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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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磨坊-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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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子玉倒是不会说她啥子。她心里面就象装着亮火虫一样,明白汪子玉对她的心情。但周宏元毕竟是她子玉的儿子啊,整成现在这个样子,脚杆断了,老婆跑了,一个人孤苦伶仃,那心头咋说也不会好受。再加上高丙清……
  “嗯?周宏元烧大烟没拿屋头的钱?那么贵的东西……”林秀青心头突然警觉起来。但她清楚,这事情只有等宏元好了以后,再慢慢问他。“可是,现在该咋办呢?”
  ……

☆、林静元大兴场落难

  林秀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汪子松的事搁平了,詹玉莲也可以不用再管了;两个老人的事,儿子媳妇的事,基本上就不用再操什么心了。她可以轻轻松松地带着她的崇英和崇义,与老婆婆四奶一起,好好地过日子了。
  有人劝她再招个人,她思之再三,决定不再考虑这件事。虽然,四奶年纪越来越大,两个娃娃也还小,她一个人有时候也觉得支撑不住,但她想,崇英十一二岁,很快就能长大成人,很多事情也都能帮帮她了。崇义虽然才五六岁,但吃一年的饭就长一年的骨头,一年比一年大,也一年比一年懂事的。如果再招一个,人好还好说,要是人不咋样,那就还不如一个人过。而且,招了男人免不了还会生。再生两个,那娃娃都是前娘后老子的,难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一辈子还有舒心的时候啊?还有啥子必要自己去找不痛快?她现在虽然景况不算好,但也能把一家人的生活滚起走。就这样过下去,不也很好么?
  她每天就管管庄稼看看碾子喂喂猪,陈家营马中里卖卖油糕儿,空了时不时地撒两把玉麦或者谷子给鸡鸭,做做鞋,纳纳绺跟儿,全家人一年的生活就这么滚起走了。到年尾的时候,把壮猪儿卖了,扯几尺布,请个裁缝到家里来做几天,一家人过年就有新衣服穿了。
  崇英也学会了不少的事情。做个饭啊,扫个地啊,帮看看碾子啊,农忙时也能搭把手了。她这个女儿啊,唯独让她不大放心的就是心有点野,稍不注意,一眨眼就不晓得跑哪去了。想让她学认几个字,却老是和别人家几个男娃娃打架。先生教育她,她还不以为然,气得先生经常叫领回来。为此,她狠狠地教训了她几次。
  即便如此,林秀青也没有太生气。因为她认为作为女人不能太软弱,太软弱了是会吃大亏的。相反,你凶,你恶,就没人敢轻易欺负你。“天怕横人”,这是俗话说的,也是她这辈子,这几十年总结出来的一个道理。要不,买了枪还不说,成天别把弯刀在腰杆上干啥子呢?
  靠着她的勤劳和辛苦,一家人平平顺顺地过了两年。虽然她自己知道已不再年轻,很多事情已不再顶得起了,但她的女儿崇英已长成了十四五岁的大姑娘,崇义也快□□岁了,也正在保国民小学读书。石子山那边,两个老人也都还健在,林静元两口子日子过得也还将就。前些时候又跟她添了个乖孙女。整个家里,也能感觉出人丁兴旺的气息来。
  一想到林静元,她总是会想起汪子良临死那句话,想起算命先生来。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不踏实,那个心啊,就象别个说的,赖格宝吃豇豆儿,悬吊吊的。
  这天下午,林秀青正在老磨坊上忙着,突然一个尖厉的声音风急火急地叫道:“二孃,出事了,出大事了,你还不快点!”
  林秀青转过脸来看到是黎桂莲,若无其事地问道:“啥子事哦,看你娃娃惊惊张张的那样子。”她的这个侄女,她太了解了,做事说话,和她姐姐桂贞一样,老是一惊一诈的。但从内心讲,她更喜欢桂莲,她觉得,这娃娃心肠要软和得多,对人也没得她姐那么夹肇,亲戚们也都喜欢她。她看了桂莲一眼,又继续忙起她的事来。
  “哎呀,快点,当真呢,大老表遭别个抓起走了!”
  “遭哪个抓了?抓到哪里去了?为啥子呀?”林秀青一听,心头紧了。她倏地撑起来,看着黎桂莲,急切地问。
  “我也不晓得。我妈说,我外爷叫我来喊你,叫你赶快去救我老表!”
  林秀青急了。她丢下手里的活,冲进龙门,冲进房间,飞快换了一身衣裳,把装钱的半兜子拴在腰杆上,跑到四奶面前,说了几句,就大步朝龙门走去。
  “二孃,天都快黑了,你这时候就去啊?那路上黑咕隆冬的,好吓人哦。再说,我难得来一回,我还没看到崇英妹妹呢。”
  “那你在这耍,让崇英好好陪你耍几天。我就不等你了。”说着,她大步跨出门去。
  林秀青心里着实紧张,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终究冒出来了。幸好汪子良和先生早有提示,要不然,她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扛得过去。
  林秀青一出门就一路小跑起来。她经过回水沱,穿过关子门,爬上小弯子,一刻也不停地跑着。路边有认得的人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应一声,头也不回地匆匆往前跑。她喘着粗气,头上的汗水顺着鬓发往下流,跑一路,滴一路,她全然不知。过了陈家营,天色暗下来了。过了火烧庙,就完全看不清了。她凭着对路的熟悉,借助微弱的光亮,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奔。有两回,她差一点就摔到路边沟里去。
  出来开门的是戴文英。戴文英叫了一声额妈,就伤伤心心地哭起来。两个老人正坐在灶房里。一盏清油灯亮着,豆大的火头在漆黑的空间里映出一个圆球,两个人的脸上反射着油灯的光。
  “哭啥子嘛,嫑哭!到底咋回事嘛?”
  她额爹林老头看到她来了,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他站起来提了个凳子放在面前叫林秀青坐下。“你还没吃饭吧?”他一边问一边叫文英赶快去做饭。
  “我们也不晓得是咋个的,”她额爹说,“赶场回来的人都在讲,都说得倒明不白的。我和文英都去找过,可我们都见不到人。我们没办法,心想去找文英的大老爷,这儿码头上的戴明暄,请他出面帮我们把静元救出来。他开始没想帮忙,说这事情有点麻烦。后来文英跪在地上,一口一个大老爷地再三苦求,说要是不救静元,文英也没得活路了。”
  “后来呢?”林秀青问。
  “戴明暄含起那烟杆子,一边抽一边望着天上。他老婆把文英扶起来,叫她不要伤心,办法总是会有的。她转过身去说,‘老头子,文英好歹是我们戴家人,咋说她也叫你一声大老爷,你就想想办法嘛。’”
  这个戴明暄,林秀青是知道的。他是大兴场几个袍哥大爷之一。他是戴文英的大老爷这个事,林秀青是刚刚才听说。她想,既然文英是他们戴家子孙,他戴明暄也不可能完全不管。这样一想,林秀青心头便没那么紧张了。
  文英叫她吃饭。她走了那么多路,流了那么多汗,实在也饿了。她坐上桌子拿出筷子就刨起饭来。她边吃边看了看桌子上,一碗煎鸡蛋,一个黄瓜汤。她尝了尝,味道都还不错。嗯,这个文英还差不多,她想。
  “戴明暄大老爷回来说,那乡长开始高矮要静元抵命……”
  “抵啥命?抵哪个的命?”听文英说到抵命,林秀青急了,拈菜的手停在空中,看着文英问道。
  “卢联山的儿把乡长的人打死了。”
  “这关我们崇礼啥子事呢,为啥要他抵命?”
  “啊,这个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她额爹说,这几年,林静元很吃苦,也很能干。他栽了窝土耳瓜在院子头,管得好,卖到打霜下雪都还有。羊角菜种得好,又嫩又大个,背到街上去,比别人的都好卖。有很多时候还卖独市。特别是那黄瓜,硬是人见人爱。吃到嘴里,甜丝丝的。不管煮肉,炒,煮汤,凉拌,人们都喜欢。经常在街上卖东卖西,他认得的和认得到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他那个人呢,从来不欺骗人,也怕别人欺骗他。他每场赶场卖黄瓜都要带把刀削黄瓜,说是先尝后买。人家尝了,说好,要买,他才卖给人家。
  昨天下午,他去地里揪了一背黄瓜,今天早晨背去大兴场卖。听那些人说,他刚到街上把背篼放下,很多人就围了上来,都不尝了,说是你林静元种的都晓得好。接着就这个三斤那个五斤,三下两下就快卖完了。卢联山的那个幺儿正好从那里经过,静元随手递了一个黄瓜跟他吃。他也没客气,拿到就咬了一口,还说了几句好吃好吃,然后转过身去走了。
  静元把最后几斤黄瓜卖完,打算背起背篼回家来。也不晓得咋的,别在腰杆上的那把刀被几个团丁看到。有个团丁附在另一个团丁耳朵边上说:“队长,你看,就是他!”那队长说了一句踏破啥子,得来啥子不费工,然后大喊一声,说他就是昨天晚上抢人的棒客!团丁们不容分说,三下两下就把他抓住了。静元说他不是棒客,是卖黄瓜的。团丁说,你不是棒客你身上带着刀干啥子?静元说,我这个刀是拿来削黄瓜跟大家尝的。旁边人都说,人家是在这卖黄瓜的,咋会是土匪棒客嘛。可那些乡
  团丁就是不听,高矮要把静元绑走。
  卢联山的幺儿听到这边在吵,他扒开人群挤进来,不晓得咋就跟那些团丁吵起来,后来还一枪就把那个队长打死了。
  那乡长也是刚到大兴场上任的,被打死的那个队长也是他带来的人。乡长听到说队长被卢联山的幺儿打死了,火冒三丈。他马上集合起几十个团丁,要去卢联山家里抓人。那卢联山听说乡长带着人要来抓他的幺儿,也毛了。他叫手下把一门小钢炮和三挺机枪架在龙门子外面。所有的人站好位置子弹上堂,就等着团丁们来。
  “打起来了?”林秀青问。
  “没有。乡长看那架势,晓得惹不起,就灰溜溜退回大兴场了。”
  “哦。哪,静元呢?”
  “他本来已经回来了。可他刚刚到家,乡长就带着人来把他抓走了。我们随便咋求情,都没得用。”说罢,林老头掉出几滴眼泪来。
  林秀青的心,又紧起来了。
  “我大老爷说,开始,那乡长随便咋说都要静元赔命。我大老爷毛了,问那乡长,你咋,卢联山你惹不起,我戴明暄的面子你就敢不给?要不你就试一下?那乡长听大老爷没有认他的黄,才软下来。说,看在我大老爷面上,命可以不抵,钱总是要出。大老爷软的硬的说了半天,那乡长才答应,只出埋人的钱。”
  “好多?”
  “三十块银元。”
  林秀青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人没得事就好。她摸了摸那半兜子,心又紧起来:那里边只有三块银元,还差二十七块,去哪儿找呢?
  

☆、林秀青卖磨坊救子

  林秀青摸着自己的半兜子,看着豆大的油灯,半天没有说话。她心里很着急。家里面所有的钱都在她的半兜子里,加起来也就三块银元。就这三块钱,也是她近来看碾子卖油糕一个子一个子攒起来的。这得感谢她额爹,把炸油糕的手艺传给了她!要不然,别说攒钱了,就是一家人的油盐酱醋也难以应付。
  尽管这样,她心中的主意却是铁定的:无论如何都要把林静元救出来!
  可是,在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呢?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对他们说,我回去一趟,明天中午以前一定赶来。不管咋样,明天都要把静元救出来!
  “你要回去?这都啥时候了,半夜三更你不怕?明天不行?”她额爹说。
  “我得回去想办法弄钱啊,”林秀青说。
  “额妈,今天我回去跟额爹借了两块,加上我们家有几块,还差二十多块。我再去想哈办法,实在不行,我就再去求大老爷戴明暄,跟他借。”戴文英说,“不管咋样,明天都要把娃儿她爹救出来!”
  林秀青看着戴文英,戴文英也看着林秀青,眼睛里都放射着坚定的光。听了戴文英的话,林秀青心里有一种幸运感,也有一种信任感。她觉得,戴文英很多地方都有点象她,但她也没有因此轻松起来。她想,那么多钱可不是个小数。还是她林秀青自己想办法才最稳当。
  戴文英去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那里面看上去不少,但都是些方孔小钱,数出来也就四五块银元。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也还差得很远。戴文英说,“这几年,我们攒了几块钱。本来,他说,等攒够了,要把房子好好培修一下;以后娃娃长大了,还要送她读书的。哪想到……”
  “我这还有两块,你拿去,凑一个是一个。”林秀青的额妈撂开衣襟,搜了半天,搜出一个布包。捋了好几层,才露出两块银元来。
  “额奶,你那钱你就好好放好。”文英不要她额奶的钱。文英知道,她额奶那钱是干啥用的,已经凑了好久了,那钱不能要。
  “咋?我这就不是钱啊?我还没死的嘛!再说了,就算我死了,那钱不也得你们出?”她额奶生气了。
  “你就先拿着嘛,万一有个急用呢。”林老头一边抽着叶子烟,一边对文英说。
  “要不你就先拿着,以后再说,”林秀青看着文英很为难的样子,对文英说。
  戴文英把钱凑在一起,又数了一遍,才十来块。
  林秀青说,后半夜有点月亮,叫戴文英陪她一路,马上就走,天不亮就到家了。天亮她就去找钱,顺利的话,中午就能赶回来。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说啥呢?眼下也只有看林秀青想办法了。
  “那你们小心点。”最后还是林老头拍了板。
  “我去看看我的乖孙女,”林秀青站起来说。
  林秀青的乖孙女大的三岁多,小的也一岁多了。这时候都在文英的床上睡得正香呢。林秀青跟着文英来到床前,细细地看着乖孙女,“嗯,又长了一截。”她转过身来问文英道:“听说你又有了?”文英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林秀青自言自语地说:“要是生个乖孙儿,那就好了。”
  第二天早晨天刚刚亮,林秀青就带着戴文英去了保长张子贤大爷家。
  听林秀青说明来意,张子贤沉默了许久,才对林秀青说,我们两家也是世交,汪四爷在时,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子林的事,现在想起来还很难过。崇礼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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