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彤迅速转移到浴室的房顶,从窗子跳进去,将竹筒里的泉水洒进已放好热水的浴缸中。而万俟昭则往厨房的窗内吹了瞌睡香……
当思珍将身体泡进浴缸的时候,两个女生适时地出现在她面前,思珍尖叫着:“庭!有贼!”
燕彤坐在浴缸沿上,呆呆地冲她微笑:“我是爱丽丝。我在这水里倒了点儿惠山泉水,听说这对皮肤有益。”
思珍闻言,惊恐不已,她挣扎着想要从浴缸里站起来,无奈趾尖已经泥化,无法正常站立,她坐在浴缸里,想袭击燕彤,但被其轻松地闪身躲过:“□□!你暗算我?”
“别乱动了,当心把泥浆甩出来。”燕彤说:“爱丽丝并非我的真实身份,我,其实是豆蔻街凶杀案的主审官。”
“你们究竟是谁?”思珍的眼睛里有着无尽的恐惧,甚至绝望。
“我们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你想成为谁,为什么放着千年的漂亮人偶不做,偏偏要变成生命有限的普通女人?”万俟昭问。
“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哪怕只有三天。”思珍放弃了挣扎,她像沐浴一样躺在浴缸里:“你们不介意听一个泥偶的老套故事罢。”
……
很久以前了,当我还是一团泥的时候,一个女人用巧手将我捏成了一对鸳鸯,因为是送给心上人,她便在我的体内溶进了她的血,因此我比其他泥偶更有灵性,她为我绘以五彩,用手帕包起来,送给了他。
我就被他摆在桌上,当他写字累了就拿起我把玩。他还写了首词给她,他的字好看,只可惜我那时不识字。于是我用心学习,也许是借了她的灵气,渐渐看懂了他的词,并从中找到了我的名字,思珍。
一次在他写字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一只雌鸳鸯,摔了个粉碎,于是我死去了一半,当他的眼泪流在碎泥片上的时候,我活着的另一半看到了,从此我爱上了他。他举起另一只雄鸳鸯,也摔碎了。
当我活过来的时候,我知道是他创造了我,用原来的泥,照着她的样子,捏了一个女孩子,溶进了他的血。
她病死了,我想我应该代替她来爱他,但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不会说不会动的泥人,我常常望着他握毛笔的手,在心里许愿,如果我可以变成一个真正女人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
他把我当做她,把我捧在手心和我轻轻说话,当他终于说出爱我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四肢可以轻轻活动了,我的嗓子里可以发出细微的声音,我,仿佛是活了。
但我失去了他,他死了,棺材里的是一滩泥。
我得到了第一枚指纹。
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我穿梭在各个时代,精筛细选,为自己挑了八个优秀的男人,他们助我成为今天的样子,可惜我太心急了,每当我摸到自己光滑的中指我就急不可待,于是在查凝盾之后的十几天里,我又搜寻了新的目标……
思珍永远地闭上了口,因为水已溶到了她的心脏。她闭上了美丽的丹凤眼,她那尤物一般的头、颈、和肩还在。
“把脑袋摘下来收藏罢,也许能换到宝物。”燕彤说。
万俟昭摇了摇头:“都化了泥,留个全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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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案件比较顺利,但万俟昭仍然感觉遗憾——当她赶去彬彬古玩的时候,那里果然先一步搬走了,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
大概是很多年后了,沈庭依旧坐在那颗夹竹桃树下,嘴里喃喃地唤着:“思珍,思珍……”
*——*——*——*——*
【鸳鸯翡翠,小小思珍偶。眉黛敛秋波,尽湖南、山明水秀。娉娉袅袅,恰近十三余,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寻花载酒。肯落谁人后。只恐远归来,绿成阴、青梅如豆。心期得处,每自不由人,长亭柳。君知否。千里犹回首。——《蓦山溪…赠衡阳妓陈湘》黄庭坚】
作者有话要说:
☆、第7话:桐山公园(1)
天很阴,然而空气中嗅不到雨的味道。
黄昏时刻,没有夕阳。这样的天气多少令人感到烦闷,珍妮将书包甩在肩后,百无聊赖地走在红松枝路上。娃娃脸没有和她一起,珍妮并不喜欢两个人天天腻着,就好像每个下一秒都将会是生离死别似的。
珍妮不打算立刻回公寓,只是沿着红松枝路漫无目的地走,她似乎也没什么心事可想,父母对于她和娃娃脸的私奔已经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尽管来过几个电话要他们回去,并保证不再插手,甚至珍妮的爸爸妥协到允许娃娃脸毕业后在他的公司担任一个部门经理,但珍妮仍断然拒绝了——这也是娃娃脸的意思,他可不希望被人称为“吃软饭的”,他要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的迎娶珍妮。两个人有了这样的默契,住得很安心。所以现在的珍妮既不缺钱也不缺爱,活到这个年龄似乎已经没有了奋斗的目标。
红松枝路通往桐山,赤松翠桐掩映下显得阴郁而妖祟。山根处有一座废弃已久的公园,当做围墙用的铁栏锈得几乎看不出原来油漆的颜色。破旧的大门两侧挂的还是旧时代的竖匾,用一种仿佛凝固了很多年的浓血一般的颜色漆着“桐山公园”四个粗楷大字。原本应挂在门锁上的、写着“禁止入内”的牌子掉在门下的枯叶堆里,一群蚂蚁正拖着不知是虫子亦或是其它什么动物的腐肉从那上面爬过。门锁也早已不知去向,门扇微裂着,刚好能让珍妮侧身通过。
这公园着实年代已久,一架老式的旋转木马随着偶尔的晚风微微挪动着脚步,发出“吱吱”的响动,像是谁躲在暗处窃笑。不远处有块洼地,是干涸已久的湖,只剩了干枯的荷叶和秃秃的莲茎,还有一只裂了纹的梭形船,底朝天地陷在半干的泥淖里。湖边有一条铺满枯叶的木头长椅,珍妮走得累了,走过去把枯叶拂了,点了支烟坐下休息。
这一角的园景还算保留了原样,而公园的另一半早被拆除,盖了几座半高的小楼,却又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被废弃了,黑黝黝的窗洞不时因风穿过而发出“忽忽呵呵”的声音。
珍妮有些诧异,因为自己似乎对这公园有着莫明的熟悉,她甚至可以在大脑中勾勒出在那几座小楼建起之前伫立在那里的一座长颈鹿滑梯的样子来。但她实在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曾来过这里,她拚命思索,拚命捕捉记忆中的碎片,偶尔真的有那么一两个失真的镜头闪过,转瞬即逝。
一阵隐约的笑闹声将珍妮的思绪拉回,她这才发现天已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擦黑了,由于阴天,看不见星或者月亮,只有几团干而灰的云低低地悬在那几座小楼的楼顶,一动不动。珍妮将烟头扔到干涸的湖底,火光很快便熄了。她顺着笑声走过去,几个小小的黑影蹦跳着在楼前盘桓。
珍妮的视力还算好,她依稀辨认出那是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想必家就在附近,吃过晚饭相约来玩儿。虽然这公园有些黑,但如果是在有月亮的夜晚,这里的确可以算做孩子们的天堂。没有唠叨的大人,没有危险的车辆,没有禁止践踏的草坪,任喊任笑任跑,只有想不到的,没有玩不了的。
珍妮向那几个孩子走过去,她并非想要打扰他们,只是……只是越走近那几座楼,她就越觉得沉睡在她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即将苏醒。那几个孩子围在楼前商量着什么,楼的样式在当时还算新颖,地下室的房顶高出地面将近半米,装着一排天窗便于采光。其中一扇窗不知什么原因被打开了,几个孩子就挤在这窗前向下张望。
这情景过份地熟悉——珍妮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的心脏拚命撞击着胸腔四壁,仿佛亟欲冲破她的皮肉落荒逃去,但她始终没有一个完整的轮廓来解释这压抑许久的恐惧,她像被吸住了脚步似的冲向那几个孩子,冲向那扇天窗。其中一个孩子已经钻了进去,小小的身体很快便消失在窗内的黑暗中,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珍妮冲过去,死死地抱住最后一个孩子,孩子的下半身已经滑到了窗内——滑!——是的,滑!
珍妮的记忆像一面鼓般由远及近由小渐大,一声响比一声、一锤闷似一锤地重击而来,冲破她层层设防的十一岁十岁九岁……直至现在的一切记忆,那鼓声如雷几乎震断她的每一根神经,直到一声轰鸣过后,她的八岁记忆已在眼前。
*——*——*——*——*
是的,滑。滑梯。
珍妮和她的小伙伴们围在这扇天窗前,他们最喜欢的长颈鹿滑梯被建这几座小楼的人扔到了地下室里,还有蹦床,海盗船,碰碰车……它们原来的地方被楼占据了,所以只好全部堆在这大大的地下室里,所有的小朋友都非常地不高兴,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宁可把它们收起来也不肯让小朋友们玩儿。所以珍妮和她的小伙伴们吃过晚饭以后悄悄地从公园围栏的缝隙中钻进来,来探望他们最喜欢的朋友——长颈鹿滑梯。
它就在这儿。长颈鹿滑梯的顶端正好挨着天窗,小伙伴们一阵欢呼。
“我听爸爸说,长颈鹿滑梯过几天就要被拉到废品收购站了!”其中一个小伙伴告诉大家。
“那怎么办呀?以后再也玩不了滑梯了!”所有的小朋友都感到难过而遗憾。
“咱们再玩最后一次,跟它道别吧!”一个小伙伴提议。
“可是怎么玩呢?它在地下室里呢。”
“笨蛋,它的头正好在这儿,从窗子里钻进去就能往下滑了。”
那么,谁先滑?
“鼻涕虫,你先滑!”大伙儿一致推选那个个儿头最小、最瘦弱的小男孩儿先滑。
“我……我不敢……”鼻涕虫惊恐地摇着手,不住地往后退。
“真是个胆小鬼!”其中一个最大的孩子嘲笑鼻涕虫,“有什么不敢的?难道里面有老妖怪,吃了你?”所有的孩子都笑起来,他们开始齐声叫着“鼻涕虫,胆小鬼!喝了凉水变魔鬼!”
鼻涕虫仍然退缩着,不小心踩到了站在身后的珍妮的脚。珍妮有些同情他,于是对那个大孩子说:“要不我先滑吧!”
大孩子推开珍妮,扯住鼻涕虫的衣领,说:“胆小鬼,还要女孩子帮你!你今天如果不先滑,就不让你回家!我还要告诉所有的小朋友都不和你玩儿!”一边说一边扯着鼻涕虫来到天窗旁,其他的小朋友也都七手八脚地推搡着鼻涕虫。
“里面好黑……什、什么都看不见……”鼻涕虫拚命扒住窗棱不肯钻进去。
“你怕什么!以前咱们都敢闭着眼往下滑的!快滑!我们都等着玩儿呢!”大家不容分说把鼻涕虫推了进去,鼻涕虫怕极了,他甚至连坐都坐不起来,只好躺在滑梯上,使劲地闭住眼,任由身体失重一般向下滑去。
“喂!鼻涕虫!”大孩子扒住窗口叫他。
“嗯……”鼻涕虫弱弱地答应着,虽然脚已经挨着地面,但他仍有些余悸未了,一点点把身体蹭下来,然后坐在原地等他的伙伴们滑下来。
孩子们又是一阵欢呼,一个个的排好队钻进窗户,他们为自己的聪明兴奋不已,即使大人们把滑梯藏在了地下室里,他们一样有办法玩儿!大孩子率先滑下去,然后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可不像鼻涕虫那么窝囊胆小,只敢躺在滑梯上滑下去,他们有的坐着,有的背对着,甚至有的站着——这滑梯他们早就玩过无数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算是闭着眼他们也能感觉得到它的每一寸微小的起伏……
珍妮排在最后一个,她没有像其他伙伴一样很快地跟在后面滑下去,因为她想先和大孩子谈谈,她要等他上来后告诉他不要再欺负鼻涕虫了,鼻涕虫已经够可怜的了,每个人都欺负他……
可是,大孩子一直都没有上来。
鼻涕虫,大孩子,其他所有的伙伴,一直,一直没有再上来。珍妮等得有些不耐烦,她想他们一定是在下面玩别的东西,蹦床,碰碰车,海盗船。她只好也钻进窗户,她冲下面喊:“你们在玩什么?怎么不说话?”
可他们就是不肯吭声,珍妮想他们一定是见她没有滑下去,想跟她开个玩笑,所以全都藏起来了,等她滑下去后看不到人一定会吓哭。可她珍妮才没有那么傻,她从兜里掏出一支塑料小手电,电筒上印着可爱的小熊和向日葵,那是她今天下午在小地摊儿上才买的,她打开开关向里面照,然后,她就看到了她的伙伴们。
她不记得自己看了他们多久,她只记得他们就那样一直在滑梯上没有下去。她呆呆地看着他们,直到天亮时有大人发现了她和她的伙伴们,她记得他们被人从地下室里抬出来,她记得她的眼睛被抱着她的那个大人捂住了,而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有人关住了那扇窗,关住了她当晚的一切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话:桐山公园(2)
珍妮抱住最后一个孩子,想把他拉出窗户,可那窗内就像是宇宙黑洞般有着强大的吸力将那孩子往下吸,珍妮怕极了,那孩子在她怀里不住地挣扎,她使尽全力向后一挣,那孩子被她拽了出来,两人因惯性摔在地上。孩子是娇养惯了的,他爬起身来埋怨珍妮:“你干什么啊!我家人都不管我,你凭什么不让我玩儿啊?!多管闲事!”
珍妮又怕又气,她一手指着那扇窗户瞪那孩子:“里面那么黑!你进去干什么!”
“一点儿都不黑!”孩子叫起来,“里面有彩灯!有好多好玩儿的!”
珍妮以为这孩子想像力过盛,尽管她根本不信他的话,可条件反射般,她扭过头去向窗内望,一个长颈鹿的脑袋正冲着窗口。
长颈鹿滑梯。它鲜艳的、桔色的皮肤在黑暗衬托下分外刺目,由于年头太久,它的表皮皲裂得不成样子,裂口的木质生了灰白的霉菌,一些常寄生于腐肉上的肉虫在缝隙中蠕动,偶尔十几只缠成一个肉团,不小心从鹿的颈子上掉下去,像是鹿身不断溃烂的肉。鹿嘴张着,珍妮记得它有一口雪白可爱的牙齿,但年头太久了,它的牙沤得漆黑恶臭千疮百孔,有几颗从中间断掉了,只有一根木丝连接着挂在嘴边,在它的喉头处,有几层积了厚厚灰尘的蜘蛛网,蜘蛛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