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方子,于是他对小叶子说道:“我在这里守着你娘,你和秦奶奶赶紧去把后街的张郎中请来。”
小叶子忙不跌的点着头,她扶着秦大娘,两人匆匆出了屋门去请郎中。
只因顾三娘病倒了,朱小月还抱着自家的小哥儿,她恐过了病气,便带着御哥儿一道回到主屋,转眼间屋里就剩下沈拙和顾三娘二人。
守了半日,沈拙倒了一碗热水,他原本想给顾三娘化些糖水喝,只不过在西厢找了个遍,也没看到糖罐子,沈拙只得到朱小月屋里去借砂糖,待到化了一碗浓浓的糖水后,沈拙小心翼翼的喂顾三娘喝下,顾三娘迷迷糊糊的喝了半碗,便又沉觉昏睡过去。
闹了大半晌,顾三娘的发髻早就散开了,沈拙拨了一下她的头发,只见她耳后有一束发丝已变得雪白,想到这些日子,西厢的灯火一亮就是整宿,沈拙的胸口就一阵发闷,他看着顾三娘的脸庞,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比男人还要强的性子,究竟不知是好还是歹呢!
过了不久,张郎中背着药厢急急忙忙的进来了,沈拙看到他,站起来施了一礼,将张郎中请到顾三娘的炕前。
张郎中急着给顾三娘看病,一时倒没去细想沈拙这个鳏夫举人为何会独自待在顾氏的屋里,他先扒开顾三娘的眼皮看了一看,而后拿出脉枕,细细的给顾三娘把脉,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张郎中这才站起来,他先开了药箱,从里头拿出一丸药,说道:“用温水化开,先给顾娘子服下。”
沈拙接了过来,他问道:“不知这丸药里头是些甚么?”
若是旁人如此问话,张郎中必是要发恼的,不过眼前这人是沈举人,张郎中便回道:“这是我祖传的药丸,里面是些白术,甘草,黄芪。”
沈拙见这都是几味治气虚的药材,药性也还算平和,倒没说甚么。小叶子到厨房化药去了,张郎中走到外间开方子,沈拙和秦大娘跟了出去,秦大娘问道:“张郎中,不知顾娘子这是甚么病啊?”
张郎中说道:“她这是过度劳累导致心悸怔仲,四肢厥冷,连带着伤及脾肾,要是不好生调养,怕是有损命数。”
端着碗进来的小叶子被张郎中这话唬得脸色一白,秦大娘也流着眼泪,在场唯有沈拙还算沉稳,他心知张郎中的话没有半点夸大,顾三娘的身子本就疲弱,这回没日没夜的赶活操劳,已是伤到根本,想到这里,他对着张郎中拱手说道:“张郎中是远近闻名的杏林高手,还请替顾娘子开个良方罢。”
张郎中道:“在下自当尽力便是。”
说着,他低头书写药方,不到片刻便开好了,沈拙看了一遍,见里头的药材都是对症的,于是将药方拿给小叶子,交待她去药房抓药。
☆、第27章
顾三娘这一病可谓是来势汹汹,她昏睡三日,水米不沾牙,偶尔睡过来时也是昏昏沉沉,可怜小叶子被唬得提心吊胆,却又不敢在人前哭丧着脸,唯恐给自家亲娘平添晦气。
生了病,头一件便是要花钱请医吃药,请郎中倒还好说,秦家大院里沈拙就懂些医术,上回刘郎中走后,为了给顾家省钱,这几日都是他来给顾三娘看脉,只是吃药这笔钱却万万不能省下来的,就这么两三日,顾三娘光是药钱已花费了六七钱了,惹得秦大娘摇头感叹,得甚么也不能得病。
顾三娘母女二人这般可怜,院子里另两家少不得要多加照顾,这日沈拙给御哥儿穿好衣裳,便挑着水桶去给西厢担水,他刚走进屋里,已闻到厨房里传来的药味,那小叶子正在煎药,她听到动静后,探头看到是沈叔,开口跟他打着招呼:“沈叔,你来了。”
沈拙先把水倒进缸里,又轻轻舒了一口气,问道:“你娘今日好些了没有?”
小叶子满脸黯然,她说:“昨日夜里醒了一回,我喂她吃了几口菜粥,此时她还在睡呢。”
自打这回病了后,顾三娘总像是睡不够似的,每日清醒的时候还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半夜小叶子醒来,总要探探她娘的鼻息,生怕她就这么睡过去了。
沈拙听了小叶子的忧虑,宽慰道:“不打紧,就像有些果树,若是某年结的果子又多又好,往后就不大出果子了,必定要好生歇几年,才会又重新长果子,这就好比你娘,她这回赶绣活儿伤了底子,只要好生歇着,总能再养回来的。”
小叶子并没因这话就放下心来,她重新蹲了下来,手里有一搭无一搭的扇着炉火,沈拙看她仍旧闷闷不乐的模样儿,只当她还是在为她娘担忧,便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娘就是为着你,也决计会好起来的。”
小叶子默默不语,过了半日,她沉声说道:“我听到巷子里有街坊取笑我娘,说她又憨又傻,拼命挣了几个钱全花在吃药上去了,可我知道我娘不傻,她比谁都看得明白,那些人都不懂得她的好。”
沈拙望着蹲在火炉前的小姑娘,他想起前不久她还嚷着要做个糊涂人,一场变故,却让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学着看待周遭的人和事。
“你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她做的事,就连我这个男人也佩服!”沈拙说道。
小叶子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她这几日听到许多人说她娘不好的话,今日她最尊敬的先生却肯定的说她娘是个有情义的人,这让小叶子脸上微微带了一丝自豪。
沈拙和小叶子说了两句话,又转身出去接着担水,等到挑了四五担时,从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小叶子慌乱扔下手里的蒲扇就跑进去了,沈拙也连忙跟了上前。
这几日顾三娘一日三顿的吃药,屋里被熏的都是苦味,此时她正伏在床边干呕,小叶子心疼的拍着她的拍,给她拧了一块手帕,嘴里问道:“娘,锅里还温着粥,可曾想吃两口?”
顾三娘喘了几口粗气,又轻轻的摆了摆手,站在一旁的沈拙从暖壶里给她倒了一碗热水,小叶子接了过来,给她润了润喉咙,那顾三娘的气息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顾三娘望着沈拙说道,她说道:“沈举人,又劳烦你了。”
前些日子,顾三娘被沈拙误解,为免再被旁人闲话,自此她便避着沈拙,只不过这几日,沈拙时常要来给她看脉,故此顾三娘倒不好意思再对他冷着脸了。
沈拙细细看了一番她的气色,问道:“顾娘子,你今日觉得好些了么?”
顾三娘脸色苍白,她回道:“我自己倒觉得比前两日好一些,只是总没胃口,浑身又没有力气,只要略坐坐就乏得很。”
“这也正常,你如今气血两亏,最是要好生将养,若是只管不爱惜自己,往后半辈子就只能拖着这个病歪歪的身子了。”顿了一顿,沈拙又看着她说道:“人吃五谷杂粮,是没有不生病的,你莫要心急,绣庄的活计先缓缓,等病好了再去做工。”
顾三娘苦笑一声,她说:“我连根针都拿不动,哪里还敢想着去做工呢。”
前两日,管永旺和绣庄几个要好的姊妹过来探望顾三娘,众人看到她病得只剩半条病,心里俱是叹息不止,管永旺心知她这是为了赶那件松鹤延年图而熬坏了身子,因此很是愧疚,于是便对顾三娘说,要她尽管歇着,等病好了再去绣庄做活。
说了几句闲话,沈拙见顾三娘脸上带了疲态,这便出了屋门,自挑着水桶回到东厢。
又过了几日,顾三娘不再先前那般只管一味的沉睡,偶尔醒来时,她还能在炕上坐坐,只是却仍旧没有力气下炕走路,沈拙给她看了脉,又替她添减了几味药,小叶子看着她娘一日日好起来,又是欣喜又是忧愁,喜的是她娘病情好转,愁的是家里钱袋将要见底,再过几日,怕是连买药的银钱也没了,不过这话她不敢告诉她娘,她深怕她娘为此就不肯再服药了。
这日,小叶子去倒药渣,恰好迎面和沈家父子遇到了,小叶子站定身子,先跟沈拙打了一声招呼,那御哥儿甜甜的叫了她一声姐姐,这段时日,小叶子为了照顾她娘,没去沈拙屋里念书,顾三娘怕过了病气给御哥儿,总不许他到西厢来顽,故此御哥儿已连着好几日没跟小叶子一起顽耍了。
今日沈拙带着御哥儿出门去买家中日常要用的东西,御哥儿得了一支糖葫芦,他一路忍着口水,要回来和小叶子分吃,这会子见了她,便大大方方的递到小叶子面前,让她咬一口。
小叶子跟她娘一样是个要强性子,再者她又大了,不好争吃御哥儿的零食,于是便摇着头,说道:“御哥儿,你吃罢,我不爱吃甜的。”
御哥儿满脸失望的看着小叶子,说道:“我特特儿的带了糖葫芦给姐姐吃,姐姐竟不爱吃这个,早知道买绿豆糕就好了。”
小叶子冲着御哥儿笑了笑,她说:“我娘就会做绿豆糕,外头卖的还没她做得好吃呢,等她好了,我叫她做绿豆糕给咱们吃。”
御哥儿听了这话,复又欢喜起来,他软软的说道:“还要给秦奶奶家的羽哥儿吃。”
在两个孩子说话之际,沈拙拿过小叶子手里的药罐,他低头闻了一闻,忍不住皱眉问道:“这药煎了几道?”
小叶子脸上一红,她说:“这罐药已煎了两三日了。”
沈拙立时便猜到她家吃药的银钱已用完了,他说:“若是没钱买药,你该告诉我一声才是,这样的汤药吃下去,对你娘的身子没有丝毫用处。”
小叶子红了眼圈儿,她说:“我娘不让我说。”
家里没钱的事她原本想先瞒着顾三娘,只是顾三娘娘当家过日子,家里的柴米油盐没有哪些是她不知晓的,而今吃了这么久的药,早先挣的那几个钱早就该空了,起初小叶子还不承认,后来在她一再的逼问之下,小叶子这才实话实说,她们家不光银钱没了,她还在药房赊了好几副药,难为她一个六七岁的姐儿,人家药房竟还肯让她欠着。
得知这些事后,顾三娘果真不肯再吃药了,小叶子把家里剩的药渣煎了又煎,药早没了药性,这会子正要去倒药渣,不想就被沈拙看到了。
沈拙把药罐又还给小叶子,他说:“这药渣你去倒了,等会子我拿些银钱给你,你去还了药房的钱,再正经拿着方子给你娘买药回来吃,切莫这般拖下去,省得到时你娘的病情再加重了。”
小叶子犹豫了一下,她眼巴巴的望着沈拙,嘴里说道:“要是被我娘知道了,她该打我呢!”
“不相干,你娘要是问起来,有我在呢。”沈拙说道。
小叶子低头捏着衣角,她心知沈家也不宽裕,要是借了他家的钱,他父子二人也该紧巴巴的过日子了,可这几日她娘没用药,眼看精神又一日日不济起来,小叶子心里十分担忧,只恐她娘的病情又反复起来。
沈拙看着她说道:“你要是想你娘早日好起来,就听沈叔的话。”
小叶子一咬牙,点头说道:“好,我听沈叔的。”
说着,她提着药罐,将药渣倒到路口,而后便往东厢去了,她进去时,沈拙正从木匣里拿出一个钱袋,他把钱袋并药方一并递给小叶子,并仔细的嘱咐道:“这钱你先拿去还了药店的银钱,再按照上面的方子抓药回来。”
小叶子问道:“我娘问起来,我该如何说呢?”
沈拙说道:“等会子我去给你娘看脉,自会跟她说的。”
小叶子安下心,她见天时不早了,拿着钱袋便往药房去了。
☆、第28章
小叶子拿着沈拙给她的钱往药店去抓药,没过半日,沈拙拿着脉枕往西厢去了,为了避嫌,他把特意把御哥儿一并带上,平日虽说他等闲不大往胡同里走动,隐约听到一些他和顾三娘的闲言碎语,所幸顾三娘病着不能出门,如若不然又要白白生一场闲气。
他和顾三娘,一个鳏夫一个寡妇,两家又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些日子为了给顾三娘看病,沈拙常常出入西厢,难免被外头的邻里街坊看到,这茶余饭后的,自然也就免不了被人议论,他行得正坐得端,自问不怕被人讲究,只不过顾三娘是个妇道人家,又最是看重名声,是以他们从不曾把外头那些混账话拿到她面前来说嘴,省得给她徒添烦恼。
到了西厢门口,沈拙先敲了敲门,嘴里出声喊道:“顾娘子,你醒着么?要是醒着我就进来了。”
从里头传来顾三娘的回应声,沈拙推开门进到屋内,屋里有些昏暗,他打起帘子进到里间时,炕上的顾三娘正抬头朝着门边看过来了,她身上穿着一件青色袄儿,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看到沈拙后,出声说道:“沈举人来了。”
沈拙见她神色似乎有些慌乱,眼光一瞥,看到床下掉了一根彩色的络子,心里顿时明白几分了,顾三娘她们母女二人本就家境贫微,一场大病几乎把家底掏空,此时莫说吃药看病,就是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没有着落,顾三娘眼见如此,八成是背着小叶子在偷打络子,想着要补贴家用。
御哥儿好些日子没看到顾三娘了,他看到顾三娘,亲亲热热的对她问了一声好,又奶声奶气的说道:“顾婶娘,你的身子好些了不曾?”
顾三娘爱怜的看着御哥儿,嘴里回道:“劳你关心,已好了许多。”
说罢,她又伸长颈子望着窗外,嘀咕一声:“这个小叶子,叫她出去倒个药渣,怎的这会子还没回来?”
沈拙坐了下来,他说:“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叫她到药房抓药去了。”
顾三娘神情一楞,问道:“她哪里来的银子?”
沈拙把脉枕拿出来,示意顾三娘将手腕放上去,说道:“银子是我拿给她的。”
顾三娘顿时皱起眉头来,她心知沈家的日子也不宽裕,沈拙一个男人带着小哥儿过活,花钱又没个计较,前两日听小叶子说,学馆里有两个学生退了学,如此一来,他家又少了一笔进项,她们又怎好收他家的钱。
“你无端当这好人做甚么?自家过日子都紧巴巴的,还有心思去管别人?”顾三娘脸上带着怒色,想到闺女不声不响的就拿了沈拙的银钱,她心里又气了几分,说道:“等那死丫头回来,看我不打死她,一声不吭就敢收人的钱,日后越发要上天了!”
看到顾三娘气得浑身发抖,沈拙静静的看着她,说道:“别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