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天璿在笔洗的清水里荡掉笔上的酸梅汁，这次仔细地在笔尖蘸了墨汁，从扇面一角顿笔，手腕虚虚实实地提起又落下，疏朗的梅枝跃然纸上。
面对谷天璿这种人，就算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逃不过被他惊吓的结果。莫小绯之前只知道他会画漫画会画设计图，没想到国画这种东西他也能掺一手。
“这样可以么？”谷天璿停下笔侧过头问摊子老板，又像是在问莫小绯。
“酸梅汤上会爬蚂蚁的……”莫小绯甩了甩被他洗笔时滴到手上的水。
“……我还以为你要说浪费食物很可耻呢。”谷天璿像是早猜到她会给什么评价。
摊位老板拿过扇子背着阳光瞧了瞧，啧啧嘴说：“这画吧……还行。”
莫小绯松了一口气。
“但是吧……”
莫小绯送到一半的气瞬间又提起来。
“弄脏我一把扇子还不知悔改得寸进尺，啊，你们两个？”摊位老板口气森然。
“我我我……”莫小绯在老板视线无法触及的位置拿手肘撞了一下谷天璿。
“真是不好意思，看到这个扇面这么漂亮忍不住就画上了。”谷天璿笑得不是一般二般诚恳，让人忍不住就相信他的胡扯八道。
摊位老板敲敲桌子：“那你说怎么办吧？”
“我看这样行不行，我帮您把这把扇子按标价卖出去，算作赔偿吧。”
“喂你行不行啊。”莫小绯拽着谷天璿的袖子小声道。
谷天璿不以为意地把扇面原先的标价翻过去改了一个数字：“否则你还有什么好办法？难道要我把你押在这里然后回酒店拿钱？”
“……”
“而且，昨天晚上沈南风把我喊走的时候，我给错你房卡了。”
莫小绯想起她昨天似乎的确是勒令谷天璿归把她的房卡还回去的，至于谷天璿为什么依然会一大早出现在她房间里，至今还是个谜。
谷天璿很及时地解疑答惑：“我不小心把自己的房卡给你了。我猜……你今天也没把我那张房卡带身上吧？”
“你故意的吧……”莫小绯不爽地看向他。
“我为什么要故意？”谷天璿佯作不解。
“呃……”难道非要她承认她脑中萦绕着“你觊觎我”这个囧死人的想法么。
“这把扇子多少钱？”一个声音碰巧替莫小绯解了围。
莫小绯抬头一看，是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年纪比她还小一点，看样子是对逛老街的情侣。看上扇子来问价格的是少女。
“你上吧。”莫小绯凑到谷天璿耳边笑着说了一句，立刻躲到后面去了。
谷天璿指指被他改了的标价，不吭声只笑了一下。
标价被他改得比刚才多了一倍。本来以那个原价买一把扇子在莫小绯已经很坑爹了，再往上加一倍，谷天璿还真有胆子。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莫小绯耳闻目睹了谷天璿忽悠人的水平，那由内而外的笑容，诚恳至极的语气，真是由不得人不相信他。
长得好看的人吸引力就是比一般人大，谷天璿巧舌如簧加上那女孩依依不舍的样子，逼得她男朋友不得已掏了钱，要是他再不掏钱，那少女恐怕就要赖着谷天璿不走了。在这么个帅哥的压力下，别说扇子了，就是玉佩也得买啊。
谷天璿又适时地给了个折扣，买卖双方皆大欢喜。
最后扇子以比原价略高的价格脱手，谷天璿拿着钱高高兴兴地跟摊主交差。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莫小绯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惊讶转变为敬仰。
“其实我本来还打算买不到原价就自己掏钱贴一点的。没想到还多卖了点钱。”
莫小绯心想，你这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哪有点担心的样子啊。
摊主以赚钱为第一目的，看谷天璿这样自然满意，声称剩下三把被莫小绯搞脏的扇子也一并归他解决。谷天璿却有些犯难：“这种法子一次好用是运气，第二次有没有用还难说，再说我的画又不是名家名作，万一爬了蚂蚁人家不来砸了老板你的摊子？”
“怎么谷总监也会有妄自菲薄的时候？掏不出钱就抛头露面卖扇子，怎么不早喊我来打发你几个钱？偌大何氏再不济，这点小钱还是可以随便扔扔的。”
莫小绯和谷天璿同时抬头，同时看见了何雨欣。
莫小绯想，怎么会是她。
谷天璿想，果然她还没走。
不管谷天璿承不承认何修是他父亲的事实，莫小绯依然觉得从某一点来看何雨欣和谷天璿还是有点相似的。
——至少在神出鬼没这一点上。
“剩下两把扇子是么？我买了！”何雨欣直接将钱包丢到摊子上。
谷天璿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小声问莫小绯：“能跑不？”
“能啊，”莫小绯莫名其妙，“干吗要跑？”
“一，二，三，跑！”谷天璿一扯她的手，两个人从摊子边往清河坊街口冲，莫小绯还没回过神，又被谷天璿拽着冲向旁边的小巷。
不知跑了多久谷天璿才停下来，莫小绯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那个何……何雨欣会变妖怪？”
谷天璿听到她不着四六的想法，抬手拍拍她脑袋：“跟我一起这么久怎么也没见你变聪明点。”
莫小绯拿眼睛瞪回去：“再拍就更傻了！”
“你们看见么，何雨欣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那树荫下面站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人，十有八九是她带来的。”
“那又怎么样，光天化日的他们能强行绑你走不成？”要这能这样，也犯不着何雨欣大晚上的往酒店跑了。
“你想看我打架吗？”谷天璿拧了一下眉头，“有几个当年砸了我家的人，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我怕我会忍不住动手。”
在这种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谷天璿当街动手了，肯定不能草草收场，少不得明天出一条“地产公司设计总监当街斗殴”的新闻。QX地产是大公司，谷天璿的名字被点出来，从华东区的周总到总部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然后何氏肯定会说，我能帮你摆平这件事，但条件是你给我回来。谷天璿迫不得已答应了，便正中他们下怀。
就是没想到，谷天璿会拽了莫小绯就跑，还跑得这么快。
“那我们下面怎么办？”莫小绯看看四周好像没有人追过来，可他们毕竟没跑多远，如果有心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继续跑吧。”谷天璿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第44章 追逃（2）
清河坊是步行街，谷天璿和莫小绯不知道从哪个岔路跑出去，七绕八绕地从巷子里冲出去，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
这是哪里……完全不认得啊。
“还要继续跑吗……”莫小绯弯腰撑着膝盖喘气。如果谷天璿的回答是“继续啊”那么她接下去一句绝对是“你饶了我吧……”
谷天璿往后看看，清河坊就这么点路，何雨欣只要稍微派人找找就不愁找不到。况且，他转身之前似乎看到了何雨欣带来人的影子在后面的小巷里出现。现在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在这里久留。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谷天璿说：“我们坐车吧。”
站台就在巷子出去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站牌上有那些车到哪些站莫小绯根本来不及细看，就被谷天璿拽上一辆刚开来的车。
“哎，你有没有看这车是去哪儿的啊？”莫小绯凑到谷天璿耳边问他。
谷天璿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不知道。”
“不知道你也敢上？”你待会儿打算怎么回去啊大哥……
谷天璿弯起嘴角笑了笑，猜透她心思：“放心吧，这里是杭州，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我身上钱是没带多少，不过坐坐公交车还是够的。”
莫小绯拿手心捂住额头。她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还有机会经历这种跟被追杀一样刺激的事情。
——虽然真正需要逃跑的那个人正扶着公交车的把手看风景表情比谁都淡定。
这一趟车做到底站，莫小绯有气无力地说你看后面半个人影都没有，我们绝对甩下他们一大截了，我们这下我们能回去了吧。谷天璿说不行。他们可能看到我们坐了哪路车，也不能回酒店——何雨欣只要有点脑子肯定会把酒店那边盯好了。
莫小绯几乎要趴到他身上了：“那你给个准信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难道要一直在外面流浪吗会没饭吃的啊……”
谷天璿看了看天：“你好像才吃过中饭不到三个小时吧。”
“……”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手机似乎扔在酒店里了没带出来。”
我说你怎么不去把自己给扔了呢……莫小绯还没来及把这句话说出口，就又被拉上了一辆车。
上了车才发现有点不对劲，杭州的公交投币要么是一块钱要么是一块五，而这辆车的投币箱上明确地写着，投币五元不设找零。
“谷天璿……”
“嗯？”
“你确定你上对车了么。”
谷天璿掏出十块钱塞进投币箱：“当然啊。”
“你……真的确定？”
“当然不确定啊。”谷天璿心安理得地回答。
要不怕破坏公物被抓起来带走，莫小绯真的很想一头撞车窗玻璃上。
五块钱的车，始发站到终点站中间一次停靠都没有，让人有种坐长途汽车的错觉。
是的，就是长途汽车。
稍微花点脑子想想，就知道这车肯定和市内的公交路线完全不是一个系统的。
偏生这车长得和正常公交车毫无二致，再加上被谷天璿惊悚的思维方式吓到，等莫小绯反应过来这下惨了，车已经开上省道无法回头了。
“我们今晚……还回得去么……”莫小绯感觉她的声音里一定带着哭腔。
车里人不多，两个人一前一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谷天璿拿下巴在外衣领子上磨蹭了一下，盯着车里贴的公交线路图说：“这车是开到富阳的。”
“富阳……是哪儿？”莫小绯对浙江的地理知识基本是空白。
谷天璿站起来勾着车顶的把手，凑近了仔细研究：“看样子在杭州西南。应该……不太远。”
“不太远是多远……”
“如果地图比例尺没错的话……五六十公里吧？”谷天璿自己也不太确定。这种时候不带手机真是失策啊失策，要是他们明天回不去周总和沈南风大概要全城搜寻他们了。可是他宁被认为失踪可也不想再跟何家的人见面，即使有车，他也不想回去，他不怕承认自己在逃避。想到何雨欣，谷天璿就不免头痛，强自笑笑，对莫小绯说：“既然来了就顺带把杭州附近玩一遍吧，好不容易来一次杭州，去富阳也不错啊。赶得巧的话可以去富春江看一下落日。”
莫小绯垂头丧气地瞟了他一眼：“……你觉得一边吹江风一边看太阳下山很有趣是么。”
谷天璿挑挑眉，坐回座位上，故意拉长了声音说：“听说富阳的小吃很便宜啊……”
站在富春江边，莫小绯在心里鄙视自己一听到吃脑子就转不动了的习性。
怎么就听信了谷天璿一句“有好吃的”，就头脑发昏陪他站在富春江边吹冷风呢。好吧她承认金谷鳜鱼球冰糖芦荟鱼皮蛋卷都很好吃，可谷天璿怎么就不提前知会一句他身上带的钱只够吃饭不够住宿啊啊啊。
谷天璿在一旁很无辜的表示反正他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够住宿。“而且……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你一定宁可冻死也不要饿死的对吧……”
被戳中心思的莫小绯痛苦地点点头。
具体是怎样和谷天璿缩在背风的加油站便利店里混过一晚上的，莫小绯记不太清。没有风吹的地方很暖和，莫小绯奔波一天已经很困了，坐在台阶上往谷天璿身上一道，不多时就睡得不分昏昧。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她和谷天璿依然靠在一起，维持了大半夜这样的姿势让她半个身子有点麻，动动脖子，还好没有落枕。两个人身上盖着谷天璿的外套，她一动外套就滑了下去。
把外套捡起来重新盖上，谷天璿还是没有醒。
按理说坐着睡根本睡不熟，再加上这么大的动静，怎么着也该醒了吧。
“谷……谷天璿？”
谷天璿不清不楚地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唔，眼睛却没有睁开。莫小绯又喊了他一声，这次他的头动了动，可还是没醒。
莫小绯忽然觉得，他像是陷入了想醒却醒不了的境况。
第45章 拦截（1）
莫小绯把谷天璿喊醒的过程，那叫一个千辛万苦。
光靠喊的喊不醒了，摇他也没有反应，最后连抓带揪叮令哐啷的动静跟闹鬼似地，搞得加油站里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以为墙根下面发生了抢劫案，集体抄家伙冲出来一看，谷天璿不早不晚地醒了。
从加油站工人的眼神里，莫小绯深深地感觉到他们的没有说出来的台词是：还以为是抢劫案呢，怎么出来看看好像是个非礼案……？
当然，怎么看莫小绯在其中都扮演着“非礼人”这个角色，而谷天璿空茫睁眼的样子更增添了他的无辜。
莫小绯就着谷天璿的领子企图把他薅起来：“走……”
很好，非礼变成绑·票了……
在加油站一众人的注视下，谷天璿淡定地把外套往莫小绯身上一盖：“你接着睡，我去那边超市买点吃的。”
莫小绯挣扎着从大衣里伸出手拉他：“我去我去，你多歇会儿吧再晕了我没力气抗你回杭州。”
谷天璿眉毛半挑不挑，拎起外衣袖子裹在莫小绯身上打了个结：“再多嘴没饭吃。”
围观的加油站众人发现，现在，又似乎绑·票的和被绑·票的掉了个个儿。
加油站旁边的超市其实只是一家便利店，早上六点半刚刚开门营业，店员正打着呵欠将速冻包子放进蒸锅。
谷天璿买了一包甜饼干两根煮玉米一瓶水，两个肉包子用微波炉加热了，扭头一看莫小绯正眼巴巴地等在店门口。
“又不是上一顿饿着你了，至于这样么你。”
莫小绯拿着玉米就啃：“谁知道吃过这顿还有没有下一顿。”
谷天璿吃了饼干抱着个包子暖手：“……同学，我们好像还在省道边上吧。”
“你有意见？”
“没意见，我相信莫小绯同学即便被扔进三十里大山里也能勇往直前地爬出来。”
“你这么看得起我？”
谷天璿促狭地笑：“不是说，让驴子不眠不休拉车的最好办法就是永远在它眼前一尺挂一根胡萝卜么。你比较高级，不过一盘红烧肉也能搞定了吧？”
莫小绯一个没忍住，玉米粒子喷了一地。
搭着富阳汽车站回杭州的第一班车，下了车刚刚早上八点，再辗转回到酒店，一推大门迎头冲过来的就是沈南风。
谷天璿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揽着莫小绯一侧身偏到旁边去，沈南风差点一头撞门上。
“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