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怔忪不安,奈何风越来越大,吹的人站不住,只得先回偏殿,略低头一思索,向知画嘱咐道,“你留心看着,看娘娘是否出门。若出门便跟上,看看她们去哪儿。仔细着,别让人发觉。”
一时知画答应着去了,她心悸不已捧着小莲花白瓷酒杯,不时向窗外探探头,奈何被窗纸糊住,只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知画出去那许久也不见回来,她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心烦意乱将酒杯向小几上一砸,起身要向外去,不想“咣当”一声,衣袖将酒杯挂到地上,摔个稀碎,黄酒星星点点溅了她一身。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滔滔呆呆定在当地,心内卜卜乱跳,人抖得几乎站不住。侍墨忙上来收拾了,扶着她的手安慰道,“岁岁平安。”
不多时知画急匆匆进来,身上雪都来不及拂去,喘吁吁道,“郡主,娘娘去了钦明殿,奴婢打听着好似张昭仪、七殿下、十三殿下都在,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滔滔闻言,再也顾不上那许多,衣服都不换,急急披上大氅,命人宣车辇去钦明殿。
远远的见钦明殿殿顶盖着厚厚一层积雪,檐下挂着一溜晶莹剔透的冰溜子,像矛枪头一般,寒风料峭中夹着一股肃杀之气袭来,滔滔来不及细想,抬脚向殿内行去。
不想门口侍卫一抬手,面无表情将她拦住,“郡主,陛下有命,无昭不得入内。”
因皇上许滔滔随时出入钦明殿,故而她素日只当钦明殿似寻常宫殿无二,端的是想来便来,抬脚便走,不成想此时却被被侍卫拦下。
她生恐侍卫没认出来,便喘口气站定,严肃道,“是我!”
不想那侍卫面上作难,摇头道,“郡主,陛下有命,无昭不得入内。”
滔滔无法,急得在原地跺脚,忽见杨守珍向殿门外一探头,忙叫道,“杨都知”。
这杨守珍素日跟着皇上,是第一等得力的人,自然知晓滔滔在皇上心中分量,见她满面愁容,又想想殿内情形,犹豫片刻一点头,“郡主稍等,容小人前去通报。只是官家准不准,小人也难说。”
滔滔在殿外候着,不过须臾,但觉得像过了一年那么久,寒风凛冽,侵肌裂骨,她素日畏寒,出来的又匆忙,早冻得脸苍白得没一丝血色,唇上泛着青紫。
终于,杨守珍出来一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滔滔哆哆嗦嗦扶着侍墨的手,走进钦明殿的朱红金漆殿门。
一进殿,滔滔被门内的景象吓的腿一软,不由一抖,便不自觉磕在地上,手炉“啪”一声滚落在地,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才停下,香饼香灰洒了一地。
皇后穿着早起的家常黄地碧牡丹夹棉袄,堕马髻上金凤出云步摇已有些松垮,满面泪痕跪在御案前。十三和老七都身着朱紫公服,一左一右跪在皇后身后三四尺左右。
皇上身着赭黄窄袍,面色铁青坐在紫檀木雕漆云龙纹御座上,阴沉沉盯着地上跪着的三个人。他见滔滔只身着常服,青丝松松挽着便赶来,也不命她平身,抬眼将她一扫,眼神冰冷,似要吃人一般。
张昭仪精心挽着朝阳近香髻,身着大红牡丹团花褙子,披着凤毛大氅,一手托着后腰,站在皇上身畔,一双秋水眼微微吊起,眼角掩不住的得意,竟似审犯人一般看着皇后。
张昭仪冷笑道,“皇后口口声声喊冤,依妾看来,纯属狡辩。”她半边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侧头向皇上说道,“官家夜宿哪位娘娘宫中,历来不为宫外人所知,为何那晚刺客行刺时,直直奔向坤宁殿?倒像是有人故意走漏风声,此其一。”她说完这句一顿,目光凌厉看向滔滔,换只手托腰。
皇后见状,向滔滔脸上一扫,目光哀戚,似有不解。她素日端庄沉稳,滔滔从未见过她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且自己确实命侍墨特意漏过皇上行踪,想到这儿,顿时心中一痛,后悔不迭。
旁边十三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如木雕泥塑一般跪着,也不知跪了多久。倒是老七见她抖个不停,眉头微皱,似略有担心。
“皇后娘娘虽睿智,然久居深宫,每日只侍弄花草,打理后宫而已。那夜事发突然,皇后为何能临危不乱,指挥有度,展将相之才,若不是早有准备,焉能如此,此其二;”张昭仪扶一扶鬓发,继续说道。
皇上闻言,目光一凛,旋即挺直后背,眯着眼向皇后面上一打量,挥挥手示意张昭仪继续说下去。
“妾记的当时是皇后娘娘下旨,命人活捉王胜,可为何还有人胆敢抗旨,自作主张将王胜乱刀杀死,是否受人指使杀人灭口,掩人耳目?此其三;还请陛下明察。”说罢,她下颌一抬,面上带着冷笑,稳步踱到旁边楠木大圈椅上坐了。
“陛下,昭仪所言极是,但这仅是猜测,并无证据,别人亦有可能为之,还请陛下明察。”皇后声音已是哽咽,强撑着说道,“妾与陛下十五年夫妻情分,何以至此。”
滔滔听张昭仪说的句句切中要害,虽未有证据,却由不得皇上不起疑心,忙抢着替皇后辩解,“官家,那□□娘置生死于度外,拼死护驾,您也是亲见的啊。况且行刺发生在坤宁殿,娘娘若是有恶意,为何要将自己也暴露在危险之中呢?”
“陛下,妾以为,皇后娘娘素日与妾不合,此番定是怕臣妾生下皇子,威胁她中宫地位。故她铤而走险,制造有人行刺官家的假象,借机在您面前邀功,以期日后在立储之事上置喙。”张昭仪撑着扶手起身说道。
“陛下,臣听闻,行刺当晚,十三哥携刀剑靠近圣驾,此举居心叵测,极为不妥!”老七听张昭仪说完,紧接着跪着上身,清晰补充道,“且臣听闻,十三哥与范大人朋党结交,把持朝政,甚至屡次听流言说,十三哥是皇太子的不二人选。陛下春秋正盛,且昭仪已有身孕,臣深觉此言不妥,还望陛下详查此事。”
滔滔闻言,猛地看向老七,看他面不改色将这番话说出口,又看看张昭仪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恍然明白,这定是她们设的一个局。若能成功,一箭双雕,后宫除掉皇后,张昭仪取而代之,前朝除掉十三一伙,老七借机上位,原来如此!
十三听到这里,身形一晃,旋即稳住,情知此番定是被人设计,怪道那晚不见老七,张昭仪去的时间也那般凑巧,仅存的活口又被人乱刀砍死,这一切一切,严丝合缝,竟不给人留辩解的余地。
当务之急是先要洗脱刺杀皇上的嫌疑,再与皇后和范大人撇清关系才好。他呼吸已有些紊乱,想到这里,竭力稳住心神,跪直上身便要说话。
“官家,十三哥是为了救我,并非对您有不臣之心,请官家明察。”滔滔听老七如此一说,心中焦躁,抢在十三前头辩解道。
皇上因被刺之事已是异常烦闷,且那晚见他二人的样子,心中早已有十二分不悦,此刻听滔滔急急为十三辩解,顿时下颌一抬,两腮紧咬,来来回回在地上几个人面上打量,似憋着暴风雨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们,卡文卡死宝宝了!!!!
改了好几遍,嘤嘤嘤~~~~
☆、第四十七章 惩罚(一)
“陛下”,十三见滔滔情急下口不择言,句句都是犯皇上忌讳,忙出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皇上颈侧青筋暴起,白净面容已是憋得紫涨,身体一动不动,双眸似燃着两簇焰火,直勾勾瞪着滔滔,心里方才有的一丝怜惜全数转作愤怒。
“臣那晚听见说有刺客闯入皇后的坤宁殿,恐中宫有变,百姓不安,一时情急,赶着去救中宫,才会无意中靠近圣驾。但臣事先并不知晓陛下夜宿坤宁殿,怎会有谋逆之心?”十三尽力稳住气息,向皇上坦陈事实。
“不想到坤宁殿时,正赶上刺客在冲击偏殿,形势紧迫,不容思量,这才转而去救郡主,并非特意去的,请陛下明察。”
滔滔方才紧急间说了那番话,见皇上面色铁青,沉沉似案上铜鼎般,心中已知不妙,又听十三用话拦自己,忙就势住口,连连点头。
皇上耐着性子听十三说完,重重出了一口气,神情似有所缓和,将手一挥,道,“你继续说。”
十三见皇上怒气稍减,心下微微一松,沉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入主中宫多年,慈爱和善,并无大不妥。”
“但她素日操持后宫,杀伐决断难免有人心生愤懑,说些妄语谗言,挑拨是非。恐怕此事是有人借题发挥,试图动摇中宫地位,想取而代之。”十三并不看张昭仪,只稳稳向皇上说道。
他心中万分清楚,这是有人将自己与皇后绑在一起,将皇上遇刺之事的责任推到他二人身上,借机一网打尽。
昨日在朝堂上,夏竦拿着一封号称御史石介给范仲淹的书信,指着上面一句“行伊霍之事”,借此污蔑他意图集结朝廷同党,废掉今上,拥立新皇。
此事太过诡异,虽那书信上的字迹与范仲淹的十分相像,但皇上仍是不肯相信。十三明白,定是范仲淹推行新政得罪的大臣,借机要置他于死地。皇上虽现在不信,但自古“朋党”之祸乃历朝天子都最为忌讳的,三人成虎,倘若他日屡屡有人提起,保不齐皇上会起疑。
方才老七说自己与范仲淹结党营私,摆明了暗示皇上,自己便是那“新皇”。现下要紧的是撇清与范大人的关系,解除皇上的疑心,于是又说道,“对于七哥所说,臣与范大人兴‘朋党’之祸,臣敢问一句,是否有证据?”
说罢侧过脸去看向老七,见他神色躲闪,有些心虚,想来是没有证据,便说道,“陛下,若空口无凭,仅凭揣测便可肆意指责朝廷忠臣,恐令臣子终日战战兢兢,难以安心为国效力。臣以为,断不能助长此风。”
“以上种种,还请陛下明察!”十三说完,重新磕下头去,不再言语。
“哒……哒……”皇上一面听十三说话,一面用玉斧轻轻扣着紫檀木御案,面上恢复波澜不惊,微眯双目来来回回在几个人身上打量,似在琢磨他这番话。
张昭仪见皇上面色稍缓,已是大大去了疑心,抬眼将老七一扫,旋即银牙一咬,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向身边锦娴侧头一示意。
“陛下,十三殿下口口声声说不知您夜宿坤宁殿,但妾却得知有人故意走漏风声,说您夜宿坤宁殿呢!”她向皇上身边凑了凑说道。
老七却是一顿,双手紧紧抠着金砖地,眉头拧成个川字,竟有些怨怪地看着张昭仪,见她轻轻一摇头,这才微微放下心,侧头看一眼惊惧不安的滔滔。
皇上眉头方舒开,将定窑白瓷填漆茶盏握在手里,轻轻撇着茶沫子,听她这一说,随即停下动作,又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她。
皇后鬓发凌乱,满面泪痕,见皇上听十三一席话,似是信了七八分,不由松了一口气,方有心情抽出绢子来轻轻拭泪。此刻听张昭仪的意思,似乎有把柄在她手里,顿时又紧张起来,一双凤目闪着惊惧的泪光在张昭仪面上来回打量。
十三眉头紧皱,不知张昭仪又有何手段,只低头不语,心内思忖如何应对才好。
滔滔身形一抖,顿觉如坠冰窟,已大概猜出她要叫谁了。不日前,她还为自己想出这个法子沾沾自喜,不想现在被她如此利用,现在便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了。
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浸在深水里,喘不过气来。私自泄漏皇上行踪乃是死罪,此番定是不能避免此祸了,她心口堵得发胀,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得疼,后背已是被冷汗浸湿,不知该如何向皇上解释才好。
张昭容得意地望着她,又剜一眼皇后,姣好的面容上半边唇角冷冷勾起,一双秋水眼也隐着狠毒。
不多时,只见锦娴领着个身着宫服,梳着丫头髻,与侍墨年岁相近的丫头进来,正是张昭仪宫里的彩儿。
皇后和十三只是不解,不明白张昭仪这是哪一出。滔滔见了她,却不由自主跪直身子,一手紧紧拽着前襟,心跳地擂鼓一般。
那彩儿何曾见过这架势,头也不敢抬,不自觉便战战兢兢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躬身不起。
张昭仪冷笑道,“彩儿,你只管照实说,是否听人提起过官家行踪?”
“听郡主身边的侍墨提起过!”彩儿声音有些发抖。
侍墨跪在滔滔身后,听了这话,早吓得六神无主,抖成一团,拼命磕头不语。
“皇后娘娘是怎么管自己宫里人的?官家的行踪也能随意透露?焉知你是不是有心?”张昭仪声色俱厉指责道,头上珠钗一摇三晃,仿佛她似后宫之主一般,而皇后不过是个待审的犯人而已。
皇后本就是聪明人,想到前阵子张昭仪总是好巧不巧在皇上要来坤宁殿时抱恙,瞬间便明白了来龙去脉。她不由任命地闭上眼,心中最后一丝试图辩解的念头也消失殆尽,双手无力垂在身侧,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
皇上将茶盏重重向御案上一摔,“咣当”一声,在阔大的钦明殿嗡嗡不绝,似有回音一般。整个大殿一片死寂,似一片死水,没有波澜,一众人连喘息都是悄无声息进行。
他眼中冰冷,似凝着玄冰,一动不动盯着滔滔,沉声问道,“是你的丫头说的?”
这泄漏皇上行踪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抵赖。滔滔看张昭仪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只管将责任往皇后身上推,摆明了是想借此机会,鼓动皇上废后!
电光石火间,脑海中已是转过千百个念头,她记起那晚皇上微醺时,在耳边喃喃说着的情话,记起皇后在枕边轻轻念叨,“官家是真疼你!”,此刻只能赌一把,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
想毕,她缓缓抬起头,双眸汪着两泓清泪,泫然欲泣看着皇上,苍白小脸似寒风中的花蕊一般,堪堪欲折。
皇上不由一愣,停了动作,看她拎着裙角缓缓走至自己身畔,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目光如泣如诉,仍带着那份倔强,嘴唇被牙齿咬得隐隐有一丝血迹,青绿夹袄下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
滔滔附在皇上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旋即跪倒在地,“请陛下赐妾死罪!”说罢闭了眼,扬起下颌静静等待审判。
皇上听她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