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宁推她走得很慢,这个季节的天气在北方是最舒服的,天高云淡,空气清爽。慕母心情好得很,不停的和晚宁说话,晚宁也小声附和……如果不是刻意拆穿,大概没人会怀疑这幅和谐的母慈子孝图。
可有人偏要煞风景。
“这是慕晨母亲吧?”沈康远说。
晚宁无奈的叹息,在内心祈祷他别再口无遮拦。
“你是?”
“您好,我是法制日报的记者,我叫沈康远。”沈康远朝她伸手过来。
慕母打量他一下,并没与他握手,“记者?找我有事?”她问。
“您别理他。”晚宁适时插话进来,然后又对沈康远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哎,等下,怎么老这么没礼貌啊!”他连跑带颠的跟上来。“我是来找慕晨的,不过找您也行,反正你们谁愿意说都行!”
“沈康远!”
“说什么?”
她俩同时说,倒让沈康远微楞了,不过他马上凑到慕母身边小声说了起来,晚宁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
他说:“就是您家叔叔,慕晨他爸爸那个案子啊,您不知道吧,现在又出来个凶手,自首信都发到网上去了,……当年的事,您和我说说呗!”
空气一时间静止,慕母缓慢的抬头看向晚宁,晚宁只能颓然的垂下目光,她什么都阻止不了,一如当年。
“你是说,有人亲口承认的?”慕母颤巍巍的问。
“是啊,信都发在网上了,要不您自己看……”他说着摆弄起手机来,片刻之后拿给她看。
她看得双手颤抖,忽然抬起头来,手伸向前方,像够着什么东西,可那终究空无一物。“天哪,少军啊,你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啊?”她终于撕心裂肺的呼喊,手也毫无生气的坠下,连同她的身体,如一片枯透了的残叶。
“阿姨!”晚宁连忙过去扶她,可任凭她怎么呼喊,她依旧双目紧闭。
“我天,吓死我了!没……没事吧?”沈康远也过来问。
“你走吧……走啊!滚、滚开!”晚宁大声的喊。她受够了,她为什么总要经受这样的生死别离?
晚宁木然的盯着闪着红光的“抢救室”三个字,从慕母推进去,她便这样一动不动的呆坐。沈康远站在一边,低垂着头,气压低沉得很,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走廊里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慕晨风尘仆仆的跑了过来,晚宁这才转过头,嘴角动了动终于说了句:“对不起……啊!”
晚宁惊呼,因为慕晨突然拽过她衣领,不由分说的把她从椅子上拎起来,晚宁不得不与他面对面,听他咬牙说道:“你!”
她看到他额上突起的青筋和满是怒火的眸子,还有那只扬起的颤抖的手,晚宁平静的闭起了眼睛,等待即将降临的一切,只是眼中蓄着的东西却不争气的跑出来,顺着脸颊的弧度,最后滴落到他的手腕。
慕晨轻颤的下巴还是出卖了他心中的挣扎,他猛的放开钳制晚宁衣领的手,险些推了她一个趔趄。
沈康远正好来得及扶住她,然后他迎向慕晨,很有些正义凛然的意味:“哥们儿,这娄子是我捅的,有气你冲我来,和她无关,她……”
慕晨一拳招呼过去,沈康远连退了好几步,吃痛得站不直身子。
“别再让我看到你!”慕晨说。
“你走吧,别再来了。”晚宁站在慕晨身后,也说道。
沈康远直起身子,在包里翻出一幅墨镜,戴好之后才转身,走了几步又摸了摸自个的脸,确认无碍后,这才最终离开。
偌大的长廊,就只剩下了他俩,空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对不起,我不应该……”慕晨坐在这隅,低垂着头。
“再找个人来吧,我……不想做了。”晚宁坐在那隅,低声说道。
“要是因为刚才,我道歉,我是昏了头了。”
“不,我能理解你。”晚宁转头说道,“可我在这儿,对大家来说……都不好。”她木然的起身迈步,在他不远处又停下,“我们本来也不应该在一块儿。”
然后她缓慢的走远,最终消失于慕晨的视线。
其实晚宁哪都没去,她在楼梯转角停下来,眼睛里潮湿一片,让她看不清路。 她赌气的蹲下来,深深的埋着头,像一只鸵鸟。这样,便没人看得见她流泪。
电话铃声又急促的响起来,她摸索着接起,可下一刻,她弹簧一般的弹起来,举着电话的手颓然的落下,脚步也迈得异常沉重,一步、两步……忽然她猛地一激灵,又猛然加快了步子,她疾步的跑,连泪都落在了身后。
仓皇的推开托老院房间的门,先前屋里站着的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来看,晚宁也不理会,踉踉跄跄的走到床前,“奶奶,奶奶,晚宁来看你了,别装睡了……”她轻轻摇晃,可奶奶仍旧睡着,十分安然的。
“孩子……节哀!”王院长低声说。
“都怨我,我不知道她藏了那么多安眠药。”年轻护理员抽噎着说。
“哎,那帮警察来了之后,我看她就不对,要是我多陪她一会就……”隔壁屋的赵奶奶也说不下去了。
晚宁一直沉默,过了很久,她说:“给大伙添麻烦了……我能和她单独呆一会吗?我想和她说说话。”
王院长轻声叹息,也就带着几个人退了出去。
这屋里终于只剩她俩了,晚宁帮她捋了捋头发,这样看来,她头上的白丝真的太多了,早知道应该帮她染发的,她一直那么爱美。
“怎么胆子那么小,警察就是吓吓你,又不能真把我怎么样,再说我又没犯法……”她的手很凉,任凭晚宁怎么捂,都回不来一点温度。
“你什么时候留了那么多药啊?真有心计,那睡不着的时候都做什么了啊?”晚宁掖了掖毯子,生怕她再冷。
“现在好了吧……这下……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晚宁终于埋下头,忍不住的抽噎,忍不住的涕泪横流。
连天也忍不住了,骤然而降的大雨模糊了天地,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思念。
不容得晚宁流连悲伤,她必须得赶快振作,奶奶的后事还等着她料理。还好托老院对这一套流程还算熟悉,帮她联络了殡葬服务,但有些杂七杂八的事还是需要她亲自处理。
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晚宁站在门口,伸手去探,雨丝冰凉,可比这初秋的雨还要凉的却是她的心。
只剩她一个人了,只有她一个人了。
这雨何时会停?她何时才能脱离?她真的不知道。算了,如果能化在这雨里也好,那就再也不用忍受这一切烦扰了吧?
她不顾一切的走进雨里,雨打在脸上、身上,她竟然未觉得有多窒息,大概它们一样冰冷。她在雨中游荡,成了这混沌天地之中最突兀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人叫她,她甚至都忽略了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的天,你疯啦?”沈康远举着伞跑到她身边,大声说道,只是雨的呜咽吞噬了他的部分声音。
晚宁木然的看他,吓得他够呛,赶忙拽着她往车里跑。
“大雨天的,在雨里瞎跑肯定得生病。”他找来纸巾边递过来边说。
晚宁却没去接,她浑身滴下来的水沾湿了汽车座椅,“你看,这雨这么大,可能一时半刻不会停了。”
“啊,预报说今天有大雨。”他心疼的看看满是水渍的真皮座椅,有点无奈。
“正好你送我回家也得一会儿,不如,我给你讲段故事吧。”晚宁说。
“什么故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受伤的真皮座椅。
“我的故事……你不是一直想听关于我的事么。”
“什么?真的!”
“嗯,不过这故事有点长,你得听仔细了。”
“那必须的!”
晚宁轻轻一笑,是啊,这真是太长又太久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开始,将进入晚宁的回忆啦。
☆、小女魔头不是一天练成的
晚宁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儿?估计问十个人,就会有十个人告诉你:“那家伙,整个就是一魔头,难斗儿得很!”
晚宁四岁,长得胖嘟嘟、粉嫩嫩,任谁见了都喜欢得紧。邻居婶婶看见她便扯着嗓子喊,“来来,小晚宁,过来玩会!”
“婶婶,我要草莓糕糕。”晚宁眨巴大眼睛,伸着小胖手。
“有有有,婶婶去拿啊!”婶婶眉开眼笑的转身去拿,这才看见家自家宝贝儿子打外边回来,“小刚子,去和妹妹玩会!”
晚宁和小哥哥一起吃婶婶自制的草莓伴雪糕,香香甜甜,小晚宁很开心。小哥哥心情也很不错,于是仗着比晚宁大两岁,便开始嘚瑟:“你看,我的勺子比你的大!”
小晚宁瞅瞅他的勺子,又看看自己的,不高兴了,果然比自己的大。
“拿来,我要那个。”
“就不给你!”小哥哥笑嘻嘻的说。
小晚宁又瞅瞅他,抬起小胖手就扇了过去,结结实实的把小五指印留在了小哥哥脸上,趁他愣神,正好抢过大勺子。哇!大勺子果然好,一口能舀这么多。
晚宁小嘴里塞得满满的,还抽缝对愣神的小哥哥补了一刀:“让你不给我!”
“哇……啊啊……妈,她打我!”
婶婶闻声赶忙过来,小晚宁撅着小嘴,恶人先告状:“哥哥不给我勺子!”
“哇……”小哥哥哭得那叫委屈,直往妈妈怀里扑。
婶婶脸子一拉,气得不行:“完蛋玩意儿,就知道哭,人家比你小那么多……”却是狠狠的数落起自家儿子来。
小哥哥愣了,真的止住了哭,可明白过来后,哭得更凶了……
晚宁六岁,已经成了附近孩子的群头,带谁玩不带谁玩,得她说得算。她的话在孩子中间俨然成了圣旨,很少有人胆敢武逆,否则就要品尝被群体孤立的滋味。
黑恶势力如此猖獗,偏偏有人很没眼力见儿的在太岁头上动土,那是晚宁远房亲戚家的小姐姐。
明明个头比她高,还得叫她姐姐,晚宁已经觉得很不爽了!她居然还仗着早出生几个月处处压着晚宁,唐诗得她先背、压岁钱得她先领、吃个苹果都得她先挑……
这些晚宁都大度的忍了,但她居然告恶状!不就偷吃她几块饼干么,要不是晚宁饿急了,才不吃她的破饼干呢,干巴巴的一点都不好吃!
眼看就要上小学了,居然被她害得背了个“饼干小偷”的罪名,这口气晚宁怎么咽得下!
小姐姐被“晾干”了几天,终于来告饶了:“晚宁妹妹,带我一块儿玩吧。”
晚宁站在一群孩子的前面,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才说:“带你玩也行,不过,你得叫我姐姐!”
“啊……这……这……”
“不叫就不带你玩!咱们走。”小晚宁帅气一挥手,带着小伙伴呼啦啦的就走。
“哎……等等,晚宁……姐……姐姐!”小姐姐也不知道违了多少心?
“啊,乖啊妹妹,走吧,姐姐带你玩去。”小晚宁停下来,学着大人模样招招手。小姐姐苦哈哈的脸上终于换上了笑,溜溜儿的跟在后面玩去了。
晚宁九岁,上了小学三年级,学习成绩一般,身高一般,总之除了仗义执言其他的都一般般。
小伙伴耷拉着脑袋告诉她被隔壁班的大块头欺负了,晚宁撸胳膊挽袖子的就要找人家理论,可上课铃声让她暂时消了气焰,因为这最后一节是数学课,她免不了又得做“留学生”了!
估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钟馗一样的数学老师居然大发慈悲的按时下了课,这下晚宁又满血复活了,拉着受了气的小伙伴就去堵隔壁班的大块头。
“大块头儿,你站住!”目标出现一声吼。
被唤作大块头的孩子迷迷糊糊的一回头,便见晚宁拽着个小男孩过了来。
大块头其实块头并不大,只是比同龄的孩子高了些而已,而且和晚宁一样是个女生。
“有事啊,许小胖?”她边说边往嘴里塞了块虾条。
“我再说一遍,不许叫我小胖!我哪胖了?”晚宁最烦别人说她胖,她只是有点圆好嘛!
“哼!许你叫我大块头,就不许我叫你许小胖啦?许小胖,许小胖……我就叫了怎么着!”
“柳薇薇!”晚宁实在忍不下去了,正要夺过她那碍眼的虾条,身后的小伙伴拉了拉她,她才反应过来:跑题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欺负他了?”晚宁指了指身后的男孩。
柳薇薇歪头瞅瞅,点点头:“对啊,他和别人说我像西游记里的黑熊怪,我就问问他啊。哎,有这事吧?”
晚宁也回头问:“你怎么没说啊?”
“我……我就那么说说……”他憋里八屈的低下头。
“那你也不能欺负他,他……他不是故意的!”晚宁理直气壮。
“你故意找茬是吧?”柳薇薇不耐烦了,把虾条塞回兜里。
“怕你啊!”晚宁挺着小腰板。
身后的小伙伴见势不妙,连忙拉着晚宁,“要不,咱先走吧……”
“走什么走,走了不就是怕她了!”晚宁的小圆脸气得红扑扑的。
小伙伴快哭了,完了!大块头那么高,被她打一定疼死了,“呜呜……”他竟然小声抽噎起来。
“闭嘴,你这胆小鬼!”晚宁很鄙视他。
“晚宁,你干什么呢?”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局势。
小伙伴一见到救星,赶忙倒戈:“许叔叔,晚宁要打架,我劝不住,呜呜……”
“小林子,你……”晚宁来不及埋怨不忠诚的伙伴,赶忙招架自家老爸:“爸爸,我没打架!”
“没打架也不行啊,同学之间要友爱相处,知道吗?”许爸爸耐心说道,然后看看柳薇薇,便拉晚宁过来,指着说道:“晚宁,和人家道歉,你们还是好朋友。”
柳薇薇得意的笑着,晚宁看着碍眼极了,但谁让自家老爸胳膊肘往外拐,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句:“对不起。”可谁知道柳薇薇做了个鬼脸就跑了,又把晚宁气得够呛。
因为这,晚宁和老爸好一阵怄气!吃晚饭的时候没说话,到看动画片的点也不和他抢电视,也不吵着让爸爸给她讲“许氏抗战野史故事”……
就这样怄了两天,老爸忍不住了,顺着晚宁的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