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份,学校里照例为毕业生们举行了隆重的毕业舞会。
棕山为这次的舞会筹备了很久,舞会当天,我同其他女生一样精心打扮了自己,但当李同学出现的时候,全部同学的目光几乎都被吸引了过去。
她那天穿了一件风格简约的晚礼服,但是再简约也是件礼服,其他女生的普通裙装根本无法与之媲美。要知道,我们那个年代毕竟还是物资比较贫乏的年代,晚礼服这样的东西,大约只能从国外或者港台才能够买到。不过,相对那件晚礼服,更吸引人的是她那条美丽的项链,项链整体由碎钻组成,璀璨夺目,画龙点睛之处就是项链正中的那颗红宝石,红色由深到浅逐步晕开,最深处的红像是静静流淌的血液,最浅处则像刚成熟的剔透石榴籽,更为标新立异的是,最浅的红色上端是一抹亦紫亦蓝的色彩,像是浓缩了上万亩的薰衣草花田。
“李婉婉那项链太夸张了,一看就是假货。”同宿舍的女生说。
“她叫李婉婉?”我问。
“她是校花啊,这你都不知道?”
“哦,的确漂亮。”我望着她项链上的宝石,那美丽得有些诡异的红、紫和蓝,毕竟家中开当铺多年,单听长辈们讲也会对宝石有些研究。我看得出,这绝不是假货,而是一颗纯天然的宝石,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这颗宝石和我的那颗宝石应该是出自同一块石头。
因为是毕业舞会,大家都对即将毕业的学兄学姐有求必应,所以我那天基本没机会和棕山跳舞,李婉婉也没捞到机会和棕山跳舞(我当时的确这么想的,感觉她这么打扮都是为了棕山,这么想似乎有些小家子气,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过,在场边休息的时候,我倒是有幸和李婉婉坐在了一起,她很有礼貌地叫我学姐,我也由衷称赞了她的礼服和项链。
“这宝石有些年头了,据说赛金花曾经戴过。”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中难掩炫耀之色。
我心说这有什么可炫耀的,赛金花的职业她难道不清楚么,怎能拿自己去比赛金花呢,于是我问:“难道……李同学和赛金花女士有渊源?”
“我也只是听彬彬古玩的人说起的。”李婉婉一笑,很是动人,“这串项链原本的名字我不喜欢,好像叫天鹅的血,我给它改了个名字,红泪,学姐你瞧,这形状多像一滴泪珠啊。”
“像,很像。”我觉得怕,这名字实在不吉利。
原来她的宝石是从彬彬古玩买来的,那个古董店倒是从不卖假货的。
很快就有人来邀请李婉婉共舞了,在变幻的彩灯与翩翩的舞姿中,我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刚才和李婉婉离得近,得以近距离观察那块宝石,尤其是那抹紫色中蕴含的暧昧的蓝,定睛看去,竟变幻出几十种蓝色来,不是那块石头又能是哪个?我的迷信又开始作怪了,总觉得两块宝石相遇,会发生不幸的事,毕竟石头的原身威力最大,分成七块必然减弱成七分之一,我已经得到了其中的一份,然而,今天又让我见到了另外的一份。
还好,我从不曾把石头带在身上,也从不曾给它取过名字。
*——*——*——*——*
再次开学已是大四,因为忙着毕业论文和实习这些事,棕山辞去了舞蹈社社长一职,基本上也没空去跳舞,所以见到李婉婉的次数也就少了。
大学毕业后,我和棕山就结了婚,是我们这一届学生里结婚最早的,因为才刚刚走向社会,所以婚礼邀请的除了亲戚,就是同学们了,棕山舞蹈社的全体社员也都在邀请之列。
婚礼当天我没有看到李婉婉,倒是她的那个朋友小张,给我们敬了酒,还拿出一个礼物盒子,说是李婉婉让她捎来的,说李婉婉本人去旅行还未回来。
那件礼物是用大大小小的贝壳粘成的一对鸳鸯,那个年代非常流行贝壳工艺品,棕山欣赏地说:“这个是小李亲手制作的,没想到她的手这么巧。”
“你怎么知道是她做的?也许是买来的。”我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她说过一定要亲手做一个礼物,结婚的时候送给我。”棕山说。
我心里很不舒服,但毕竟我们已经毕业,且已经结婚,李婉婉,将在我们的生活中渐渐地远去。
可事实,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话:围炉夜话(8)
新婚的甜蜜生活还不到半个月,我的心就骤然凉了下来,起因于一天夜里,我因口渴起身喝水,听到了旁边棕山的梦呓,那梦呓非常清晰,唤的是:“婉婉,婉婉……”
我当时的心情复杂极了,惊诧,愤怒,嫉妒,悲哀,我很想把棕山叫起来问问他梦到了什么,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我安慰着自己说,这不过是一个梦,我一个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和一个浅浅的梦较什么劲儿呢。
第二天,棕山仍如往昔,没有半点异样,我一度认为自己太过小气了,但到了夜里,就会忍不住想起他昨晚的梦呓,令自己无法入眠,午夜十二点过后,棕山鼻息渐重,已经睡熟,我则在他身边辗转反侧,就在我打消无聊的念头,准备入睡的时候——“婉婉,婉婉!”棕山的梦呓又开始了。
我开了床头灯,看着棕山的睡相,他一脸的急切,是在爱情探索中寻求答案的急切。我再次一夜未睡,我在推测他们发展的程度,他们可以密切接触的机会很少,只有在舞蹈社的时候,我猜他们现在并未挑明,只是在探寻阶段,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事,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地结婚。
我苦笑了一下,爱情在探寻阶段是最美丽的。
接连的几个夜晚我都没有睡好,因为每到夜里我都会听到棕山急切地唤着“婉婉,婉婉!”——婉婉,婉婉,又来了,又在呼唤婉婉了,我简直要崩溃了。
一个星期后,早饭桌上,棕山望着我消瘦的脸和重重的黑眼圈,询问我近期的睡眠和健康。
我说:“你有没有后悔这么早和我结婚?”
他笑:“怎么会。”
我说:“在我之后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他正色:“只有你一个。”
我说:“李婉婉呢?”
他楞了一下,叹了口气:“只是学妹。”
那天,他下班后很晚才到家,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关灯睡觉,也没有任何交谈的意思,但我知道,他也没有睡。
我们就这样背对背地躺着,在黑暗里僵持着。
最终,棕山开了口:“李同学的确对我有些意思,而且也暗示过我,我没有理睬。”我在黑暗中听着他的话,这些话我还是信的,我听他继续说道:“毕业后,她向我说明了心意,我明确回绝了她,她说我一定会为此后悔的,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在毕业后就很快和你结了婚,想来她也打消了念头吧。”
我在黑暗中苦笑:“决心不需要表示,心里坚决就算是决心了,如果刻意表示,只怕是为心虚壮胆。你那么坚持和我早婚,原来是为了做给她看。我们的婚姻原来是做为李同学看的。”
他叹了口气:“你这样理解,我也没办法。”
我说:“你平时都叫她李同学吗?还是小李?我看,你是叫她婉婉吧”
他沉默不语,算作默认。
我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湿了枕头,但强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过了午夜十二点,基本上快到了他每晚呼唤婉婉的时间了,不过,这一晚他没有睡,他再次打破了沉默:“的确是叫她李同学,虽然在心里是叫婉婉的,我承认她很漂亮,性格也很可爱,但是我没有与她偕老的愿望,一星半点也没有。”
我不做声,泪水干在脸上,把绝望的表情固定在脸上。
棕山说:“我承认,这几晚我总是梦到她,而且是同一个梦,都是梦到在一个陡峭悬崖下面,她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无法动身,我在梦里焦急地喊她的名字,她不应声。”
石头,让我想起了那块石头,她的那颗红泪。
我带着纷乱的思绪和难熬的困乏进入了梦乡,睡也睡不实,人睡去了,心还在熬着夜。
第二天早上,棕山黑着眼圈,我猜测他一夜未眠。
我用冷水洗脸,令自己彻底清醒,然后我走到他面前正色说:“你最好打听一下李婉婉的近况,我觉得你的那个梦很不正常,也许预示着什么。”
棕山的第一反应是:“你相信我了?”
他的这一反应令我非常满意,此刻他最关心的仍然是我。
那天的早餐算作是致歉的早餐,我们是在一家西餐厅吃的,气氛很融洽,而且我们谁也没有再提李婉婉。
早上我们各自上班去,他那时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我则在一家国企的档案室工作,我的工作很轻松,偶尔还能打打私人电话。
我的一个表妹也是我们那所大学的学生,和李婉婉在一个系,于是,中午时分我给表妹宿舍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她李婉婉的近况,理由我已经想好,那就是婚礼收了李婉婉的礼物,打算请她吃饭以表感谢。
表妹在电话那边说:“李婉婉?她缺勤很久了,学校给她家长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来上学就直接开除!”紧接着表妹压低了声音,“现在学校到处是她的传言,据说她现在和一个香港富商在一起,那个人打算把她带到香港去,说是在那边继续读书,毕业后去英国发展。传言传得神乎其神的,哼,听她们宿舍的人说其实她是去给人家做小老婆,生下儿子立马扶正!”
我一点不信这个无稽的传言,无论是去英国读书还是去香港生儿子,这些一定是嫉妒李婉婉的学生制造的谣言,不过,她近期没有去上学应该是真的。记得结婚的时候小张说她是去旅行了,再结合棕山的梦,她也许是在旅行途中遭遇了不测……我并不喜欢自己这种疑神疑鬼的猜测,但是,一旦牵扯到那块石头,多么叵测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晚上,棕山回来,从酒店买了晚餐,还带回来一束玫瑰花,在那个年代,整个城市也见不到两家花店,所以玫瑰花的浪漫是很震撼人的。
我把花插进花瓶,我们两个边欣赏那些花边吃着美食。
我们的不愉快已经化解,有的时候,化解一些东西是需要借助物质手段的,一个拥抱一番起誓一些泪水,赤裸裸的,难免单薄。
我记得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我们把公寓打扫了一番,我洗衣擦地,给玫瑰花换了水,棕山则收拾了壁炉,当我们坐在擦拭干净的地板上休息时,我说:“从现在起,我提到李婉婉,绝没有半点其他意思。”
他笑着说:“这我信,媳妇儿。”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我说:“我很担心李婉婉,我听说她一直没有回学校。”
棕山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其实我昨天去了趟学校,听舞蹈社的人说,她的确没有上学,小张的说法是,她失踪半个月了,她的父母也在找她,找遍了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也包括她要去的那座山。”
“她一个人去旅行?她去的什么山?”
“以前听她说过,经常自己一个人去登山,然后在山上的农户家住上几天再下山,当初她说的时候我还不大信,”棕山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急忙说:“听小张说,她这次去的是古镜周边的一座山,叫冥忘山。”
“冥忘山?那是一个旅游景点吗?”我记得我在地图上见过这个冥忘山,似乎并不是什么有名的景区,当初也是因为冥忘山这个名字太不吉利,所以就记住了。
“她似乎专门去一些未开发的地方旅行,美其名曰探险。”
这个性格真的很适合做石头的主人,让我这种胆小迷信的人望尘莫及,但是这一次,胆小迷信的人打算出动了:“棕山,你在单位的年休假可以调整到这周吗?我们单位管得松,跟领导说说应该是可以的。“
“你是想……”棕山认真地看着我。
“我想去找李婉婉,咱们去冥忘山按照你梦中的地方找,不管找到与否,都算给自己内心一个交代。”我说。
棕山没有再说话,用他的手有力地握紧了我的手,那一天我们突然发现,我们除了爱情,还有一些更牢靠的东西。
第二天,我们坐火车去了古镜,之后又乘大巴去了镜台县,到达镜台县已经是夜里十点,我们急匆匆地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旅馆住下,因为劳累,两个人差不多倒头就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感觉眼睛不大舒服,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灯开了,因为旅馆的设施很差,根本没有床头灯,只有天花板上一盏深黄的灯,直直的光线明晃晃地亮着,棕山用手肘遮着灯光昏睡。
我起身下床,把灯关了,谁知棕山突然说:“别关灯!”
他的声音很急,于是我赶忙又把灯开了,我没想到他醒着,看来是他让那灯亮着。
我们两个人在直射的黄灯下静默了一会儿,我问:“你又梦见她了?”
棕山擦了擦额头的汗:“是,不过这次梦到的和以前都不一样。”
“梦到什么了?”我问。
“等白天再说吧。”他坐起来,似是不打算再睡了,“你睡吧,我睡不着了。”
我没说什么,用被子遮着灯光入睡,我从来没见棕山有过这种表情,那是一种不安的,失措的,甚至恐惧的表情,应该和他刚才的梦有关,他之所以不让关灯,大概也是出自一种恐惧,想到这里,我也被他感染得有些怕了,虽然还不知道他梦里的内容。
第二天清晨,略略洗漱后,我们就去街上的早餐摊吃了简单的早餐,我当时想问他昨晚的梦,但忍住了,我想他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告诉我。
早饭后,我们就背着行囊到县城一个破旧的车站等车,据说去冥忘山区的的车三个小时一趟,我们已经错过了清晨六点的那趟,如今只好等候九点的。
县区的天气较市里凉了好多,我们在深秋的天气里穿上了棉服,站在脏兮兮的站牌下,望着在秋风里愈发萧条的破败街景。
我听见棕山说:“以前的那个梦,我从没有跟你细说过,只是说李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