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提宋嫂子的事,沈拙说道:“我正要家去,一起回去罢?”
顾三娘暗道,这些日子她和沈拙走得有些近,左邻右舍的已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再这么大喇喇的同进同出,越发要招人口舌了,是以她说道:“你先回罢,家里糙米吃完了,我去称些米回去。”
沈拙点了点头,他跟顾三娘打了一声招呼,便先行离开。
☆、第38章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只因那日撞见顾三娘被宋氏无端纠缠,故此沈拙暗中留了心眼,每到傍晚时分,他便要出门闲逛,或是到书斋去与掌柜的说说话,或是在路口的茶摊上吃盏粗茶,每日他必定要等顾三娘回到秦家大院,方才罢了。
没过几日,顾三娘发觉日日都能跟沈拙碰上,心里便有几分疑惑,这日她刚回来不到半晌,就见沈拙提着油壶进门,两人在院子里碰到,顾三娘不禁问道:“你不久之前才打的豆油,这么快就吃完了?”
沈拙本就心虚,这会子听了她的问话,不免摸了一下鼻子,说道:“家里的油用得快。”
顾三娘却是不信的,东厢拢共就住着他和御哥儿,月初刚打的一壶豆油,就是当茶吃也没这么快呀。
“沈举人,你莫不是遇到甚么难事了?”顾三娘不明其中的缘故,只当他有了心事,便好心问了起来。
沈拙只笑不语,顾三娘见此,还以为他不好张口,也就不再多问,只暗自想着要回去问小叶子,看看沈拙这些时日是不是有些反常。
两人说了几句话就不知该说些甚么,沈拙便对着她说道:“要是无事,我便先回屋了。”
看到他要进去,顾三娘喊住了他:“你且等等。”
说着,她进屋里拿了一个包袱,说道:“过两日就是御哥儿的生辰,他好歹叫我一场婶娘,我和小叶子又多受你照顾,这套衣衫鞋袜是做来送给御哥儿穿的。”
沈拙没有推辞,他直接接了过来,说道:“多谢顾娘子,生受了。”
顾三娘微微一笑,她转身往屋里去,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又回头望着沈拙,想了片刻,顾三娘轻声说道:“沈举人,若是真有甚么事,不妨跟我们说说,兴许我们就能帮得上呢。”
沈拙哑然失笑,他怔了一下,只得朝着顾三娘说道:“顾娘子请放心,我并无难处。”
顾三娘见此点了点头,抬脚进了屋里。
又几日,顾三娘将杨家大奶奶的罗裙绣好送了去,听说因这新绣的花样儿别致新颖,使得杨大奶奶在踏青的一众内宅妇人当中很是出了一番风头,过后有不少人特意打听这活计是出自谁的手,连带顾三娘的珑绣庄也多了不少生意。
如此守了一段时日,顾三娘凭着自身手艺,客源渐渐多了起来,那杨家大奶奶的陪房罗氏时常出入她的铺子,也给她介绍了不少买卖,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顾三娘清算账本,除出铺子里的日常开销,她竟是净赚一两多的银子,起初她还怕是自己算错了,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而后连带着又算了几遍,又将桌子上的银钱数了又数,果然是比她先前在绣庄赚得还要多。
“娘,咱们赚了这么多呀。”小叶子知道她娘先前做绣娘时,一个月的月钱不过才二钱银子,此时在灯下看到桌上这一小堆的碎银角,就连小叶子脸上也露出激动的神色。
顾三娘压下心里的喜悦,她正着脸色对小叶子说道:“这做买卖的钱也不是那般好挣的,每个月的税金,月租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做绣娘那会儿,只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上了,如今实打实的拿银子出来开铺子,这是有生意时发愁,没生意时也发愁呢。”
小叶子叹了一口气,她家的铺子只有她娘一个人,每日做的活计十分有限,这几日她娘手头上积着好几件大件的绣活儿还没做,有新来的客人听说短期内完不成工,转身就往别家去了,惹得她娘心痛不已。
“可惜我心不灵手不巧,要不然也能帮帮娘了。”小叶子懊恼的说道。
顾三娘摇了摇头,她也觉得很是稀奇,这小叶子是她的亲生闺女,又有她手把手的亲自指点,只是在这针黹上面却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眼瞅着她都学了大半年,至今连块手帕也绣不好,想到她一身的本领恐怕传不到小叶子身上,顾三娘心里隐隐有些遗憾。
“娘,为甚么不找小月婶娘和小红婶娘帮忙呢,闲暇时她们自己也卖些针线活儿,不如咱们接到的活计,再转手交给她们来做,如此一来岂不便利?”
顾三娘听了小叶子的话顿时茅塞顿开,亏她还是个大人,竟连这一点都不曾想到,朱小月本就是绣娘出身,只因嫁人后才辞工回家,她将绣活儿包给她,又不耽误她照顾家里,再者朱小月平日的绣活儿也是寄放到她铺子里,左右都是挣钱,哪一样不是挣呢。只是莫小红那头现下却还不行,毕竟她仍在金氏绣庄当差,要是叫人知道她把绣活儿卖到别处,难保不被有心人挑拨,到时耽误了她正经的差事就不划算了。
顾三娘细细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她将银钱好生收到罐子里藏在床底下,又对小叶子说道:“我去找你小月婶娘说说话,你好生待在屋里。”
小叶子答应了一声,顾三娘自往主屋去了。
此时,秦家四口刚刚用完晚饭,秦林正在院子里逗弄儿子,朱小月借着烛火在缝补秦林的公服,她看到顾三娘进来了,抬头望了她一眼,说道:“你来了。”
顾三娘凑过来看了一眼,秦林的这件前衫子上划了一道口子,朱小月挑了同色的绣线,她缝的针脚又细又密,若是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这几日铺子里的买卖可还顺利?”朱小月一边缝着衣物,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比初时强了不少。”顾三娘坐了下来,她看着朱小月说道:“小月,我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事要找你商量呢。”
朱小月听她说得郑重,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说道:“我们俩还有甚么好吞吞吐吐的,有事你就直说罢。”
顾三娘于是将来意跟朱小月说了一遍,那朱小月听了之后,先是迟疑了一刻,又说道:“好是好,可我许久没有正经绣一件大活儿了,我绣的东西能成么?”
“这值甚么,你若是怕不熟练,再多练一练也就手熟了,我还没告诉你呢,前几日你的那几块手帕,被杨府的一个小丫鬟,一气儿全买了回去呢。”
“果真?”朱小月两眼望着顾三娘,她听到顾三娘说她放在铺子里寄放的帕子和香袋都挺受人喜爱,这些日子还想着多做一些,只是这些都是小件儿的东西,落到手里也不过是买支珠钗的钱罢了,要是真能接到大件的绣活儿,到时从中拿到的银钱才真正可观。
一时,朱小月忍不住心动几分,只是她仍旧顾忌着自家手艺生疏,怕到时砸了顾三娘的招牌,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秦大娘从外头进来了,刚才她在窗外听了几句,眼见儿媳妇举棋不定的样子,便说道:“也不知你在怕些甚么,三娘都信你,你还信不过自己?你若是真怕做得不好,先捡那些腰带、枕套、鞋面之类的练练手,等到三娘说过关了,再慢慢挑大件儿的来做,横竖谁又不逼你,做得来就做,做不来就不做,难不成那银子钱还咬手不成?”
被婆婆这么说了一通,那朱小月咬咬牙关,她心想,好歹她也干了几年的绣娘,左右不过是这两三年才没做的,就是手艺再生疏又能差到哪里去呢?如今这么好的时机送到眼前,没有白白错过的道理,再者她婆婆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往日她卖绣活儿攒下的私房钱就从来不曾过问,要是她能接到大件的活儿,那可就不只几个铜板的事儿了,往后攒下的钱还不是她自己的。
想到这里,朱小月看着顾三娘,说道:“好,既是如此,你就拿几件活计来我试试。”
顾三娘笑了两声,她见朱小月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儿,说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要是真的做不好,我可不会顾念着姊妹间的情谊,该叫你返工的,我一点儿也不带眨眼的。”
朱小月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刚刚还说信我,又兜头朝我泼一身冷水,有你这么当姐姐的?”
顾三娘抿嘴一笑,正经跟她提起分成的事情,她说:“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姊妹之间可不能为了几个钱生份,因此这如何分钱还需提前说好。”
朱小月点头称是,顾三娘想了一想,她说:“一宗买卖,无论大小,一律按三七分成,多劳多得,每月接一次账,你看这法子可行?”
就是按三七分成,朱小月也是净赚的,更何况她又不担风险,一应的针线都是顾三娘出来的,故此她说道:“就按你说的来定。”
两人说定了,顾三娘当即回屋给朱小月拿了几件活计过来,自此那朱小月便做了顾三娘的帮手。
☆、第39章
珑绣庄有了朱小月帮忙,顾三娘也不必在忙不过来之时将生意往外推,这朱小月不愧是有底子的绣娘,练了几日,又有顾三娘描的绣样儿,没几日便接下了几个大件的活计,她家里虽说有个哥儿还有照料,但有秦大娘帮着搭把手,况且顾三娘又不拘着她,每日闲暇时做些活计,平常还是仍旧以家里为主,待到一个月之后结了工钱,竟比先时在绣庄干活时差不多呢,一时之间,朱小月很是欣喜,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女人家有了私房钱,腰板也能硬起来,便是买朵花儿粉儿的也不必再伸手向自家男人要钱了。
眼看着铺子里的买卖越来越好,顾三娘心里的盼头也更大了,要是照着这么个好势头,说不得沈拙抵押出去的那块玉石也能很快赎回来了。
这日下午,顾三娘正在算账,从外头走进来三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顾三娘微微有些诧异,她这珑绣庄进出的多数是女眷,是以看到这几个大男人时,顾三娘不禁开口问道:“不知客人想看些甚么?”
那几个大汉也不答话,只张着几双眼睛四处乱瞟,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的更是眯着两只绿豆眼儿将顾三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顾三娘心里微恼,心知这几个大汉只怕来者不善。
“你就是顾寡妇?”为首的那个大汉语气轻挑了问了一句。
顾三娘即是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茬儿的,她也没得白费笑脸,故此说道:“你们又是谁?要找我做甚么?”
大汉朝着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嘴里只吐出几个字:“把店给我砸了!”
后面的几个汉子听得这一声吩咐,不由分说就开始朝着柜子砸了起来,顾三娘唬了一跳,她急声喝道:“你们这是干甚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汉冷笑一声,说道:“王法?你这小妇外出打听打听,这县里哪家立店开铺不跟我刘二爷打声招呼,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不将我放在眼里。”
说话之时,他带的那几个手下砸得越发用力了,转眼之间几个立柜被砸得稀烂,这店内的动静很快惹来左邻右舍的围观,只是众人都怕引祸上身,无人敢帮忙罢了。
眼见铺子要被砸完,顾三娘气得浑身发抖,她将要跟那些人理论,那几个大汉嘴里还不干不净起来,这自称叫刘二的讥笑道:“一个小寡妇,放着正经偷人养汉的营生不做,却学着别人做买卖,真正是不自量力的很。”
这话可真是将天下所有没了男人的寡妇骂尽了,顾三娘冷下脸来,屋里几个汉子砸得正畅快,她恐伤到自己,干脆避让到门口,只是朝着那刘二说道:“砸,你尽管砸,不过你需记得,今日砸了我多少,明日就得还我多少!”
西街闹成一团时,布店伙计福全却急忙忙的跑到秦家大院来了,他拍开了门,只看到院子里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妇人正在做绣活儿,他喊道:“不得了了,顾掌柜的铺子被砸了。”
秦大娘和朱小月一惊,两人站了起来,连声追问道:“发生甚么事了?”
“哎哟,几个泼皮上门来讹钱,也不知怎的就动起手来了,你们快去看看罢,省得叫顾掌柜吃亏了。”福全原本正在铺子里守着,不一会子忽然听到珑绣庄里乱成一团,他随着众人去瞧时,才发觉是混迹街面的那几个地痞,八成是见到顾三娘一介女流,想上门来讨些便宜。
东厢里正在给学生们上课的沈拙也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他出来听到福全的话,脸色已是一沉,当下连学生们也不管了,而是对秦大娘说道:“大娘,我先去顾娘子的铺子里看看,劳烦你去告诉林子一声,他是县里的捕快,这些人总要怕他几分的。”
“快去罢,我这就去找林子。”秦大娘担忧顾三娘受人欺负,一个劲儿的催着沈拙快去,至于那小叶子,早在听到福全的话时,已是跑出院门去助她娘了。
西街离着秦家大院不远,再加上沈拙走得快,等他和小叶子到了铺子时,正看到顾三娘施施然立在门口,看到她没有吃亏,沈拙暗自松了一口气。
又说这几个汉子使了力气打砸一气,谁知顾三娘却不吵不闹,只是冷眼看着他们,这几个地痞成日游手好闲,大本事没有,也就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罢了,他们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像顾三娘这般的妇人,若是照着平日见到的那些妇人,只怕早就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了,她如此冷淡,倒叫他们不知该不该继续砸下去,于是几个小喽啰都将眼睛望着刘二,等着他下达指令。
“实与你们说罢,要我交甚么保护费,我是一个子儿都没有,我每月的税金明明白白的全交到了县丞老爷手里,除非朝廷不叫我开这铺子,否则你们想逼着我关门,那可真是打错了主意!”
刘二也被激怒了,他几步跨到顾三娘的面前,扬起蒲扇一般的手掌想要打人,嘴里还骂道:“小娘养的,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顾三娘躲避不及,正当她以为这一巴掌要落到自己脸上时,有人伸手挡住了刘二,她一抬头,这挺身而出的人可不就是住在她对门的沈拙沈举人么。
“你是何人?”那沈拙不常出门,刘二自是不认得他,他只见这多管闲事的是个文弱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