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顾三娘这番说词,王掌柜笑了一笑,他家的胭脂水粉向来不愁销路,小小一个郦县自是不放在眼里,不过叫他惊奇的是这谈买卖的竟是一个妇人,只不知这跟着一道过来的沈拙是她的甚么人。
心里这般想着,王掌柜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情,他说道:“顾掌柜,咱们戴春林在整个大元国只有三家店铺,你只怕不知道,戴春林从来不曾在哪里有过代理,你这实在叫我有些难办啊。”
顾三娘虽说一早猜到诸氏估计看不上郦县那块小小的地界,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失望,倒是坐在旁边的沈拙开口了,他对王掌柜说道:“王掌柜想差了,只是代理,又不是顶着戴春林的名号做买卖,就好比货买的多,价钱算的便宜,顾掌柜不过是中间赚几个代理银钱,说到底戴春林还是赚钱的。”
王掌柜笑着摇了摇头,他说:“我们戴春林的东西,凭你是买一件,还是买一百件,价钱都是一分不少的。”
听了他这话,顾三娘和沈拙互视一眼。
☆、第43章
王掌柜婉言谢拒了顾三娘想代理戴春林的意思,顾三娘静了片刻,不甘心就此放弃,她正想着要如何再开口说服王掌柜,就见有个小伙计进来传话:“王掌柜,少东家来了。”
立时,从外头进来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他身穿靛蓝色圆领云纹锦袍,面容生得十分白净,头顶戴着双龙抢珠的金冠,脚蹬一双黑色皂底靴,这人进来后,先扫视一眼屋内的情形,当视线落到沈拙身上时,脸上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
王掌柜站了起来,嘴里先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声‘少东家’,又对沈拙和顾三娘说道:“这是敝号的少东家,在下听了顾掌柜的来意,特地打发人将他请了过来。”
沈拙与顾三娘二人起身,先向诸东家问了一声好,顾三娘心里暗自不解,王掌柜本就无意把戴春林的代理交给她,只推拒就是了,为何还特意把他们的少东家请来了?
顾三娘纳闷的同时,沈拙也朝着诸东家看了几眼,这人他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真切,他转念又想着,这诸氏虽是皇商出身,然而代代经营着戴春林的生意,在京里也算是望族,说不得在哪里就见过他,这么一想,沈拙便开口说道:“诸老板看着面善得很。”
诸东家朝着沈拙笑了一笑,他说:“在下诸鸿,蒋公子贵人多忘事,想来是不记得了,隆真九年的元宵节,我与公子曾在京城见过一面。”
听到诸东家的话,顾三娘大吃一惊,这人怎会称呼沈拙为蒋公子?再看沈拙,只见他脸上淡淡的,嘴里随意的回了一句:“原来如此。”
那诸鸿敏感的觉察到沈拙似乎不愿多提京里的事情,于是便住了嘴,转而扭头望着王掌柜,说道:“蒋公子来了,怎么也不早些差人唤我过来。”
王掌柜像个人精一般,他见自己没有认错人,面对沈拙时越发恭敬,又将沈拙和顾三娘的来意说明,诸鸿听了,拿眼瞅了王掌柜一记,说道:“我只当甚么事,你也是糊涂了,顾掌柜照顾我们戴春林的生意,岂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等会子你跟顾掌柜细细的商谈,切不可轻慢了客人。”
王掌柜嘴里连连称是,他早先听了沈拙的自称,便对自家的少东家说道:“这位是沈公子,此番是专程陪着顾掌柜到桐城来的。”
诸鸿也是个妙人,当即改口称沈拙为沈公子,至于顾三娘,随着王掌柜一道喊她顾掌柜。
看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合的,顾三娘心内疑虑重重,前一刻王掌柜才说戴春林的胭脂水粉不做代理,怎的到了诸鸿这里,态度又来了个大变样,想到这里,顾三娘看了坐在身旁的沈拙一眼,此时他眼角微垂,也不知在想些甚么。顾三娘暗自思忖,心知这一切恐怕是跟沈拙有些干系,只是他究竟是甚么底细?为何诸鸿要唤他蒋公子?
屋里的四人,心思各个不同,虽说诸鸿已松口了,只是顾三娘猛然听到他称呼沈拙为蒋公子,这心里却是惊大于喜,她想了半日,对着诸鸿说道:“诸老板肯行方便,小妇人感激不尽。”
诸鸿正视顾三娘,他说:“顾掌柜一介女流,又是从郦县远道而来,单是这不惧世俗的勇气就叫诸某钦佩。”
顾三娘客气了几句,嘴里说道:“诸老板过奖了,生活所迫而已。”
随后,双方说起了各地胭脂行情,顾三娘对此了解多是从旁人那里打听到的,这诸鸿和王掌柜却是行家,与他们交谈一番,顾三娘方才得知胭脂买卖里面的门道如此之多。
他们说话时,沈拙独坐一旁始终没有插嘴,诸鸿本是存了想要结识他的心思,后来见他兴致缺钱,故而没有开口搭话,只单与这顾三娘闲谈,起先他还只当她只是个寻常妇人,谁知说了半日,他见这妇人性子爽利,行事又大方,倒很投他的脾气,因此便叫王掌柜把戴春林的胭脂给她代理,也算是卖他蒋家大公子一个人情。
说了半日话,不大一会子,有个伙计端着各色胭脂水粉送来,王掌柜说道:“这些皆是戴春林最时兴紧俏的胭脂水粉,既有富贵人家爱用的,也有小门小户用得起的,依着我的愚见,那些大户人家想买我们戴春林的东西,只怕也不是甚么难事,倒是寻常人家等闲难得出来一趟,像是这些价格中等的口脂香粉,只怕更受人喜爱一些。”
顾三娘跟这王掌柜想得一样,她笑道:“王掌柜说得很是。”
说话之时,顾三娘挑了一个白玉盒子打开,顿时芳香扑鼻,诸氏的胭脂品质上乘,价钱自是比别家也贵上不少,只不过光是戴春林这个招牌也值了,此次到桐城,家里除了留些日常要用的开支,她把全副身家都带来了,只不过就算她把这笔钱都投进去了,这回也进不了多少货,想到这里,她心里连连叹了几口气。
沈拙旁听了半日,顾三娘手里的银钱有限,可要是错过了这回的时机,就难得再有下次,他想了一想,说道:“王掌柜开得价钱不低,你也知道郦县跟桐城两地相隔甚远,顾掌柜又是经营买卖不久,总得给她一点赚头罢。”
诸鸿低头吃茶不语,那王掌柜看了他家少东家一眼,为难的说道:“沈公子,戴春林的胭脂一分钱一分货,这乱了价格,我担当不起啊。”
沈拙笑了笑,又望着诸鸿,他说:“诸老板看呢?”
诸鸿抬起头来看着沈拙,他说道:“这样罢,头一回的买卖,戴春林再让两分的价钱,再往后顾掌柜要货,只托人到柳林镇的客船说一声,我们自将货物放到船上带回去,如此一来少了两边跑路,顾掌柜也算能省下一笔开销。”
顾三娘听了心头微喜,沈拙也朝着他拱了拱手,笑道:“承让了。”
买卖谈妥了,王掌柜问道“顾掌柜看中了哪几样儿,你订了货,只报投店的地址,到时自有伙计给你送过去的。”
顾三娘也便没有犹豫,当即定完货,她捡着时下兴起的媚花奴半边娇和夜儿啼各定了二十盒,另有迎蝶粉和紫香粉各订了二十盒,再有描眉的黛笔二十余支,等到结完账,她手上的银两已所剩无几。
不一时,王掌柜开了条子,至此,顾三娘这胭脂买卖算是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忙活了大半晌,天时已不早,顾三娘和沈拙便要告辞,那诸鸿对他二人说道:“快到正午,不如在下做东,请沈公子和顾掌柜用饭,也算是我等结识一场。”
顾三娘看了一眼沈拙,她直觉他不喜应酬交际,说道:“诸老板不必多礼,来日方长,日后总有再聚的时机。”
诸鸿见此,也没再客套,他亲自将顾三娘和沈拙送到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景,站在后面的王掌柜说道:“少东家,这蒋家大公子何以沦落到混迹市井的地步?”
诸鸿摇了摇头,说道:“蒋家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也看不明白,好好的嫡长公子,竟改头换姓,只怕今生再难踏入蒋府了。”
说完这句话,诸鸿又扭头望着王掌柜,他说:“不过,你不可因此就看轻了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日后又是个甚么变化呢。”
“是。”王掌柜诺诺点头。
另一边,顾三娘和沈拙出了戴春林,两人沿街朝着客栈走去,这顾三娘存了满肚子的话儿,之前当着外人她不好问出口,这会子她几次抬头望着沈拙,然而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
沈拙负手身后,他看着欲言又止的顾三娘,轻声说道:“有甚话,你想问就问罢。”
顾三娘看着他,这人总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但是直到这时,她才想起他还有许多事是她不知道的。
“你不姓沈?”顾三娘低声问道。
沈拙点了点头,不远处有个茶寮,今日要说的话只怕很多,他引着顾三娘进了茶寮,又叫跑堂的送了一壶茶水,两人相对坐了下来。
“沈是我母亲的姓,我改了母姓。”沈拙对她说道。
顾三娘记得诸鸿喊他蒋公子,照此来说,他原该姓蒋才对,只不过就连她一个乡下出身的妇道人家也知道,像沈拙这样的读书人,不是发生天大的事,就将祖宗给的名姓更换了,听怕是要有碍仕途的。
“诸老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将戴春林的胭脂代理给我的罢?”
沈拙再次点头,他道:“想来是罢,诸家的子弟甚多,这诸鸿我与他并不相识,先前也就跟他一面之缘罢了。”
“那……”顾三娘犹豫了一下,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拙,说道:“人家冲着你才给了我这好处,日后要不要你还甚么人情?”
看她担忧的样子,沈拙笑了起来,一个诸家而已,他还不放在眼里,再说他如今离了蒋家,失了蒋家大公子的身份,他甚么忙也帮不上。
“不与你相干,你只管做你的胭脂买卖。”沈拙安慰道。
顾三娘放了心,她暗道,她与诸氏是银货两讫的生意往来,若是到时他们要沈拙做他不愿做的事,大不了这买卖不干就是了。
说了几句话,两人都一起安静下来,顾三娘心知沈拙不愿提起过去的往事,偏偏她又无意得知了一些,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说些甚么才好。
☆、第44章
二人在茶寮里坐了半日,沈拙眼见已到正午,他和顾三娘一大早起来,又在戴春林忙活了大半日,这会子两人早就肚饿了,沈拙招手叫来伙计,他说道:“劳烦上几个烧饼。”
伙计答应一声,很快便端来一盘烧饼,沈拙挑了一个芝麻粒多的烧饼递给顾三娘,说道:“吃罢。”
顾三娘接了过来,她默默的啃了一口,沈拙抬头看了她一眼,也拿着一个烧饼吃了起来,两人谁也没说话,沈拙直到吃完后、,这才擦了擦手,轻声说道:“我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不过从我自请出宗后,便与蒋家再无瓜葛,如今我就是一介书生而已。”
顾三娘放下手里的烧饼,她望着眼前的谦谦君子,说道:“其实我早猜出了几分,就算你穿的是布衣蹑履,只是你投手投足之间,就是跟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不一样。”
只是让她想不到,或许他的身份比她想象得更加高贵,不过这一切到这里为止,沈拙不愿提起,她也不会追问,在她看来,他就是那个跟她住在同一个院子的教书匠罢了。
沈拙看着他的眼睛,他说:“我没甚么不一样,我还是那个会为三餐发愁的沈拙。”
听了他的话,顾三娘抿嘴一笑,她给沈拙面前的茶盏倒了一盅茶,如今她的胭脂买卖已顺利谈妥,虽说从中得知了沈拙不为人知的私密,不过沈拙本人都这么不在意,顾三娘自然还先是像先前那般待他。
只说顾三娘和沈拙两人在外用完中饭,一路回到客栈,刚走了进去,客栈的店小二小跑上前,说道:“二位客人回来了,刚才戴春林的伙计过来,说是你们定的货送来了,我已送到你们的客房,还请查收一下。”
“这么快?”顾三娘也很惊讶,这才没半日的工夫,她定下的胭脂水粉竟已全部配送好了。
想到这里,顾三娘跟店小二道了一声谢,便回房清点送来的货。
此时,在顾三娘的房内放着一个包裹,她动手拎了一下,忍不住说道:“分量还不清呢。”
沈拙说道:“那是当然,戴春林的东西,哪怕就是一个盛放胭脂的盒子,也做得十分讲究,不信你看,他们家的盒子,底部都有戴春林的招牌。”
顾三娘拿了一盒胭脂翻开一看,果然见盒子底下印着三个字,她不禁笑了起来,说道:“人家这个才叫做会叫生意呢。”
沈拙笑了笑没说话,他比照着单子,将顾三娘此前定好的数目对了一遍,直到没有差错,这才又将这些胭脂打包系好。
顾三娘看着这一个不大的包裹,嘴里感叹了两句,说道:“这一包的东西,可是我的全副身家了,也不知得我做多少绣活儿才赚得回来呢。”
沈拙扭头看着她,说道:“你放心,我包管你再过不久就能回本。”
顾三娘笑了一声,这话倒是没说错,这回到桐城来了她算是真正长了见识,这大街上胭脂铺子绸缎铺子首饰铺子到处都是,别说寻常人家了,就连向来很少打扮得她看了,也止不住的心动,要不是手里没银钱,她也恨不得好生去逛逛这些铺子了。
说到这里,顾三娘想起沈拙最初说到桐城来就是为了寻他的好友东方检,如今来了一两日,也不曾听见他提起寻友的话,顾三娘便问:“明日就要家去了,你还不去寻东方先生?”
这沈拙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折扇,他轻轻摇了两下,满脸正经的回道:“有缘就见,无缘就算了。”
顾三娘顿时无语,哪有人做事这般率性而为的?沈拙却丝毫不在意,他合拢手里的折扇,又对顾三娘说道:“难得出一趟远门,你不买些土仪带回去么?”
这正是顾三娘要做的事,她进完了胭脂,特地留下了一些银钱,就是为了买些桐城当地的特产,沈拙说:“我对桐城还算熟悉,要不就带你去逛一逛罢。”
他既然不去访友,顾三娘也便笑道:“那就劳你带路了。”
顾三娘将送来的胭脂好生收起来,两人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