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宁不合时宜的笑了,“哈……好啊,那你冲我开枪啊!”她挡在父亲身前,尽量与他拉开距离。
“你让开,这是妨碍公务,你不要一错再错!”
“错?我说你们错了,有人相信我吗?”晚宁的眉眼露出祈求的神色,语气也降了下来:“你就当没看见,放过他吧,我求你!”晚宁用手推了推父亲,示意他赶快离开。
就在许氏父女推搡的时候,突兀响起的枪声让一切戛然而止。晚宁还来不及查看,就被人拽到一旁。她毫无防备,险些倒在那人怀里。
这样的钳制让晚宁想起了那个雨夜,她疯狂的想要摆脱。慕晨只好放松了些,急切的说道:“他有枪,你不要命了?”
可晚宁的眼里只有父亲,他此刻正阶下囚一样的蜷缩着,先前的一声空枪显然把他吓坏了。
“放开!”她说。
也就在这时,几辆警车呼啸而来,大队警察下了来,个个荷枪实弹的样子,把现场围了个严实。
晚宁盯着徐正新,满脸惊恐,“是你?”
徐正新依旧站在队伍的前面,枪口对准了许运伟。他没有回复晚宁的疑问,当然也无需回复。
队伍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约莫40岁上下,四方脸上眉目极其端正,许是从事警察工作久了,周身的戾气难以遮掩。他在徐正新身边停下,伸手拍拍他肩膀,十分赞赏的样子。
徐正新笑了笑,正要放下枪,那人在他身边耳语几句,他却突然变了脸色。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低声说道:“田队,不是要抓他回去调查吗?”
“现在证据确凿。”田海昌停了片刻,接着不紧不慢的说道:“小徐啊,不想留在队里了吗?”
晚宁当然听不见他们之间的对话,眼前的架势把她吓坏了。然而她的害怕不是来自对方黑洞洞的枪口,而是枪口之下的,她的父亲。
“还要我说多少次,不是他,不是他啊!”晚宁哭喊着。
徐正新低头犹豫,任由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头脸。这是一道尴尬的题目,选与不选,全在他一念之间。
晚宁眼尖,看着几个警察包抄过来,便更急切的想要到父亲身边去。然而慕晨的胳膊把她拦得死死的,她根本动弹不得。“我求你放开!”她带着哭腔说。
慕晨也看清了眼前的形式,那几个警察枪口对准的方位,他俩也在其中,他下意识的拖着晚宁艰难的往后侧步。
这不是晚宁所想,她努力的转头说道:“你不要管我,让我过去。”
“你不要命了?”慕晨似乎有些生气,手上也攥得更紧。
晚宁眼睛通红,声音也变得嘶哑不堪,“我要他活着,他是无辜的!”
慕晨咽了口吐沫,低声说道:“他们大概只想抓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晚宁的意识大概绷得太紧太久,哪怕出现一点点转机,便如同得了救命符咒。她在慕晨的这句话中扑捉到一丝讯息,电光火石间,还未来得及仔细推敲,便急切的想要放手一搏。
“爸,快跑,他们现在不敢把你怎么样!”
许运伟佝偻着身体,用浑浊的眼睛审视当前的一切,眼光所到之处,十几双眼睛和枪口无不对准了他。他迷茫的看着女儿,想要和她靠近一些,“晚宁,我……”
“别动!”徐正新又端起了枪,“再动就开枪了!”伴随着他的话,又是一阵枪械机关的轻响声。
田海昌站在徐正新旁边,嘴唇微动,分明说着:“开枪,我们证据确凿。”
“不是他,不是,你们这些傻子,瞎子!”晚宁想挡在他身前,可慕晨死死的拽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
“晚宁……”他更加憔悴,满眼尽是绝望。
“你放开我……”晚宁用力捶打禁锢自己的那双手臂,“滚开……滚……”
徐正新额上的汗像一群恼人的蚂蚁,不停折磨着他,握枪的手心亦潮湿一片,胳膊也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知道那不是因为疲劳。
“小徐,你这是学艺不精啊!”田海昌不露声色的去调整徐正新的姿势,扶到他持枪的右手,田海昌回头说道,“你是个好苗子,想想你的前途!”然后在徐正新失神的片刻,猛地压下他的手指。
这是一个连锁反应,一声之后,枪声接连而起。在恍惚的空间里,那声音像除夕的爆竹……
一切就此戛然而止,所有挣扎、恐惧、期望一起覆灭,就如同父亲委顿下去的毫无生气的身体。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和脸,那鲜红的的颜色像盛开在他身上的花儿……
晚宁猜那一定很痛,可是那疼痛的程度她无法估量,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来得及发出一点点声音。
“爸……”晚宁轻声呼唤。然而他毫无回应,只是笔挺的倒在血中,连阳光直射下来,都执拗的不肯闭眼。
慕晨这时放开了手,晚宁踉踉跄跄的过来,“爸,你起来,我们回家……”
他的身体还很柔软,可他再也无法向这个世界索取任何东西,却像是要流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腥甜味刺激着晚宁的口鼻,她不觉得恶心,那是和她身上相同的血液,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也正一点一点的流失。她有些恍惚,父亲喜欢吃什么呢?为什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算了,她也很累了,回家再问吧!嘴里呢喃着:“爸,我们回家……”然后双目一闭,颓然的倒下。
一双手臂适时接住了她,慕晨擦净她脸上的血迹,眼前的一切,亦出乎他的预料。这定论快得过了头,他甚至期待着凶手向父亲忏悔的画面……可无论如何,一切结束了!
可在这场博弈中,没有哪一方是赢家。
把晚宁交给队伍中的女警,慕晨准备离去。越过人群,他看见徐正新还站在原地,几个年长的警察正对他说话。他们的神情有赞许、有信任,而徐正新只是默默的低着头,手里还握着那支立了功的枪。
慕晨推翻了之前的想法,看来并非所有人都一无所获。至少有些人,抓住了机遇。
慕晨并不感谢他,对他的看法依旧,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但幸好,他们大概此生都再无瓜葛了吧?慕晨不再多留,默默的经过他身边,逐渐走远。
“ 凶手许运伟疯狂拒捕,被警方当场击毙,惊动全省的杨树街7。19案就此告破。由于破案神速,本案的主要负责人田海昌队长荣受到嘉奖!而破案的关键性人物,实习生徐某也被破格招录到本市刑警大队……”此后的几天,这样的新闻占据了各大媒体的版面。
晚宁出奇的平静,就连接收父亲骨灰时,她都没掉一滴泪。奶奶至今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几度昏厥,没能见上儿子最后一面,成了她心里抹不掉的遗憾。然而在晚宁看来,这或许更好一些,至少不会像她一样,一闭上眼总会看见父亲狼狈至极的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安顿好父亲的骨灰,晚宁摆上一张他的相片。照片是他出国前拍的,在阳光下笑得特别开心……隔着玻璃晚宁摩挲着照片上的笑颜,心里的酸苦疯狂发酵,却找不到一点宣泄口,她眨眨眼睛,可那里干涩异常,半点泪都酝酿不出。
回医院之前奶奶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还不能让爷爷知道,能瞒一阵算一阵。晚宁则拿着父亲的遗物,游魂一样的往家走。楼下的警察已经不在了,那里便恢复成街坊们聚堆儿聊天的地方。看见晚宁回来,大伙儿齐齐的停止了说笑,交头接耳的看过来。晚宁根本没理会,直接上楼去了,自然也没看到一旁路灯下站着的人。
慕晨说不清来此的目的,就好像他无法区分折磨他的究竟是恨还是愧,又或许两者兼具。
直至楼上某户亮起了灯,他才挪动了脚步。他要离开了,可这个城市中竟没有一个可以说再见的人!
小城华灯初上,亦让他的背影渐渐模糊……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警察再次找到了晚宁,他们把她带到警局,这一次不是审问也不是调查,而是认尸!母亲在宾馆孤独的吞下一整瓶安眠药,便再也没有醒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3天之后了。
法医机械的掀开白布,晚宁看见了她的脸,除却苍白,她还算安详。她眼眶微热,却依旧流不出泪来。白布缓缓盖上的时候,晚宁默默呢喃:“妈,这就是你的一辈子?”
纸终究包不住火,医院里人多口杂,消息还是传到了爷爷耳朵里,命悬一线的老爷子终究没挨过去,含着眼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就这样,短短的一周时间,晚宁接连失去了3个至亲。
爷爷的葬礼来者寥寥,许家俨然成了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罪恶源头,只有晚宁孤零零的守在爷爷陵前。
也从这一刻起,晚宁彻底坠入了灰暗的世界,在花一般的年纪,她学会了低头。
此时,她还未满18岁。
慕晨下了飞机,表妹和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了。
“吴妈做了煲汤,都是你爱吃的!”陈妮珍说。
慕晨侧靠着头,窗外飞驰的景物,和他的思绪一样纷乱。
“姑姑现在很稳定,我每天都去看她的,你放心吧。”
眼光定格在前方的商场,慕晨不假思索的说道:“停车,你们先回去。”车刚停稳,不待陈妮珍多问,他便匆匆的下了去。
陈妮珍找到他的时候,就见他手里拎着几个小袋子,她是小孩性子,非要先睹为快。
“哇,好漂亮的白衬衫!”她看得眉开眼笑的。
“好看?”慕晨一本正经的问。
“嗯,你眼光不错!”
慕晨把袋子一股脑儿塞给她,“那你都留着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陈妮珍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美衣在手,心情自然不错!
“哎,对了,我爸帮你预约的眼科医院就在附近,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她追上来问。
慕晨摘下眼镜,满眼模糊,满眼都是那人的影子。
他答:去,干嘛不去?
☆、我把友谊扔了
晚宁讲完了一段故事,车窗外依旧雨帘如瀑。沈康远早顾不得沾湿的真皮座椅,表情殷切的等着她继续述说。他觉得一切不应该这样草草终结,而晚宁的故事却已然画上了句点,她不再开口,疲倦又狼狈的坐在那。
“就这样了?”他到底忍不住心中的疑愤。
“能送我回家吗?”晚宁擦掉落在脸上的水珠,有气无力的说道。
“不是……你先等会儿……”沈康远抬手抓了抓头发,身旁女人的故事咋听之下不算稀奇,远不如离奇小说里的情节精彩,可这是现实,是他顺遂人生中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的。主人湿漉漉的坐在旁边,让他前所未有的生出了诸多感想,甚至想起了他不甚专心的大学时代,某位他早忘了姓名的专业课老师说过的一些话:“生活有时候会比虚构更精彩,但它也足够残酷。平凡、精彩或者残酷,这些对于新闻来说,是一种过程,但最终,我们需要的是真实……”
沈康远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新闻工作者,在这小城的小报社任职,小新闻看不上眼儿,大新闻也挨不上边儿,若不是碍着和老爹斗气儿他一早就撂挑子走人了。但怎么说都是科班出身,又好混歹混的在圈子里晃荡了几年,对新闻的敏感度还是不差的,所以才会一头扎在许家这案子上不放。本只是打算来票儿大的,满足一下虚荣心,能让他在同学聚会上来点专业谈资,顺带着给家人瞧瞧自个的能力也就够了,可显然,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这么多年你都没想过上诉?”他的手在半空比比划划的,泄露了内心的躁郁难安。
而回应他的竟是一声极轻微的嗤笑,他侧目去看,尽管晚宁垂着头,双肩却似在轻抖,显示出主人压抑的情绪。他疑心自己说错了话,便又安慰起她来:“也好,哭出来能舒服点,不过以后……”
“哈……哈哈……哈哈哈……”
沈康远不说话了,晚宁在笑,笑得前仰后合、浑身颤抖,然而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笑和哭相比没多大差别。
“……哈哈……呵……呵……”晚宁笑够了,便用手捂着眼睛,像要搓掉一层皮似的抹了抹脸,伴着鼻腔浓重的抽气声,她把头转向窗外。车窗外的秋雨带着寒凉卷落了早衰的黄叶,车内的沉默亦啃噬着内心的萧瑟。
“好冷啊,好像降温了。”晚宁再次出声,整个人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缩了缩肩膀,抬头说道:“能送我回家了吗?”
尽管晚宁再三推说,却始终拗不过正义心泛滥的男记者的盛情,沈康远非要送她到家门口才肯罢休。
“你家里有板蓝根之类的药吗?没有的话我去买。”
晚宁有些头疼,身上轻飘飘的,半句话也不想多说,只点了点头。
“那你回去赶紧喝点儿……哎,这老房子不会漏雨吧?要真漏了社区管吗……你家这种防盗门最不安全,你应该……”
晚宁正低头在包里翻找钥匙,无暇顾及他的喋喋不休,也自然注意不到藏匿于黑暗中的不速之客,倒是沈康远眼神好,一把拽住晚宁,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谁在那儿?”
那黑影晃了晃,传来一声讥讽:“还真是双宿双栖啊!”随即走到光亮些的地方,两手插兜,斜眼瞅着他俩。
“呵,我当是谁呢,黑天半夜的堵人家门口……”沈康远越说声越小,眼眶传来的酸痛,让他回想起白天的事,最后干脆闭了嘴。
晚宁更不打算与他多做争执,她找到了钥匙,便直奔家门,可有人偏不肯罢休。
“你去哪儿了?大半天不见人影,不会就和这个三流记者寻开心去了吧?”慕晨挡住晚宁,不依不饶的问。
“你说谁是三流?”沈康远听不下去了。
慕晨根本没理他,挪动脚步挡住欲溜走的人,“别的乱七八糟人我就不说了,我妈进急救室,你不觉得应该负点责任吗?”
“是我不好,我会去看她的。”晚宁急着进屋,只好顺着他的话说。
打从看见他俩一起回来开始,慕晨这气儿就不顺,这会儿许晚宁畏畏缩缩的态度更让他恼火。眼见着她就要开锁,他干脆一把按住门框,居高临下的俯睨着她,嘴角扯着冷笑 : “也是,看管一个瘫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