中。
梦里仿佛回到昆仑冰原,正焦急地寻找寒冰蜥蜴,在半山腰忽然停下,看到眼前冰雪覆盖下恍若有一张人脸。拂去冰雪,却见君师兄阖着眼安详的面容被冰封在山体里。
噩梦初醒,我的冷汗已遍布全身,呼吸间抽泣一声,才发觉自己眼角的泪水还未干涸。
而文迦正被我惊醒,支着手肘半坐起来,看着我。
“噩梦?”他道。
我犹豫片刻,点点头:“梦见了师兄。”
“阿离死期将至,若是魂魄入梦,也大约有可能。”文迦淡淡道,伸了长长的手臂过来将我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道:“还未到卯时,再睡一会儿吧,或许还能与他多相处一会儿。”
我啼笑皆非,他居然相信魂魄入梦这等事,还让我继续睡,是要我与师兄梦里再见?
虽然无稽,却莫名让我心安了些许,便重新躺了下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便闭上了眼睛。然而身上的冷汗还未干,只让我觉得更加难眠,我不由得羡慕起身边的允迦,他一直睡得很熟。
可是当我扭头看向身侧的时候,我发觉文迦一直没有躺下,而是盯着允迦没有动,我疑惑地低头看了一会儿,半晌发现……允迦的胸口,居然没有起伏!
我吓坏了,猛地坐起来,失声唤道:“……文迦大师……他的呼吸好像停了!”
文迦在我坐起来的时候就伸手按在了允迦的颈部,几个呼吸间,又松开了手。
我吓得不敢说话,黑暗中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眉毛紧皱的轮廓。
“先不要惊慌,他的呼吸虽弱,却没有真的停下。”文迦道,然后在允迦小小的身子上按了几下,似乎在找着什么。
过了会儿,他仿佛从允迦身体里拔出了一根类似针的东西,又慢慢插了回去。
屋子里没有光,我只能隐约猜测那是一根针,却又不敢肯定,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白日里允迦虽然不算活泼,却也举止正常,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允迦身体里居然藏着如此可怕的东西!
我屏住呼吸,看着文迦从允迦身体里取出三根银针,又插回去,这才停手。
“无事了。”文迦松口气,摸了摸允迦的额头。
“为什么他……”我想问,下一秒却住了嘴。
看着文迦沉默的轮廓,忽然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我不愿强人所难。
第四十一章
那一晚我的脑子就没有停下过胡思乱想,直到天色微白,才昏昏沉沉地阖眼。
却也没睡多久,就被身边的声音吵醒。
我起身时,看到的是文迦在帮允迦穿衣服,小灯泡乖乖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文迦正在帮他系带子,手指修长,翻飞的动作娴熟而优美。
见我醒过来,他瞟了我一眼,道:“早。”
我低头“嗯”了一声,取过搭在床头的紫衫披在了肩上。
“这就起了?”他皱了下眉,“你昨晚都没怎么睡吧,去再睡会儿。”
“你不是要研究我身上的毒吗?”我微微一笑,“正事不能耽误。”
那一瞬文迦的表情变得很莫测,我有些莫名其妙,因为我发觉他好像生气了,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很平静,甚至是很安然的。但是我知道他生气了。
我很不解,提出要研究毒的人是他,在我积极配合的时候动怒的人还是他。
然而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帮允迦穿衣服,并说:“也好,那我们等一下就开始。”
我应声,从允迦身侧爬下了床,用手指理了理有些纷乱的长发。
忽然,我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文迦和允迦都是光头,也就是说他这里可能没有梳子……
我……
作为万花谷弟子!怎么能不梳头不洗头!!!
正在这时文迦从我身边经过,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莫名其妙道:“你做什么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
我默默收回了手指,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走到了窗边。
不能梳头不能洗头不能梳头不能洗头……
恨不能以头抢地耳……
忽然一只手按在了我肩膀上。
我一回头,看到文迦正淡然地看着我,另一只手举着,手里有一把象牙白色的篦梳。
不过……不管了!先把头发梳洗一下再说!
……
在洗过头的上午,我端端正正坐在小木凳上,看着正在摆弄一些莫名其妙器器皿的文迦。
那些我不认识的瓶瓶罐罐,我只在君师兄的密室里见过。
“关于你体内的毒。”文迦一边举着一只瓷瓶透着窗外的光轻轻摇着,一边说道,“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种处于潜伏期的混毒。”
我从善如流,配合地问道:“什么是潜伏期的混毒?”
孰料文迦和师兄的套路完全不一样,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靳钺给你的信我已经看过,他提到他的混毒发作过一次,而你的没有,只是身体越来越不好。所以我需要你现在回忆一下,你们没分开之前那段期间,靳钺有没有生过什么病,或者有什么中毒迹象。”
我闻言,认命地开始回想。
事实上,自从他被我们救回来之后,在师兄给的药方的调养下,身体一直很不错,连寻常的感冒几乎都没有得过。若说生病或者中毒迹象……
“他曾有一次喝醉酒,”我迟疑了一下,忽然发觉直言不妥。然而在文迦死鱼眼的注视下,不得不尴尬地道,“醉酒之后像中了什么下三滥的……药,但是事后我……偷偷去查探,发现和他同桌喝酒的人都没事,而那天的酒坛酒碗什么的,也早已经被厨娘洗的干干净净,此事无从下手,我便没有查下去。”
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