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
两人一路闲话着走到收货人家门口,她把装衣服的袋子递给收货人。找外婆缝补衣服的顾客通常是住在附近的女人,每回见着她总会送她几块糖果饼干,或是几个水果。别人的一点小善心她不会拒绝,收好了带回家给外婆吃。别看外婆已经七十多的年纪了,在她日复一日用灵力温养之下,外婆的身子骨和牙口都好着呢。
如果这天沈修篁确实有货要送,在往回走的时候,他会用送货的钱请她吃一点零食,糖麻圆、米皮、冰粉、糖油粑粑……即使是修士,她也还是个小孩子,难免喜欢吃这些小东西。
有时候会碰上附近的熊孩子,顽皮恶劣得很,他们嘲笑薛湘灵没爹没娘,说沈修篁跟女生一起玩,是娘娘腔。跟这些熊孩子没话好说,两人直接跟他们打起来,已经是炼气修士的薛湘灵对付几个熊孩子不在话下,从小被父亲“□□”的沈修篁也很能打,三下五除二就掀翻了五六个大大小小的男孩子。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熊孩子撂下狠话,让他们等着,明天让大哥带人找他们算账,薛湘灵冲他们做鬼脸,说就他们这样的,再来一百个也不怕。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她和沈修篁在回家的路上果然被高年级的小恶霸拦住了,不仅要揍他们,还要抢劫。但就像薛湘灵自己说的,这样的熊孩子,来一百个她也不怕。没花几分钟就把这些人给揍倒了,免得耽误了回家的时间,外婆要担心。
熊孩子被揍了几次之后终于老实了,不敢再来找他们的麻烦,只敢远远地嘲讽他们一两句,然后脚底抹油地溜走。
跟熊孩子干架大概是她童年生活里唯一的波折了,在这个山区旁的小乡镇里,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和外婆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除了能每次考试都拿年级第一之外,看起来和其他乡下孩子没什么两样。
然而她从有意识开始就能够引气入体修炼,修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迅速增长,十四岁这年已经达到炼气八层。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这个其他人,包括沈修篁在内。她能看出他的筋骨比普通人更强健一些,但他也不是和她一样的修士。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正如这种区别不能斩断她和外婆相依为命的亲情一样,也无法阻止她和沈修篁青梅竹马的情谊。
她从小就因为自身的不同寻常不自觉地和同龄人疏离,真正的朋友也就只有沈修篁一个,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有空一起去玩。现在的孩子早熟,年纪小小就爱说什么爱情什么男朋友女朋友,同学都嬉笑地说她是沈修篁的女朋友。小学的时候她还会反驳两句,到了沈修篁上初中,她还在读小学,突然心里就不踏实了,不再能一起上学放学,还有减少了一大半的共同话题……她迫切需要一个能够稳固两人情谊的关系,所以她在某天忽然扯住他,问道:“他们说你是我男朋友,你是吗?”
这样仿佛不经意的,又带着一点不容拒绝意味的问话,其实她在意识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但在现实上演时,她发现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耳朵红得几乎要烧起来,说话也差点结巴,明明是朝夕相见的人,怎么就能这么紧张呢?
她觉得他十有八九会否认的,因为他们并不是这样的关系,不过没事,她接下来一句可以说:“那你现在就是了。”她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的,来自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即使他们都还不懂,所谓的爱情。
台词已经背得很熟练了,却没想到,对方不按剧本来演。
他说:“是啊。”
但殊途同归,即使过程不同,结局和料想的没什么差别。如果说在这之前她对感情还懵懵懂懂,在这之后的相处,足以让她情窦初开。
诚然,沈修篁只是一个平凡质朴的乡间少年,他没有出色的外貌,没有出色的家世,甚至没有出色的成绩,未来最大的可能就是继承沈老板的五金店。身边的人谁也不会认为他能有多么远大的前程,但他有温和淳朴的性情,有颀长清癯的身姿,有像清泉泠泠的声音,有像三月的春风和阳光一样温暖的笑意,矫情地用林徽因的诗说,他就是她心里的人间四月天。
他们仍然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有时间就一起去玩,也许说约会更合适,温柔地拥抱和亲吻。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他们或许会一直在一起,从初中到大学,然后结婚生子。
那天早晨,外婆还中气十足地告诉她,要到去“看望”她葬在附近山上的外公,没想到她下午还没放学,就收到了外婆车祸死亡的消息。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外婆血肉模糊、气息全无地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的情形。往日里,她的灵力能让外婆无病无痛,此时,再多的真元也无法温热已经失去魂魄的身体。
在死亡面前,众生无论高低,都是平等的,然而在现实里,地位不同的人,却是不平等的。
如果不是修士诛杀凡人天理不容,那个肇事者以及包庇他的人、那些拿了几万块就揭过一条性命的人早就到地府里给外婆殉葬了。在这个以凡人为主的世界里,天道规则对修士格外严苛,修士一旦使用超越规则的力量对凡人施加伤害,就会立即遭到反噬。
然而天道不容许高人一等的修士欺凌凡人,却容许有钱有势的人欺凌弱小。她空有炼气八层的修为,却没有权势、没有地位,连钱财也没有。她在外婆的教养下学会了知足常乐,她以为她只需要吃饱穿暖,外婆健康长寿,她可以像外婆期望的那样,做一个出色的凡人,拥有出色的成绩,上最好的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修炼仅仅是一种本能,一张让她们不受人欺辱的底牌。然而曾经的安贫乐道在遭遇变故的时候就像个笑话,她甚至无法阻止外婆所谓的堂侄以亲戚的名义夺走一切。
但这也没关系,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在他们眼里,或许以为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任人宰割的孤女,殊不知在她眼里,他们才是形如蝼蚁,渺小得可笑。
她从来没有去过外婆的老家大石村,外婆出事后,那个为了拿到外婆的死亡赔偿金,靠贿赂村委会成为薛湘灵监护人的堂舅,原本要强行带她回去,还是学校里的老师校领导轮番上门,他才不得不松手,但他把薛湘灵的户口挂靠到他的户口簿下,笃定了她不得不回来求他。
薛湘灵在心里冷笑,回去就回去,就算她杀不了他们,但不回去闹他们个鸡犬不宁,怎么对得起他们死皮赖脸拿走了外婆的赔偿、抢走了外婆的遗产。
那个认识路的同学是这么跟她说的,得先坐一天只有一趟的公交到大田乡,再坐上半个钟的摩的才能到大石村,可见那地方有多偏远。
在崎岖不平的黄泥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当走走停停的公共汽车终于停靠在写着“大田乡”的站牌边上时,薛湘灵下了车。她后脚还没落地,公共汽车就在“隆隆”声里迫不及待地继续颠簸离去,车轮带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落了她一身。天气太热,司机也不耐烦得很。
公交车站台就在大田乡的圩市边上,这天不是圩日,现下又是大中午,艳阳当空之下炎热得连空气都是虚软的,偌大的集市上只剩下垃圾东一堆,西一堆地乱散着。
她四处张望着,在烈日底下却没有半辆摩的的影子,正要到近旁的屋舍里问问,却忽地听闻一阵发动机的“隆隆”声传来,一辆面包车从黄泥路上渐驶渐近。
她还没走到面包车边上,车后门就开了,里头下来三个人,都是三四十的壮年男人,最后出来的那人还拖了个昏迷的女人下来扛在肩上。她一眼认了出来,这其中的一个,可不就是她的便宜堂舅。
距离不远,堂舅也一眼发现了她,由于沟壑遍布而显得凶神恶煞的脸上露出了一道嘲讽的冷笑,说道:“这不是湘灵吗,怎么,想起回家了?”
她一点也不吃亏地嘲讽回去:“当然得回家,我还有十万块钱在堂舅手上呢,我得回来看看钱还在不在,免得等我满十八岁拿不到还得跟堂舅打官司。”
堂舅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脏话,心想回来了还能叫你出去?怒冲冲地叫道:“死丫头,还不快跟过来!”
她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走到附近一间屋舍里,拉出两辆摩托车。一个男人率先骑上一辆,扛着女人的男人将那女人放在他背上,用绳子捆结实了,再坐到女人背后。堂舅则骑上另一辆摩托车,不耐烦地招呼她坐上去。
她的目光不免在那昏迷的女人身上流连了一阵,她看上去衣服土气、鬓发凌乱、满脸土色,仔细看却是眉目姣好、肌肤细腻,连垂落在身旁的手也是光滑柔软,没有劳作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村里的人。
“她是谁?”她一边问道,一边往后坐了坐,不想跟这恶心的堂舅有一点身体接触。
堂舅用力一踩着火,摩托车呼啸而去,本该被惯性带向前的薛湘灵却在后座上纹丝不动,只听他漫声回道:“是你表哥的老婆。”
“她可不像村里人。”她说道。
“你管她像不像。”堂舅的声音里带了浓重的警告。
她又向开在他们前面的摩托车上的女人瞥了一眼,恐怕是他们买来的“老婆”吧。这带地方彩礼钱高,没个十万八万的娶不上正经老婆,买“老婆”这种事她不是头一回听说,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六年级就谈恋爱?
都怪作业太少'呸。jpg'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三)
摩托车在尾气味里“突突突”地颠簸着山路,这凹凸不平的山泥路他不知来来回回多少次了,这一次却莫名地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这种怪异在越是颠簸的路段越是明显。车轮辗过一颗拳头大的石头,车身猛地一抖之下,他屁股都离了车座,又重重地坠了回去。随着这猛然地一颠,他蓦地觉醒起来,是了,他后面明明坐了个人,怎么一点重量都没有?
念头一触及这里,堂舅不顾正在开着的车,抽空扭头回去看坐在后边的薛湘灵,她还坐在那里,看见他扭转的头,呼喝了一声:“你回头看什么,看路!你死我还不想死呢!”
“闭嘴!叫什么叫,信不信我整死你!”从见面开始,她就没一句好话,每句话都连冲带煞的,让他恨不得立刻抽死这个贱货。要不是他老婆说,这个丫头配给别人家当老婆,能收一大笔彩礼钱,他才懒得管这个老太婆带的拖油瓶的死活。等回到村里,他有的是办法整治她,看她还怎么牙尖嘴利!
这么想着,他一转头就忘了那种怪异的感觉,沉浸在解决了儿子的婚姻大事,还能剩下好几万块钱的喜悦里。
二十来分钟后,一片像是埋在山林里的砖瓦房遥遥在望。堂舅和表哥将摩托开进村里,有人在路边招呼道:“哟,阿富娶媳妇回来了呀!”
坐在表哥车后边,帮着固定那女人的男人更年轻一些,二十啷当的模样,笑嘻嘻地应道:“这新媳妇可漂亮,阿富哥有福了。”
堂舅的房子是一栋三层的红砖楼,在这村里却算是头一份了,这还是用薛湘灵外婆的“遗产”新盖的。两人把车停在自家门外,堂舅母听闻声音也走了出来,用挑剔而审视的目光扫了仍在昏迷中的女人一眼,说道:“漂亮顶什么用,能生就行。”
那男人下了车,把女人从表哥的背上解了下来,还随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惹得表哥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上把女人抢了过来,说道:“你手脚干净点,要干啥也等生了孩子再说。”
男人眼里一亮,依依不舍似的放了手,舌头舔了舔嘴唇,得寸进尺地说道:“阿富哥你知道,我爸死得早,没钱给我娶媳妇,看在咱们是表兄弟的份上,以后让你媳妇也给我生个……”
表哥敷衍地说道:“再说吧。”就抱着媳妇进屋里去了,他表弟只能没趣地离开。
堂舅也赶着他进去,絮絮叨叨地说道:“老张说,那药灌一次至少能让她睡六七个钟,你快点把事办完了。这媳妇可花了老子三万块钱,跟你说买个便宜又能干活的,你还非看中这个细皮嫩肉的,据说还是个大学生咧,别中看不中用啊……”
表哥不耐烦地打断他爹的唠叨:“都买了还啰嗦啥,你都念叨一路了!”砰地一下关了房门。
堂舅指了指薛湘灵,对舅母说道:“这个就是那老东西的外孙女,你带她干活去。”
这个浑身上下早已失去了所有鲜活色彩,只剩下麻木和沧桑的女人对着薛湘灵叫到:“你愣着干啥,跟我过来。”
薛湘灵留意听着楼上的声响,那女人大概是醒了,在挣扎着,不断有尖叫声传来。
“你放开我,你这是□□!我会报警,让警察抓你!”
“你是老子的媳妇,警察管个屁!”
“我不是!你是想要钱?我家有钱!只要你放过我……”
她皱环视了周围一圈,没有外人在,可以动手了。虽然可能动静比预计的大一点,但她没办法看着无辜的女人身遭侮辱而无动于衷。
她没理会堂舅母的叫嚷,身如青烟一般地,一眨眼间就溜了上楼,一脚将表哥的房门踹掉。里头的男人正用绳子要把女人捆在床上,欲行好事。
随着“轰隆”一声房门洞开,两人都向门口看了过去,一个凶神恶煞的脸色带着未褪的让人恶心的兴奋,另一个被泪水糊满的眼眶里含着期望的神情。待看清楚来人之后,两人的脸上又不约而同地蒙上一层诧异。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薛湘灵一挥手,一股灵力流将男人从女人身上拉开,随即将他牢牢困在地上,叫他不能动作。
堂舅和舅母追着薛湘灵几乎是前后脚上楼的,他们看着这诡异的情形满脸惊愕。堂舅不敢相信似的就要上前拉扯薛湘灵,叫嚷道:“你干什么!”
薛湘灵如法炮制,分出另外两股灵力将他们也制在原地,无视那边同样被惊愕得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的女人,径自从她手上解开粗麻绳,走到表哥身前将他捆了个结实。
被困住的三人张嘴想叫嚷,口舌却像被什么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