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痕迹,晚宁拐过一个街角,眼前的巷子比之前窄了许多,置身其中的人也就更显眼了,尤其还有人穿着橘红色的大衣。晚宁蹑手蹑脚的往前走,想要吓她个出其不意,可是下一刻,倒是她出其不意的愣在了原地。
在纷扬的大雪中,她分明瞧见了,那男人一把拉过身旁的女人,紧紧的拥在怀里,女人也柔顺的依偎着他。苍白的天地,动情的两个人,该是多么瑰丽的画面?可恶寒犹如利剑瞬间穿过晚宁脚心,刺透整个身体。那满面幸福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妈妈,而那个男人,却不是她的父亲。
手里的地瓜毫无预兆的掉落,好像惊扰了兀自幸福的两个人,那男人转头来看,晚宁吓得赶忙躲到一旁的拐角。
短暂的平静之后,她悄悄的伸头去看,两个人已经走远了些,小巷狭窄,他们走得很近。晚宁从暗处挪步出来,也只能呆愣在原地,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牵手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热乎乎的烤地瓜掉在雪里,融化了周围的雪,它还会是原来的味道吗?晚宁没再去捡,默默的转身走开。
十四五岁的孩子,对男女□□懵懵懂懂,可尽管知之甚少,但她也多少明白,能抱母亲的、能牵母亲手的,该是自己的父亲,可那个男人是谁?妈妈为什么要和他那样亲密?青春少女许晚宁想得头都痛了。
这直接影响了她的食欲,连最爱吃的牛肉馅饺子也提不起兴趣,吃了几个就放下筷子。
“怎么,数学又没考及格?”爷爷撂下酒杯,满面红光的嘲笑她。
“我数学什么时候及格过。”她无精打采的说了一句,就下桌了。
“这不算啥,爷爷我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还不是照样当干部!”爷爷给孙女宽心,还不忘说说自个的功绩。
“当过几天村官至于总挂嘴边么?可别教坏了孩子。”给爷爷泼冷水这种事就数奶奶最在行。“晚宁啊,饺子不好吃啊,要不奶奶给你下点面条?她又对晚宁说。”
“村官就不是干部啦?村里的事才杂哩,一般人还干不了呢,说了你也不懂。”爷爷反驳几句,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行,就你懂!饺子你也别吃了,都给晚宁拿走,给她妈拿去。”奶奶作势就要拿饭盒来装。
“哎,别别别,我再吃几个。”爷爷终于服了软。
“不用,不用给她带。一旁的晚宁终于开口说了句。
“拿点拿点,锅里还有好多呢!”奶奶说。
“哎呀,你个老婆子,有还不给我吃?”
“真不用给她带。”晚宁又说了一句,只是没人理她,老夫妻依旧乐此不疲的斗嘴。
“说了不用给她带,人家又不稀罕!”晚宁大声的说。
这一下子都安静了,老夫妻齐刷刷的回头看她。“你喊啥,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大嗓门干啥?”爷爷把酒杯撂下,脸也沉了下来。
许是被爷爷的气势给震住了,晚宁低下头,声音也嗡嗡的:“她和朋友出去了,肯定能吃更好的。”她不敢抬头,因为眼睛里聚了一层水雾,她怕掉下来。 “我先回去了!”她拿过书包,低着头匆匆的跑了。
“都是你,看把孩子吓的!”奶奶埋怨起爷爷来。
“我也没说啥呀!”爷爷瞅着门,觉得无限委屈。
晚上7点不到,天已经黑得透透的,雪几乎停了,只有路灯的光线下还能看到一点点收尾的雪末。晚宁伸手抹抹眼睛,雪后风凉,吹得眼睛难受。路过一家公用电话,晚宁站在那想了好一会,才走进去,拨通了爸爸的联络电话。
“你妈在旁边吗?”几句之后,他在那端问。
“你就关心她,都不问问我在哪!”
“你不在家?那你在哪?”爸爸应该是笑着的,晚宁听得出来。
“我在公园旁边。”
“这么晚去那干什么,你妈知道吗?”
晚宁心里像两军对垒,互相厮打乱作一团,小几岁或是再大几岁,都不会这样纠结,但当下在说与不说之间,她难以决定。
“晚宁,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就挂了啊。”
“爸爸,你回来吧!”晚宁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句。
爸爸听后沉默了一阵,然后又传来他轻快的声音:“再等等,爸爸多在这边待几年,咱们的日子就能更好……”
放下电话,晚宁的心更乱了。也不管天是不是黑,雪后是不是冷,就那么在外面随意的走,总之她不想回家。
因为是雪天,很多店铺都提前关了门,街路上光线很是暗淡,就像晚宁此刻的心绪。但就如绝望的谷底总暗藏着一点希望,在这条路的尽头有家店依旧灯火通明,这成了晚宁的灯塔。
走过去,借着店里透出的光,可以清楚的看到牌匾上“源景书店”四个大字,晚宁这时才察觉出了冷,便赶紧推门进去。
书店里这时还有好几个买书的人,与其说是买,倒不如说是在蹭书,有几个甚至倚着窗台大模大样的翻看。晚宁看了一圈,才在收银台后看到戴着老花镜同样低头看书的店主,看样子对店里的情况完全随之任之。
越过一排教辅书的架子,晚宁在当代文学区停了下来,一本叫做《自达尔文以来》的书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正要伸手去拿,后脊梁却被戳了几下,她转头去看,心情不免又低落了几分。
“你怎么也在这儿?”慕晨朝她笑起来,露着那恼人的牙套。
“你不是也在么。”晚宁不多看他,回头拿过书,便翻看起来。
“你喜欢这类型的书?很厉害啊!”慕晨看看她手里的书,低声说道。
晚宁本想随便看点文字平复一下乱糟糟的心情,可这人在旁边更让她心烦,翻来翻去根本就没看进去几个字,无名火便发泄在了动作上,“啪”的一声合上书再塞回去,一套动作十分麻利。
“哎……”慕晨见她又往里走,正要说点什么,她却瞬间看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还没等晚宁把手里的书捂热乎,那家伙就又牛皮糖一样的跟过来,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的。
“你烦不烦啊,看你的书得了!”晚宁烦到了极致,忍不住发作。
慕晨看来十分委屈,小心翼翼的推推眼镜,然后才轻声说:“那个,这家店七点半关门,现在七点二十了。”
他那憋屈样子像极了动画片里的“不高兴”,晚宁忍不住轻笑出声,慕晨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最后倒成了晚宁提醒他。“走啊。”慕晨便走过去,与她一道离开。
“过了年这家店就搬到咱们学校旁边了。”回去的路上,慕晨还在絮叨。
“你家是往这边走吗?”晚宁问。
“不是,让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太好。”慕晨很帅气的回答,可脚下的雪路一点都不给面子,他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晚宁止不住的笑:“不一定谁保护谁呢!”
“这雪太滑了,我不太习惯。”慕晨跺跺脚,找了个理由。
“其实这个很好玩的,看我的!”还没等慕晨反应过来,晚宁已经往前跑了几步,然后迈出一只脚,便真如翎羽一般的滑动起来,站定之后朝他打了个响指,扬声说道:“这叫打滑!”
慕晨站在原地,又抑制不住的笑起来。
“来,你也试试,可好玩了!”晚宁跑回来,便要他跟着学。
“哎,你要先讲清楚啊……”慕晨迷迷糊糊的就被晚宁推了出去,在滑得反光的冰雪路面,他不得要领,东倒西歪的更走不稳当了,像个学步的孩子。
“两脚分开啊……哎哎,你站稳,别歪……哈哈……”他笨拙的样子让晚宁忍不住笑起来,这让她暂时忘了那些烦心的事。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练习,慕晨多少滑出了些模样。两个人跑跑停停的也不觉得累,在零下十几度的夜晚,他们的额头都沁出了汗。
“我到了,先走了。”在岔路口晚宁说道。
“你家住这?”慕晨问。
“这儿拐过去就是了。”晚宁转过身背对着他挥挥手,慕晨竟也呆呆的抬手回应,她突然又转过来,慕晨的手来不及收回,就尴尬的停在半空。
不知道晚宁注没注意到慕晨的窘迫,只是笑着说道:“好好练习啊!”而后就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慕晨在原处兀自收回手,嘴角咧开一个弧度,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傻傻的笑。
“你怎么才回来?”晚宁前脚才踏进屋里,就看到妈妈朝门口冲过来。她这时已经换了居家的衣服,但晚宁总记得那狭窄的飘着雪的巷子里,她穿着橘红色大衣的情景。方才稍微提起的一点好心情又瞬间归零了。
“在外面走了一会儿。”晚宁把鞋放进鞋柜,就转身进了屋。
“我给奶奶家打电话,她说你老早就出来了,这大冬天的,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乱走什么?”
“奶奶让我给你带饺子来着,我没拿,你应该吃晚饭了吧?”晚宁突然说道。
母亲面庞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又恢复过来,“吃了……下次别这样了,家里多担心啊!”
“你们吃什么了?”晚宁放下书包,背身问她。
她看不见母亲的神色,但片刻之后听到她说:“我们……就随便吃了点。”
刚才耗费的体力这时才找起后账来,晚宁觉得身上无力得很,于是她颓然的坐进沙发,低头又说:“和张阿姨她们吗?”
“哎呀,不就是她们几个嘛……接点热水泡泡脚啊?”她惶惶然的回答,又忙忙叨叨的去接热水了。
晚宁蜷起双腿,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她这时才真的觉出了冷,手不小心扫过□□着的脚面,那凉得就如一块冻透了的寒冰。
不知道是那天真的冻到了,还是因为心情低落容易引发疾病,总之晚宁少见的感冒了。成语有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话用在晚宁生病这件事上同样合适,她鲜少感冒,但一病起来,反倒拖拖拉拉的好不起来。连续两周她都拖着个鼻涕罐子去上课,这期间班里患感冒的人数直线上升,很难界定是不是从她这里传染来的。
而这直接导致了两种结果,首先是晚宁月考成绩下降了几名,还有就是同学们纷纷避而远之。
但凡事皆有例外,逃避的人群中绝对不包含这两个人:柳薇薇和慕晨。柳薇薇自不必说了,慕晨则是在新一轮的分座浪潮中,又和晚宁冲到了同一座小岛上。
慕晨作为班状元自然是老师的心头宝,座位还不是随便挑,而晚宁总成绩虽然略有下滑,但数学成绩却呈现上升态势,老师想当然的把这归功于同桌的优势互补效应。所以在全班轰轰烈烈的大迁徙中,唯独他俩静安一隅。
“好多灰啊,要不我们到走廊等着吧。”慕晨说。
“一点劲儿都没有,我哪都不去。”晚宁趴在桌子上,说得有气无力。可邻桌同学忙乱中把一摞书扒掉,弹起更多灰尘,晚宁来不及躲闪,被呛得够呛。
慕晨起身拿过自个的坐垫,又从桌堂里拿了几张旧报纸,对晚宁说道:“走吧,这里空气不太好。”
生病的时候人体机能下降,大概思考、反抗这些能力也都跟着通通败下阵来,晚宁竟然十分顺从的跟着慕晨出了教室。
他先把报纸铺在楼梯上,再放上坐垫,才示意晚宁坐下,而他自己则倚着一旁的窗台。
“你怎么这么好啊,我都不忍心欺负你了。”晚宁用手拄着头,和他开玩笑。
“你少耍我出洋相就好了。”慕晨说完故意把脸转向窗外。
“你家为什么要搬来这里啊?广州不是比这里好多了。”晚宁随便找了个话题。
“我爸爸就是这里人啊,这是他的故乡。”慕晨转头说道。
“你奶奶家住这边,你一次都没来过啊?”
“我没有爷爷奶奶,听说他们很早就去世了”
“哦,还是不明白,那干嘛要回来呢?广州这时候应该还很暖和,多好啊……”晚宁把头枕在膝上,自顾自的说起来,因为掺杂着鼻音,她的声音竟然有了一丝南方姑娘特有的娇柔。
“是爸爸很想老家啦,加上外公给了他一个项目来做,正好就回来了。”慕晨笑着解释。
“项目……是什么?”
“嗯,就是开发房地产喽,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叫大杨树的村子,那个就是我爸爸要开发的项目。”
“那,他会很忙吗?”
“会啊,不过他都会抽时间陪我们的。”
“哦……”晚宁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倒是慕晨找了个话题。
“他出国了,走了快五年了。”晚宁低声说。
慕晨听后推推眼镜,表情变得极其认真,“这种状况可不太好啊。”见晚宁很困惑的看过来,他又接着说道:“所以我妈妈才会一起跟过来啊!书上说夫妻如果长时间分离两地,感情会越来越淡,搞不好婚姻都会破……”
晚宁嗖地站起来,大眼睛瞪得溜圆,这气势把慕晨到嘴边的话都给吓了回去。
“破你个头!”晚宁把坐垫使劲往他手上一塞,便气呼呼的走了。
慕晨低头瞅瞅坐垫,再抬头看去,因为走得快,她的长辫子也急速的来回甩动,他更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说得都是真话啊!”
此后的一个多月,晚宁处在一种莫名的古怪情绪中,在班里她不愿和慕晨说话,连柳薇薇都受到了波及,每日得看她脸色行事。而回到家,她则更加别扭,几乎不与母亲交流。
就这样到了寒假,晚宁直接住到了奶奶家。期间妈妈曾想接她回家,可她就是不肯回去,搞得妈妈一个人既尴尬又落寞。看她这样子晚宁又有些心软,但一想到那天看到的情景,她又觉得浑身难受。
可时间长了,她也产生了动摇,或许自己看错了?或许妈妈和那个人只是要好的朋友?又或许在自己离家的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变本加厉了?思来想去晚宁终于无奈的面对现实,猜测成年男女的感情,果然是一件很难的事。
临近春节,晚宁终于答应和妈妈一起上街购物,可能是因为离开略久出于本能的思念,也可能是为了给爸爸挑一件足够好的新春礼物。
“嗨,这么巧!”
晚宁正低头挑选袜子,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和自己打招呼,妈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