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那沈拙不常出门,刘二自是不认得他,他只见这多管闲事的是个文弱书生,内心便起了几分轻视,嗤笑一声说道:“你难道不认得你刘爷爷吗,竟敢坏我的好事,怕是老寿星吃□□——活腻了罢?”
沈拙两眼阴冷的直盯着刘二,刘二莫名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他挣扎了几下,没想到眼前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力气却不小,他暗自挣了几次,竟都没有挣开他的手。
沈拙松开手,那刘二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待他站稳后,站在他面前的书生缓缓开口问道:“你们是谁,为何平白无故上门纠缠?”
刘二被他盯得有些发憷,只是转念一想,他一个穷书生,又怕他甚呢?这般一想,刘二大骂一声:“好啊,姘头来相助了,今日不叫你瞧瞧你爷爷的厉害,刘爷爷就随你姓了。”
他如此耀武扬威之时,又招呼着几个手下要围上来打沈拙,顾三娘见他们人多势众,正在心急之时,就听一声暴喝:“刘二,你猪油蒙了心,我干姐姐的铺子也敢找茬,是不是上回牢饭没吃够?”
不必说,这赶过来的救兵正是秦林,他在县衙当差,每日巡街,街头巷尾的哪个不认识?一听到秦大娘说有地痞到顾三娘的铺子捣乱,就带了两个兄弟赶过来,等到了之后,果然是老相识,见不久这刘二因偷吃了邻里家的看门狗,而被拘在班房里蹲了十几日,这才刚刚被放出来,就又开始生事了。
刘二见了秦林,像是那老鼠看了猫儿,他陪着笑脸说道:“呀,这不是秦捕快么,多日不见,秦捕快一向可好?”
秦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力踹了他几脚,又狠狠的指着他骂道:“好个屁,昨日看到你欺负一个外乡来卖菜的老头子,今日你就将主意打到我干姐姐身上去了,你这狗胆儿可真够肥的啊?”
刘二在秦林面前弯着腰,唯唯喏喏的说道:“秦捕快,这都是误会呀。”
他是受人所托来找顾三娘的晦气,先前倒是听说这小娘皮租住在秦林家的院子里,只不过出钱的那人荷包给的丰厚,刘二实在有些舍不得,他又心想着一个无倚无靠的寡妇,又有多大的能耐呢,吓唬得她关了铺子,便是日后她告到秦林那里去了,横竖他银子也到了手。
“少说废话,不拘你几日,你越发怕是要上天了!便是我这干姐姐的捕子,你砸坏了多少东西,原原本本的都得照价赔偿。”说着,秦林拎着刘二的耳朵,就要送他到县衙的班房去。
这出戏随着刘二一伙儿人被带走而落幕,大家伙儿又听到县衙的秦捕快称呼顾三娘为干姐姐,不免又议论了几句,只可惜顾三娘刚刚装好不久的捕子被砸烂了,好在客人送来的贵重衣裙都被她收了起来,柜台里展放的都是些帕子香包一类的东西,就是损坏的也有限。
铺子被砸了,今日自然是做不成生意,顾三娘一语不发的收拾着被打坏的东西,沈拙默默跟在她身后,帮着将柜子竖了起来,那顾三娘看着他的身影,心里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沈举人,这里不用你理会,你家去罢。”
沈拙顿了一下,门外还围着不少朝着里面张望的人,他将捡起的绣活儿放到篮子里,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这便回了。”
☆、第40章
又过了两日,顾三娘听闻刘二之所以上门滋事,正是受了县里那两家金氏绣庄的掌柜指使,这两家的掌柜本是金氏一族的子侄,靠着金氏刺绣的声名,在县城里的买卖也还算过得下去,谁知好好的横插进了一个珑绣庄,最气人的是金氏当家人还允了这顾三娘在县城里开铺子,原本可以独吞的大饼偏偏有人来一起分吃,这两个分号的掌柜自是不乐意。
起先顾三娘的珑绣庄没甚么生意,金氏的这两掌柜还暗自发笑,谁知没过多久,城里有不少大户人家专程找到顾三娘的铺子里去做活计,眼看着她家的买卖好了起来,这两个掌柜的气不过,便找了街上的无赖刘二,给了他半两银子,叫他寻几个人把顾三娘吓唬走,谁知顾三娘倒是个硬气的,再兼之她跟县衙的秦捕快是干亲,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反倒是没过几日,县城传的风言风语,说是金家没有肚量,连先前给自家出过力的绣娘都容不下,这两个自作聪明的金家掌柜,被金氏的当家人叫了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指责他们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败坏金家的名声,自此那两个掌柜也就不敢再找顾三娘的麻烦了。
铺子那日被砸了,秦林将作祸的刘二等人拉到县衙打了几板子,这还不算完,砸坏了人家的铺子,这几人还需照价赔偿,刘二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得自认倒霉了。
不过,从那一日之后,顾三娘又开始避着沈拙了,起初沈拙还不曾发现,后来他见顾三娘日常起居跟先前不同,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于是他索性每日待在东厢,轻易不走出大门,没过几日,秦大娘也发觉这俩人又闹起别扭来了,或者说是顾三娘单方面冷着沈拙,这秦大娘不禁替沈拙抱起屈来,她告诉顾三娘做人不能没良心,哪里能用人时朝前,不用人时朝后,这顾三娘也不辩解,过后却是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这一回的波折过去了,顾三娘铺子里的买卖仍旧红火,如今她也算是攒下了几银两子了,隔着几日就拿着算盘打一回,甚至于有一日她还特意跑到德昌典当行里,求着掌柜的把沈拙抵押的那件玉兽把件拿出来看了一看,那湿润光泽的玉石雕琢的玲珑精致,一看就不是凡品,听说这还是沈拙他娘留下来的,要是就这么当了出去实在可惜,顾三娘暗自盘算了一回,自家铺子里的生意还算不错,只是近期想把这件玉石赎回来,她还短缺了一大笔的银子,如今她一门心思就想着要把欠沈拙的还上,可是从哪里弄银钱呢?顾三娘自然而然又想起了那胭脂水粉的买卖。
顾三娘权衡了几日,终于下了决心要往州府桐城去一趟,只不过铺子不能少了人看守,她头一个想的就是朱小月,当秦大娘听说她要往桐城去时,少不得又劝了起来:“你这丫头,真正是心太大了,铺子的买卖又不是不好,何苦又想着要去做甚么胭脂生意,这桐城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了岔子可怎生是好?听大娘一句劝,老实守着铺子过活就是了。”
顾三娘沉默了半晌,复又开口对秦大娘说道:“前日的那场闹剧我是怕了,我总想着给多给自己找条退路,再说了,我也就是去看看罢了,到底做不做得成,还未知呢。”
秦大娘自是心知她一个寡妇顶门立户不容易,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别自己吓唬自己,好歹还有林子呢,那些泼皮流氓不敢拿你怎么样。”
顾三娘却只是低头不作声,莫小红看了她一眼,她和顾三娘认得好几年,最是清楚她的脾性,她这人一定拿定了主意,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大娘,你和小月就帮帮我罢。”顾三娘闷声说道。
秦大娘见这顾三娘不听劝,唉声叹气了几句,说道:“算了算了,我说了也不中用,你去罢,铺子和小叶子有我们看管着呢。
顾三娘脸上一喜,她感激的望着秦大娘,说道:“大娘,又要劳烦你们了。”
秦大娘瞪了她一眼,骂道:“知道给我添麻烦还不安安生生的呆在家里?得亏你上头没有公婆和男人掣肘,要不像你成日在外头抛头露面的,看谁家还敢要你。”
顾三娘抿嘴一笑,秦大娘是个嘴硬心软的,自租住在秦家,她就得了她们许多照拂,此次往桐城,她想着一定要捡着那些好吃的好顽的带回来送给她们,也算是表一表自己的谢意。
定下了去往桐城的日期后,顾三娘先把手头几件紧急的活计赶了出来,又把铺子里的事情跟朱小月交待一声,只待后日一早登船,顺着江水走三日,就能到达桐城了。
且说顾三娘要往桐城去的事沈拙还不知情,直到这日无意间听到小叶子说起他才得知,他心里踌躇了半日,猜到顾三娘想来是去打听那胭脂水粉的行情,只是她家的铺子刚刚起步,此时当以稳为主,再者她一个妇道人家,孤身前往几百里地的桐城,路上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闹着顽儿的,是以沈拙找到秦大娘,想请她劝阴顾三娘。
秦大娘正在晒干菜,她听了沈拙的话后,拍着大腿说道:“你当我没劝呢,任凭你好话说尽,她就是不听,这个三娘呀,哪里都好,就是主意太正了。”
沈拙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倒不是说不能去桐城,不过她路上无人照应,又是那么远的路程,到时有个甚么事,就是想搭把手也鞭长莫及啊。”
“谁说不是呢,你说她好好守着铺子,给小叶子存些嫁妆,日后再寻着个好人家嫁了,不比甚么都强,干啥一定要给自己找罪受呢。”
秦大娘嘴里念叨个不停,直说顾三娘不听人劝,沈拙立在院子里思索半日,转身回到东厢去了。
很快就到了启程的日子,一大早顾三娘收拾整齐,她随身就带了一套衣裳和些干粮,至于银钱这些东西都贴身放着,只在荷包里放着十几个铜板备用,小叶子这段时日都未曾跟顾三娘分开,想到她娘十多日不在家,小叶子便拉着她的衣角,依依不舍的说道:“娘,你要早去早回。”
看着乖巧的闺女,顾三娘心里也有几分舍不得,她摸着小叶子的头顶,说道:“娘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你在家要好好听秦奶奶的话,要是上完学就记得到铺子里去帮你小月婶娘。”
小叶子巴巴的点着头,说道:“娘,我都知道了哩。”
眼见时日不早了,泊在码头的船可是不等人的,顾三娘又叮嘱了小叶子几句,便提着包袱出门了。
乘船的地方在城外的秦河码头,顾三娘到的时候,码头上已有不少人,河岸边泊了一条乌漆色的大船,此时岸边的乘客正在上船,顾三娘跟在人群后头,只报了自己的名字,那守在踏板边的人在一个小册上勾了一笔,便放顾三娘上去了。
没过多久,船上挤满了人,顾三娘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她放眼一望,这一船怕是有七八十人,听闻他们先要乘坐两个时辰的船到柳林镇,再转乘大船去桐城。
这柳林镇坐于三江交汇之处,镇子原本也就两条街,只因周围没多少农田,镇上的人全靠着打渔可活,日子也是穷得很,谁知前几年朝廷下了一道旨意,在柳林镇建了码头,凭着地利优势,没过几年柳林镇竟比他们县城还要热闹几分。
船行了半日,江河上还算平稳,等到了柳林镇时已过正午,顾三娘远远望去,只见岸边停泊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那码头上人头攒动,每日从天南海北的货物经由此地,再由陆路输送出去,看了这番热闹的情形,顾三娘不觉眼花缭乱,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似的。
船只很快靠了岸,那掌船的船家将他们送了去,指着旁边一艘三层的大船,说道:“这便是去往桐城的客船,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你们或是到船上歇歇,或是四处逛逛,只不可误了时辰,否则这乘船的银钱可是不退的。”
顾三娘在船上荡了半日,巴不得能下去走一走,她又素来是个胆大的,也不怕来到这生地走失了,出了码头后,顾三娘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去,靠近码头的地方,各种茶寮饭馆,勾栏瓦肆比比皆是,逛了一阵,顾三娘眼见时辰差不多了,随意在路边买了一碗豆花,就着她带的干粮吃饱了肚子,这便前往码头上了客船。
这艘客船分上下三层,住在二三层的皆是出得起银子的,顾三娘为了省钱,住的是一层通铺,整个仓内不分男女皆在一处,这仓内除了她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妪,其余竟全是老爷们,她刚走进去,便被无数双眼睛上下打量,顾三娘忍着不适,正想找个靠里的地方时,迎面撞上一个人,等她抬头一望,不觉呆住了。
☆、第41章
“沈举人?”看到眼前这人时,顾三娘大吃一惊,她问道:“你怎的会在这里?”
站在顾三娘面前的可不就是沈拙么,他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却不知道是何时上的船,顾三娘竟一直不曾看到他。
沈拙听到顾三娘的问话,不慌不忙的回道:“挚友东方检正在桐城游历,我二人久不相见,此番前去跟他小聚。”
顾三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直觉他的话漏洞百出,一来他与他口中所说的东方检去年冬至才见过面,二来御哥儿无人照顾,学馆里还有那么多学生,哪有为了见友人就丢下这一大摊子事的。
“你……你走了,家里可怎么办?”顾三娘问道。
沈拙明知顾三娘不信,仍旧一本正经的说道:“御哥儿我托给了秦大娘,学堂里自是布置了课业,又有年龄大的学生看顾,想来就是离家十来日也是不碍事的。”
说罢,他扫视了一眼,底下这层舱内散发着一股臭味,乘坐的都是些鱼龙混杂之人,留她一个单身妇人在这里住三日大为不妥,沈拙说道:“我在二层租了一间客舱,比这里倒是清净一些,你要是不嫌弃,就搬过去住罢。”
顾三娘不吭声,只站在原地不动,沈拙叹了一口气,又压低声音说道:“你头一回出门,不清楚里头的厉害,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又不知晓他们的底细,便是趁夜偷钱盗物的也不稀奇,你随身带着银子,又是孤身一人,切莫为了省几个银钱就因小失大。”
他说话的神情带着少有的严肃,顾三娘犹豫了片刻,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此时舱内大通铺有不少坐船的汉子,众人或坐或躺,想来很少在底层看到年轻俏丽的妇人,这些人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古怪,顾三娘想着沈拙刚才说的话,她一咬牙,跟着沈拙走了出去。
沈拙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顾三娘倔劲儿上来了又不肯听人的劝呢,两人上了二层,顾三娘一路留意,果然出入二层的客人少了许多,沈拙带着她进了船尾的一间客舱,里头是个小单间,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木床,旁边是一个立柜,床上被褥枕头都是齐全的,角落有水桶木盆一类的东西,屋里的东西大多都用铁钉固定,防着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