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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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城谣-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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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
“刚才我们的点单……算了这个先不说,”莫小绯想了一下,还是隐瞒了自己被布丁的价钱吓住这种丢脸的事情,“别的我看不出来,不过我上次在玄武湖,看见他骑的单车了。”
“嗯?”
“那车的价钱……大概够我一年的学费住宿费再加上生活费吧……”

一星期后,又逢周六。
如果一个星期之前发生的事情不是莫小绯在做梦的话,今天是她跟谷天璿约定好碰面的日子。
她本想把这事能拖多久拖多久,结果她刚表达了如此意愿,谷天璿立刻很受伤地看着她:“我还以为,左涵的朋友都是言而有信的呢。”
结果莫小绯迫于谷天璿和左涵的双重压力,只好认命。

临近除夕,年关的气氛浓了不少。街上大多数人都行色匆匆,仿佛迟了一步就赶不回家似的。早上下了一场薄雪,中午过后便几乎融化殆尽,只剩下梧桐树杈间未被冬风染指之处有几片白。

南庭律所这天因为年假和调休的缘故要加班,下班之后莫小绯坐上公交车往火瓦巷走。
车上不算太挤,莫小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车子开过了几条大街,又路过三四个贴满年终降价广告的超市大卖场,这才到了站。

莫小绯跟人见面的时候习惯早到一点,就算跟左涵有约明知她会迟到也一样。一开始左涵到了时间不来她还打电话去催,到后来莫小绯就随她去了。
莫小绯不知道左涵是怎么想的,不过她认为早到的人总是比迟到的人心里要舒坦得多。
看看表,比约定的傍晚六点整还早十分钟,这个时间刚好。结果一下车,就看见谷天璿已经在站台上等她了。
如果莫小绯能预见到以后她和谷天璿每次碰面都跟比赛谁到得早似的,那么她肯定从一开始就向左涵学习。

谷天璿一身长风衣,站在路灯下,依旧笑得很温和清淡。
莫小绯回想前后见到他的三次里,没有见过他大笑,也没见过他不笑。
“你来了啊。”谷天璿收起手机,跟她打招呼,不像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倒想熟识多年的老朋友。
“嗯,谷……谷天璿。”就算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莫小绯对称呼面前这个人还是有障碍。
她一紧张,又被寒风吹到,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今天好冷。”莫小绯揉揉鼻子。听说只有英国人才会用谈天气来打开话题,但是除此之外莫小绯实在找不出任何其他好说的话。
而冷场,偏偏又是她最害怕的。
“这样的天,去喝羊肉汤最好了。”谷天璿不经意地接过话,“附近有家徐州人开的馆子羊肉做的不错。”

听到羊肉,莫小绯这个吃货的神经立马从漫不经心变得高度集中。
莫小绯喜欢羊肉,但是母亲大人恰好对羊肉过敏,羊肉的味道她连闻都不能闻。因此莫小绯每每只能对着菜谱上一道道红烧清焖的羊肉流口水。
“你喜欢羊肉?”
谷天璿似笑非笑,领着她往前走:“羊肉汤本来是北方人冬天才喝的,主要是进补御寒。西北的食物不比江南精细,羊肉汤只有大锅熬出来的才好。冬至开始熬的汤,能喝到过年,中途可以盛汤加水,但是底料不会变,到最后一锅羊肉熬得连骨头都化了,才算吃到精髓。”

“小谷,你这么说,不是拆我的台么?”站在蒸腾烟气中的羊肉店老板盯着谷天璿佯怒。
谷天璿还是微笑:“我刚才说的是西北的羊肉,那个标准放到这里来,当然不能用啊。这里不可能天寒地冻到西北东北的程度,要是吃了那样的羊肉,怎么可能不上火。”
羊肉店老板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冲谷天璿喊:“你们要吃什么随便点啊,今天的肉特别新鲜!”

两人坐进店里,一人面前一碗羊肉汤。
羊肉汤烫嘴得很,莫小绯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喝了一口,似乎有花椒的味道。这么多年没有尝到,莫小绯以为自己都要忘记羊肉是什么味了。其实有些东西,忘不掉就是忘不掉,曾经流连的味道,只要稍加触碰便可以全盘回忆起来。
她望着羊肉汤发了会儿呆,对面却没了动静。
莫小绯抬头,却发现谷天璿正在手机屏幕上指指戳戳。
谷天璿见莫小绯歪着头看她,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笑了笑说:“有事?”
“没……我就是突然想问问……关于你的……漫画的事情。”莫小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要是不方便告诉我就算了。”
“石城谣。”谷天璿用瓷勺在装羊肉汤的大碗里搅了搅,“那个漫画,现在暂定的名字是,《石城谣》,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变。”
石城谣。
三国孙吴在金陵邑原址筑城,称石头城,是以石城便是南京的旧称。

“讲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也不会太长。”还没等莫小绯提问,谷天璿继续道,“讲一个记者搜集南京各地传说的故事。”
莫小绯被羊肉汤呛到。
这个故事,真是耳熟得过分啊,她那天好像就臆想出过这样一个类似故事来着。
和被自己形容成“非正常人”的帅哥画家拥有相同的思维,莫小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所以……那个记者的人设用的就是我……?”莫小绯迟疑了一下才问。
莫小绯的理智让她到现在都接受不了“自己是主角”这个事实。
“对。”谷天璿理所当然,“完成之后我会给你报酬的。”
莫小绯心想恐怕他是会错自己的意思了,其实报酬什么的,她自从被五十多块钱一盘的布丁打击过后,连想都没想过。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人设补全?”毕竟这才是真正牵涉自己的问题,莫小绯不能不问清楚。
“不急。”谷天璿喝了口汤。
想起这家伙一年半载也不出几张图的举动,莫小绯心想他倒是够不着急的。

“所以……你今天喊我出来是为了……?”莫小绯说“所以”说得想抽自己,然后终于明白为什么说英语中,“so”是最好用的发语词。一千个人可以有一千个因为,而与我相关的,只有那个“所以”。
“请你喝羊肉汤。”
莫小绯嘴角抽了一下,赶紧到处找菜单,生怕再被今天羊肉汤的价钱刺激一下。

“给你。”谷天璿随手把菜单递给她,“还想要什么随便点。”
莫小绯飞速扫了几眼菜单,定了心。果然还是草根的菜馆值得信任啊!
“谢谢不用了……我饱了。”莫小绯合上菜单,放到桌子一角。

谷天璿临离开还让老板给他包了半斤酱羊肉带走,老板笑呵呵地目送他们两个走出店门,莫小绯回了回头,老板还在跟他们招手。
“你跟他很熟?”莫小绯问。
“还行。”谷天璿不以为意,“基本上城里头有好菜的店,老板都认识我。”
“佩服……”莫小绯努力克制不让自己眼睛里的小星星闪烁得太明显。枉她还号称吃货,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吃货好么!
“这又不算什么。下次带你去吃点心。”
“好哎,”说完莫小绯就十分诧异于这个没过脑子的回答。她默认自己是找到了一个吃货同仁,至于以后怎样,那是以后的事。

看着莫小绯透着公交车窗向他挥手告别,谷天璿眯起眼笑了笑,拿出手机打开存储相册,一张一张地翻过方才拍下来的照片。
偷拍出来的照片总是最灵动,更何况他谷天璿还是个中高手。


 



第7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1)
碧空万里。
田埂上堆着一垛一垛枯黄的干草,散发出湿润的气息。莫小绯躺在草垛上,嘴里嚼着一根草,半睁着眼看天。
这是她逃离的流言的唯一方法——虽然,其实并没有什么流言。
她只是不想见任何人,包括陆佑言。

“小绯。”
莫小绯感觉草垛一晃,差点跌下去,为了维持平衡只好抓着草坐了起来。
所谓天不遂人愿,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莫小绯刚说不想见陆佑言,陆佑言就来了。

“你来了啊。”莫小绯说完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人都到面前了还问他来没来,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幸好陆佑言不是个喜欢抓人言语漏洞的,听她说完,就“嗯”了一声。
叹了一口气,莫小绯将自己浑身放松,重重地仰倒回去。
草垛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莫小绯侧头,却见陆佑言几步爬了上来,在她身边坐定。

“说起来,美国怎样?”莫小绯努力找话题。
“除去几个大城市,就像农村,”陆佑言突然开口,“空气好,就是很荒凉。”
“那你还去。”莫小绯扔掉那根被咬过的草茎。
陆佑言往草垫上靠了靠,没有接着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莫小绯不知不觉又揪下一撮稻草。
“下个月。”
“然后是不是又要三年不回来?”
“嗯。”

片刻沉默后,陆佑言才回答刚才的问题:“我在一个药剂实验室,之后几年读研也还会在那里。”
“你这算是……工作?”
“算吧,自给自足而已。”陆佑言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小绯,你毕业了想去美国么?”
“……我一个学大陆法的跑到英美法国家……这纯粹是找死吧陆佑言同学。”莫小绯伸了个懒腰跳下草垛,又扭头,“你是不是还记着李婶当年的话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看我还不是好好地该吃吃,该睡睡,所以你真的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先走了啊。”
莫小绯小跑几步,直到与草垛离得远了才驻足,回头看看双手枕在脑后不知在想什么的陆佑言,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陆佑言向来话不多,可每句话都不会给人留下退路。

莫小绯走在田垄上,不知不觉就到了棉花田里。
棉花地里一片枯黑,中间点点白色,是尚未摘干净的棉桃。莫小绯脱下手套,一颗一颗地把被遗落的棉花从荚子里扣出来。
她的动作快且狠,划破了指尖也不自知,直到雪白的棉花被染了一道红痕,这才惊觉起疼痛。
右手食指上的伤口不大,莫小绯怕被感染,用左手掐着食指将血挤出来一些才停下,过了一会儿伤口就自动愈合了,只留一道红色的血痕。
还是有点显眼。
不远处就有条河,莫小绯记得以前经常看见村妇们结伴来这里洗衣淘米,于是想着去洗洗手。

沿着台阶走下去就到了河边。
河水比她几年前看到时脏了不少,她还记得陆佑言当年研究过河水中的沉淀。
以前清可见底的水中铺满了青苔,混杂着泥沙翻腾,让人看不出流向,几乎被错觉成一潭死水。
不过是四年多不见,竟成了这般样子。
于是她又想到了陆佑言。同样四年多不见,看似变了,又看似没变。
陆佑言还是眉清目朗的样貌,仍然言简意赅,仍然表情匮乏疑似面瘫,谈及化学的时候仍然会出人意料地神采飞扬。可是陆佑言整个人比起当初老成了许多,莫小绯想他们必定是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像小时候那样打架爬墙了。

莫小绯为自己的想法汗颜了一下。怎么一想到陆佑言,紧接着想到的都是打架斗殴偷东西一类的作奸犯科场面呢……
从小到大,莫小绯提到自己和陆佑言的光荣事迹,都没几个人相信。一般人总是无法理解年年拿三好十佳的莫小绯和化学天才陆佑言,怎么可能去做那些事情。
那时候陆佑言已经去了美国,莫小绯的话里没了旁证,更加不足为外人信。
莫小绯觉得很寂寞,只能去跟左涵说。
左涵喜欢听故事,不论真假都照单全收从不表示怀疑,让莫小绯好歹有点心理安慰。

等莫小绯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蹲在河边的青石板上发呆。
她站起来,却因为之前蹲了太久腿已经麻掉,一下没站稳,想转身,却一脚踩到了石阶上滑腻腻的青苔。
感觉到自己正在向河里滑去,莫小绯手忙脚乱地想抓住点东西。大冬天的掉到河里,那天寒地冻的感觉必定不好受,身上衣服又这么厚,万一掉水里之后伸不开手脚,她就真要报销在苏北农村这广阔的平野上了。
就算生命危急的事实,也阻挡不住莫小绯胡思乱想的大脑。

忽然腰间一轻,莫小绯被人扯着衣服拽上了几级台阶。
莫小绯谢天谢地,顺便在心里替新闻媒体们感谢了一下那个拖她上来的人,不用明天赶着采写“一女子失足落水溺毙于安丰镇里下河”之类的社会新闻。

莫小绯腾出手拍了拍被她蹭到衣服上的灰尘,想抬头道谢。拎她上来的人却不理她,继续扯着她腰后的衣服沿着台阶往上走。她被这样拖着,只能倒着上台阶,痛苦得不是一点半点。
“喂喂,我自己走就行了啊!”莫小绯挣扎的幅度不亚于方才跟河边青苔搏斗。
“别动,再动直接把你扔下去。”陆佑言的声音凉凉的,让莫小绯心里的恐惧感一下子就提升了一个八度。
莫小绯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陆佑言的表情,立马被吓得低头。我什么都没看到……
陆佑言的脸色,阴沉如八月的台风天,一双眼黑得深不见底,让莫小绯觉得她要再敢乱说一句话,陆佑言能立刻吞了她。

“喂……”要说人有时候就是脑子会发抽,莫小绯明明眼见陆佑言在用眼神虐杀她,却还能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戳他的脸。
“啪”地一下,陆佑言把她的手拍下来,松开她的衣服,转脸就走。
“喂,你怎么了啊……”莫小绯看着他背影,叉着腰叫唤,“你等我一下啊。”
陆佑言停下脚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不早了,你回家吃饭吧。”
莫小绯站在岸上,往左看看,再往右看看。莫家和陆家正好住在河的两头,完全不给她继续追问陆佑言的机会。
“算了。”莫小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扭头往家走。

陆佑言站定在河边,直到感觉莫小绯走远了再回头,果然她已经不见了人影,目之所见只有河水缓缓流向远处的夕阳。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被莫小绯衣服勒出来的几道印子。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就算他不来,她其实也不会有事吧,他追过来,倒弄得气氛如此僵硬。
原来莫小绯从草垛上跑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陆佑言知道,莫小绯最受不了冷场,两个人面对面不说话,总让她觉得别扭。不论和陌生还是熟悉的人在一起,她都会微妙地将冷场转化为自己的负罪感。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冷场。而他又是个天生不擅长说话的人,多数的时候,只是莫小绯再说,他在听。
原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好说。以前能在一起上房揭瓦下河摸鱼,那是因为他们离得近,才有幸做同样的事情,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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