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涴突地捂住小屁屁,她最近板子挨得太多了现在还隐隐得疼着,乖巧地点头。鸳鸯又替她抹干净额头,叹息:“进去吧。”
在门外还是活蹦乱跳的活泼丫头,踏入房门之后显然就成了恬静的小姑娘,忽略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吧。
夏令涴绕过花厅直接拐入后院去了夏黎氏的卧房,紫檀木雕花绞丝绢屏风后面她的娘亲正在画眉。鎏金喜鹊闹春铜镜映照出的妇人有着圆润的脸颊,银蓝色眸子略微冷淡,薄薄的胭脂衬托得肤如白瓷,丰盈的手指上带着硕大的青玉戒指。一身薄纱金沙芍药对襟直领开身衣,瞧见大女儿来了这才由着丫鬟整好十二幅雪青儒裙,踏着悠闲地步子对她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夏令涴夸张地道:“好极了。娘亲,您这一身衣裳得花多少银子?不心疼么。”
夏黎氏点点她的鼻尖:“不懂得藏心思的傻丫头。在本家可不能这么胡乱说,会被人笑话。”
谁敢笑她她就揍谁!夏令涴嘟着嘴心里嘀咕着。若是以前想什么她就一定要说什么,可自从月前来了本家一切都改变了。话不准乱说,饭也不准多吃,走路不准蹦跳,坐着不准乱动,睡觉歇息都不能流口水,还有连微笑不准露出牙齿。她最近换门牙说话都漏风,没少被人耻笑,这一点她就大人大量的容忍了。夏令涴觉得太难受了,更加难受的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连翘是随着自己一起长大的丫鬟,最新添的龙芽是夏家老夫人送到她身边的,美其名曰伺候人,实际上就是一个动不动喜欢哭诉的小丫鬟。
连翘和她一起爬树,龙芽就在树下哇哇大哭,引得来来往往的丫鬟妇人婆子们张望。旁人问她怎么了,她就指着树顶的夏令涴:“我家姑娘说要连翘姐姐和树上的麻雀比飞飞,谁飞得高就给谁吃饭。哇,连翘姐姐没有饭吃,龙芽就要分一半给她。龙芽不要饿肚子。”
她才不会让连翘饿肚子,她只会将龙芽的荤菜喂小尾巴,素菜喂小偷儿。
龙芽爱哭。夏令涴偷玩儿不见了,她哭;夏令涴爬树跌倒了,她哭;夏令涴借故发脾气了,她也哭。经过一月,夏三爷院子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明白了,只要龙芽在嚎叫,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到夏令涴。
为此,夏令涴给龙芽起个小名叫‘洪水’,她想用‘瀑布’代替来着,显然洪水更加凶猛一些,对她的伤害极大。可这院子里的众人都很是疼爱龙芽这个可怜的女娃儿,总觉得她被夏令涴欺负了。
这不,给娘亲请安的时候,大人都在问:“龙芽没跟来?你是不是又训她了。”
夏令涴哇哇大叫:“才没有。她跟连翘一起去厨房端早饭了。娘亲,我今天陪你呀,你教我学字儿。”
夏黎氏摸摸大女儿的发髻:“难得你乖巧,等下让人唤得你妹妹来,姐妹一起才能学得快。”
“娘亲,”夏令涴扭捏,“我若是不如妹妹读书多,您会不会不要我了?他们都说,没有学识的女子不讨父母喜爱,以后也只能嫁给穷人家,会每日里洗衣做饭养猪种菜,还只能睡柴房。虽然我喜欢吃猪肉,可不想养猪啊,它们太会睡觉都不陪我玩儿。”
原来养猪是为了玩不是吃。夏黎氏也不知道仆人们对她威胁的效果是好还是不好,总之她能够忐忑不安也说明了害怕,至少能够让她老实学字。会不会要这个女儿,这还需要问?
相比夏令涴的天真烂漫,小她一岁的夏令姝则文雅腼腆,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一株临水百合,让人忍不住怜爱和宠溺。
“爹爹不在?”夏令姝一来就明显的察觉今日的不同,小声的询问正在布菜的鸳鸯姐姐。
鸳鸯窥探着夏黎氏的神情,阴郁的摇了摇头。夏令姝不同于夏令涴的粗心大意,她对于陌生环境有着不同于姐姐的适应方式,总是能够冷静的观察周围的人和事,见到鸳鸯摇头自然就明白不能说或者不好说。
早饭很丰盛。如意卷、芝麻肉饼和虾圆豆腐,蒲笋清脆爽口,茯苓糕夏令涴最爱吃,各种各样的药粥是从小就开始食用的,今日的山药薏仁粥放了点蜂蜜,两姊妹吃了干净。
夏黎氏随意吃了几口,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鸳鸯带着两位小姑娘去了书房,里面的书籍大多是夏黎氏成亲之前必看的书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全面。一家人随着夏三爷去外地做官之时还添置了不少的野史神话孤本,每夜里姊妹不安分睡觉之前夏黎氏就会抽取其中一段说给她们听。那些千奇百怪的妖精,神通广大的神佛,还有嗜血残忍的魔王引得姊妹两个惊叫连连,嬉笑之后睡眠会格外的深沉。
她们本来以为那些快乐愉悦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可随着爹爹一声‘回家’,他们就千里迢迢的从平遥来到了皇城,住进了偌大的夏家。相比老屋的两门独户,夏家的庭院众多,前门后门偏门大门二门三门月牙门扇门花门还有长长短短的廊亭,任何一处院子就比老屋大了岂止两倍。最开始的半月,夏令涴都在繁复华美雕梁画栋的大院里寻宝,后半月则淹没在众多亲戚堆里,逢人都是一表三千里的姑姑婶婶表哥表姐一顿乱唤。
视野宽广了,父母也不再由着她们的性子胡作非为,反而是时常拿着姊妹与夏家的众多同辈比较。世家弟子中谁的读书最好,谁的武艺最高,谁的才情最让人称赞;大家闺秀中谁的诗词最全面,谁的琴艺最大气,谁的舞技最动人,谁的女红最精细,还有厨艺、管家理财等等都能够被人拿来相互比较。
最后的结论:夏令涴就是那一无是处的草包女子,以后她的夫家可要吃亏了,当然她的嫁妆也要提前预备。这等蠢才早些嫁出去省得祸害家族才是上策。
她的妹妹夏令姝学识方面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学东西快,气质恬静,颖悟绝伦,与夏令涴的抓乖弄俏相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夏令涴发誓:我也要温柔,我也要端庄,我也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也要成为全天下人人称赞的才女。
大家一起鄙视她:做梦!
五岁的孩童能够学的东西很少,可天底下从来不缺神童。在皇城这块地儿,男子一岁认《千字文》,三岁背诵《三字经》《千家诗》,五岁熟读《论语》《孝经》。女子则是《女四书》《幼学琼林》。夏家乃大雁朝开国以来的世家大族,除去上面所学的基础还增加了《九章算术》《易》《尚书》《七略》等,课业之繁杂,审察之严格在大族中数一数二。故而夏家子女在进入白鹭书院就读之前就已经是皇城同辈中的佼佼者,被各家各派人士称赞。
夏家姊妹五岁之前最多学习了《千字文》与《千家诗》,《女四书》读了一半。今日的课业是抄写《幼学琼林》的中卷,已经比表兄妹们晚了不知多少。
安安静静写了没半柱香的时辰,夏令涴就已经坐不住了,整个人像是凳子上有钉子般动来动去不得安稳。鸳鸯熟悉她的性情只当没看见,一心一意只不停的往院门口瞧。
“那是谁?”夏令涴循着目光看去,正看到一名苗条的妇人从大门而过,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媳妇,一路张扬嚣张的大笑而去。
“别看,是狐媚子。”鸳鸯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夏令涴踮起脚尖还要瞧,那妇人偶尔一个错眼就正对上了她,头一扬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挑衅微笑,摇着蒲扇走了。鸳鸯指甲都要把手心给戳红了,拉扯住自家姑娘,砰地就把窗户给关了。
“谁家的?”夏令涴懵懵懂懂地问,夏令姝揪着她的袖子:“姐姐,那是柳姨娘。”
“你认识她?”
夏令姝望向鸳鸯,低声说:“爹爹昨夜不在娘亲房里。”
夏令涴还是不懂:“爹爹不是去了宫里么?娘亲说爹爹的事儿多不要让我们缠着他,会挨骂。啊,夜里……”她反手扣住欲言又止的鸳鸯,“那个柳树精是谁家的?跟爹爹有什么关系?爹爹是娘亲的,谁也不准抢走他对不对。”越想越慌张,她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鸳鸯还未说话,外面又传来一个童稚的男声:“阿姐,柳姨娘说不来给娘亲请安了,她要去伺候奶奶。”正是夏三爷最小的儿子夏令乾。
夏令涴跌坐在椅子上,额头冒冷汗:“柳树精是爹爹的小妾。什么时候到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鸳鸯为难的说:“就是前几日你随着老爷去书院的时候。老夫人说柳姨奶奶是老爷娶亲之前的通房,老爷成亲之后就去了外地没带着她,现在回来家也该有家的样子就着她再来伺候老爷夫人。昨夜里,老爷是歇在了姨奶奶的屋里。”
夏令涴一甩笔杆子,抓起墨砚往外跑:“我去打死那狐媚子,让她勾引爹爹欺负我娘。”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拉住她苦劝,夏令涴一概不听。她爹爹为官之时没少判妻妾的案子,有宠妾灭妻,也有正妻毒妾的,更有男子纵容妾侍虐待嫡子嫡女的。耳闻目染之下夏家姐妹对妾侍深恶痛绝,同时也对爹爹只有娘亲一个妻子自豪。可没有想到这回到本家没足月爹爹就变了,怪不得早上鸳鸯说娘亲心情不好,都是被那妾侍给气的。她要为娘亲出气,让那妾侍知道夏家姑娘的厉害,欺负了她的娘亲就是欺负了她们姊妹,她不会让对方嚣张狂傲,她要,她要打掉那狐媚子的牙。
夏令姝已经吓坏了,抽泣地坐在一旁不停的落泪,也不知道是为了娘亲还是为了姐姐,或者只是为了未来可能面临的困难。
才三岁的夏令乾根本不晓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传达一句话之后会引起姐姐这么大的反应。
鸳鸯抱着夏令涴,任由那墨汁随着动作飞溅到两个人的身上脸上,苦道:“姑娘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好。你这样会让夫人难办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会说夫人不够大度,这大家族里人来人往没有秘密的会让夫人难做啊。”
夏令涴抖着手腕子,倏地将那雕着百子贺岁的龙尾石砚台狠狠地掼到青石板上,看着那坚固的石头完好无缺的滚了两圈之后只碎了一点边角后才转身抱住哭泣不止的妹妹和懵懂的弟弟,继承自娘亲的银蓝色眼眸中冰冷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大清早起床,在群里大吼拼文,一直持续到12点才有人回答
我:拼文
鱼:吃饭
我:拼文
鱼:电话
我:拼文
鱼:来吧
我:不准放我鸽子
鱼:是你经常放我鸽子
我:不来报数的没有菊花【势要打造史上最强诅咒】
鱼:……【装傻中,视而不见】
吼吼,看文不留言的,乃们菊花还安好么?要担心呀要担心~~~
第三回
事后夏令涴曾气愤地询问娘亲为何不好好教训那柳树精,夏黎氏哀叹半响,才说:“寄人篱下就不得不低头。”
“那我们搬出去。”
“皇城不是平遥,盛世中物价偏高,房价更是那芝麻开花节节高,没有最贵只有更贵。涴儿,不要为难爹爹那可怜的荷包了。”
夏令涴泪奔。她怎么也想不通娘亲为何情愿花大银子添置花衣裳和珠宝首饰也不愿意赞助爹爹买新院子,一直到她成亲了有娃了的时候才彻底领悟这里面的奥妙。
不得不说,出身名门的夏黎氏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忽悠的主。
还是小女娃的她为了这个答案郁闷了好久。娘亲容忍柳树精,不代表夏令涴会容忍,她历来都是别人敬她一尺她要反咬一丈的,当日晌午她就去找了爹爹夏祥君。
令涴她爹在皇城夏家排行老三,前面有两位哥哥,下面有两位弟弟,他高不成低不就正好夹在中间,从小被罚被打轮不到他,宠溺骄纵也由不得他,小时只觉得是个谦虚谨慎的公子,越大才慢慢展露才学,可也比不过早就在朝中谋得高位的大哥,也比不过从小就有武学奇才之名的小弟。成年之时他的娘亲夏老夫人才恍然察觉这个儿子早已独立成人,见人三分笑,淡然两分,谨威两分,不羁两分,最后一分是对家人的纵容。老夫人没由来的心疼,在皇城的各世家官家的未嫁小姐中千挑万选了同为世家大族的黎家大小姐,热热闹闹的办了婚礼。那些年新皇登基,朝中局势不定。新皇是由世家们推举上位的皇帝,世家中的旧人与平民新贵的斗争异常激烈,夏家为了以防万一最后选定了老三做遗脉,远赴天高皇帝远的小城做县令。这些年世家与新晋官员分庭抗礼,夏家老爷子为了增加筹码,特意将中立的儿子重新拉入战局。作为母亲,第一步自然是要让儿子更加贴心些,不要被亲民派的黎家影响这才特意接回了早就废弃不用的柳氏用来平衡后院。
她爹如何想的,别人都不知道。夏令涴只知道她娘亲被忽略了,她们姐弟被欺负嘲笑了,她爹……花心了。
苦思之下,三姐弟相处了上中下策。上策,搬家回平遥,那是不可能的;中策,灭了柳树精,她全天被人盯梢苦难下手;下策,找她爹一哭二闹三上吊,势要三爷专心专意哄女儿最好哄得对她言听计从说一不二。
琢磨来琢磨去,先从下策试试。娘亲说了,凡事要勇于尝试,不尝试了又怎么知道行不通呢。
所以,她下午就准备了辣椒油准备抹在锦帕上,想想她娘说起没银子买新院子,又将锦帕换成了棉布帕子贴身放了这才大摇大摆的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逮老爹。
据可靠消息,老爹午饭是陪着老夫人一起吃的,负责伺候的就是柳树精。这位可靠人士当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聪颖过人的小弟——夏令乾。
老夫人的院子靠东边,取义东升之意。
夏令涴沿着抄手游廊去了穿堂,隔得远远的就听到众人的嘻笑翠生生的一路传来。夏令涴咬着牙极力镇定地绕过翡翠十二扇屏,迎面正迎来一位少女。涂着飞霞妆,裙拖八幅毋江水摇曳生姿,见到她就高抬起下颌:“来得正好,汪大公子来论理了,看你如何办。”
“汪哥哥?他来做什么?”
少女嗤笑道:“当我们是傻子什么都不知晓呢。你在书院做的那些事情早就传遍了各大世家,谁都道我们夏家的顽劣丫头害得汪公子病了好几日。现在人家是上门来论理,给自己找面子来了。”
夏令涴眨眨眼:“令婩堂姐说的什么呢,我一句都听不懂。”
夏令婩觑着她,只觉得这小表妹越看越呆愣,拂袖道:“痴傻的,自己进去就明了。”再不看她自顾自走了。夏令涴还站在屏风后,已经有人报了进去,没多会那些调笑就如突然被暴洪冲没了似的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她心口猛地跳动,缩在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