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震,一条极亮的光彻头彻尾劈下来,劈的她浑身发冷。
如果连这个都是假的,那才真叫见了鬼。
“先不回我家,去暖香阁找那个蝉姑娘。”九月停住脚步,转了方向。萧坤跟上来,听她解释完,停了一会儿说:“让秀色去吧。”
九月不解,萧坤说:“蝉姑娘毕竟是个风尘女子,做戏做惯了的,而且她肯定一早想到了说辞,你去问,她不会说实话。但秀色不一样,秀色是她信任的人,再加上,秀色会移魂术。”
“移魂术?”九月震惊,“传说中会叫人失了心智的妖术?”
萧坤忍不住笑:“名字叫得响亮。其实就是一种聊天方法,能叫人放松下来,意识模糊,然后说实话,对人没有影响的。”
九月觉得请萧坤当保镖当真是她这小小半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真真大开眼界。
秀色听了萧坤的嘱咐,把蝉姑娘请到自己房间。拉上窗帘,燃起熏香,在蝉姑娘面前放了一只西洋买来的怀表。滴滴答答,秀色的声音小而柔和。
蝉姑娘很快忍不住困倦,将睡未睡的时候,秀色问:“那个玉鹤,真的是你母亲送来的吗?”
回家时,看到守在宋府的护卫队,都认得九月的,看她的眼神里尽是怜悯。九月谢过放她进门的守卫,径直走向大厅。队长张明正在跟刑捕司的司主寒暄:“我是张明,弓长张,日月明……”看到九月,震惊地把剩下的话咽到肚子里。
厅堂里坐着段玖,段正华和安旭。九月惊讶看着自己舅父,很快了然,大将军的人身自由,谁敢限制?
九月朝舅父先行了礼,乖乖叫:“大舅。”小时候调皮没少挨他的训,见了他不由自主要变现得知书达理。
又朝刑捕司司主微曲双膝:“段大人,我是宋桉亲女,宋九月。”
宋桉出了这样的事,女儿还能不卑不亢地站在这,段正华心里默默称赞一声。
九月接着说:“关于安姝死亡一案,我有一些疑点,还请大人给我这个机会,叫我查明。”
段正华笑:“按理说,你今天都不应该站在这。但我却好奇了,你这个名满天下的小姑娘,到底有多少能耐?有什么疑点,你说吧。”
九月把案子不合常理的疑点和她的推断一一说出。
段玖打断她:“宋姑娘,铁证如山。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你的推理,在证据面前,什么都不是。”
九月黯然垂下眼帘,身子微微一颤。
“堂审还有两天,如果真的你真的那么相信,就在这二十四时辰之内找到证据。这两天你行动自由。”
九月惊喜抬头看向段正华,松了一口气。第一个要见的,是父亲母亲。
他们跟没事人一样,安然在抄经,宋桉在看书。九月奔进来扑到安然怀里。安然摸摸怀里的小姑娘,叹了口气。
“娘,不是爹做的,爹爹没有杀人,我知道的!”九月急急说。
“我知道啊。”安然笑,对啊,家里一派和睦温馨,母亲必是信的。
“那爹爹怎么就承认了?”九月又急。
宋桉怔住:“我没承认啊。我只跟小段说,叫他拿证据说话。”
原来如此,九月再次松口气,必定是李亮听错了,传言就是这样,你加一句你的理解我加一句我的理解,到后面就会面目全非。
有人带着我们,一步一步,走向他想让我们看见的终点。
既然这样,那他怎么安排的,我们就怎么破解。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困死了,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迪拜,还是逃不开中国的酒文化?
☆、大厦将倾【二】
第二个要找的,是张师傅。
张师傅当日在云岩寺,竟然撒了谎。他是在玉皇顶没错,但是却没跟宋桉在一起。宋桉跟九月说自己在玉皇顶时他听见了,不知道宋大人为什么说谎,但是也知道自己不该拆穿。所以安姝来套他话时,他就说自己跟宋桉一起。
段玖来证实的时候,他再不敢隐瞒,如实相告。
九月却没有觉得意外,她知道的。刚才宋桉悉数告知,永煦道姑多年前就跟他说过这件事。原来道姑当年去报案并不只因为那张许愿纸,宫昌运曾跟她抱怨,对这些乡邻传闻很是烦恼,偏偏安然还不问。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过几日就搬离此地吧。
后来宫昌运失踪,道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安然,她觉得自己侄子,是出事了。找宋桉商量,宋桉思考许久,还是希望道姑守着这个秘密。毕竟时过境迁,安然也已经生了孩子,过得很好,知道了这个不过是徒增烦忧。
于是道姑把秘密埋在心里许多年。一直到前段时间,九月一家照例去云岩寺小住。道姑对宋桉说,近日总觉得不好,怕是大限到了,想要告诉安然。
宋桉不同意,当即去了藏经阁想取走那本红册子。但是里边摆着的旧册子太多,一时找不到,还在翻,就听见了永煦道姑一声惊叫后摔下石梯的声音。
所以那张纸,不是宋桉拿了。那又怎么会出现在安姝手里?
九月终于想通一切的时候,两日已经匆匆而过。
离堂审不过两个时辰,九月终于现身宋府,满面阴霾。
宋桉已经随着段玖去了支付衙门,高姐陪着安然也去了。家里其他的人都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
九月叫张师傅进来,翻看着手腕上的玉杀珠。
“张师傅,你跟我进悬明堂,安排我们院子里的几个人守在堂外。只需要在混乱里,悄悄给我爹开出一条路,多余的,什么也不用做。”
九月阴沉着脸,不知道在计划什么,张师傅担忧地看着她。
终于还是问:“你要干什么?”
“你照我说的做就好了。我爹的罪,怕是板上钉钉了。但亲口承认也罢,铁证如山也罢,我始终不相信我爹是杀人凶手。今日堂审,我要救我爹。”
悬明堂。
腾越府通判李越主持,大理府刑捕司司主段正华、金章捕快段玖主审,平西大将军安旭旁听。知府宋桉坐着,没定罪的知府,仍是知府。
九月陪着安然坐在一侧,徐正擎守在宋桉身后,其余涉案人员全数侯在偏殿。
开审之时,段玖的目光若有若无瞟向九月,见她面无表情,收回的目光中带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严苛。
张师傅异常紧张,嗓子发干,看向九月的手腕,那枚玉杀珠,已经不见。
段玖的声音冰冷冰冷,在悬明堂回荡。
“本案死者有三,宫昌运,死于二十年前腊月十八,卒年二十二岁。云岩寺永煦道姑,死于今年幸月(十一月)十三,卒年七十岁。安姝,死于今年幸月三十,卒年二十岁。”
“这三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人,却因为同样一件事,死于非命。这件事,是二十年前,宋夫人的旧事。”
段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不带怜悯,也没有嘲讽。安然坐直身体,坦然看向眼前的人。
——“二十年前,宋夫人刚满十八岁,跟当时刚刚考取功名,回腾越府任职的宋桉宋大人是自幼的亲事。但是机缘巧合,宋夫人遇见了宫昌运,并倾心与他。两人身份悬殊,结合无望,只好出最下策,私奔。
——“宫昌运是永续道姑的侄子,道姑收留他们,两个人就住在明光乡流喜村。为了生存,宫昌运外出打工,不在家的时间久了,村子里开始流出一些难听的谣言,说是宫昌运跟一个叫…春莲的女子有染。这种话,我想宋夫人本不会信。可惜,春莲和宫昌运在当年腊月十八,双双失踪。
——“这样一来,不由得宋夫人不信。丈夫跟人跑了,宋夫人孤苦无依,只好回到家中,跟宋大人完婚。恰好当年安家出了事,宋夫人父亲和幼弟同时死于刀西一战。将幼女安姝托孤给宋夫人。”
为什么他不说安姝是安然的亲生女儿,九月皱眉,总不能是觉得无关紧要,懒费口舌。然而,段玖竟然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事情过去这么久,原本已经是尘封过往,没有人再会想起。但是今年宋夫人一家按照以往的惯例上云岩寺祈福时,永煦道姑不小心坠下石阶身亡。人年纪大了,走路失足是有的。但奇怪的是,明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洞穴,那日却出现了一层灰。据宋九月姑娘说,道姑灰尘过敏。那么此事,就大有文章。
——“宋姑娘当日就沿着永煦道姑摔下来的石梯向上,走去了藏经洞,找到了一本被撕掉一页纸的许愿册。香客会用寺庙提供的红纸写上自己的心愿挂在树上,寺庙的人定期清理装订这些许愿纸,收藏在藏经洞里。
——“这张残缺的许愿纸后来被安姝姑娘找到了,她也许就是因为她明白了那张纸的含义,才会被杀害。许愿纸上写的是,愿结发同心,白首不离,致妻安,落款是个宫字。安是安然,宫是宫昌运。
——“这张愿签是宫昌运在腊月十七,从缅甸山回来路过云岩寺的时候请的。那么此事太过蹊跷,宫昌运前一天写下这样的深情的话,后一天就跟人跑了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宫昌运或许没跟人私奔呢,那他去了哪里?”
“永煦道姑去报了案,这是当时的报案记录,”段玖拿出萧坤从明光乡刑捕房要来的那张报案记录,“里面有宫昌运的身高和特征,跟前些时间明光乡的废山头挖出的尸体一致。同时可以证明这具尸体身份的,是他身上的玉鹤。”
段玖把云鹤取出来放在桌子上:“这就是百宝宴上重见天日的那枚,是暖香阁蝉姑娘的长兄,在废山头的尸体旁边发现的。宋夫人也证明,宫昌运失踪之时,把玉鹤带去给一家百宝路上的玉店看证明自己的手艺。
“所以,宫昌运在二十年前就被人杀害了。但他被害之时,身上揣着的玉鹤却没有被抢走,跟他一起被埋了二十年。不是为财,那么杀害他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落实他和春莲私奔的谣言。”
安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但在这个大厅里,一切都是那么空荡荡的,缥缈的。陈年隐疾突然被暴露出来,她觉得冷,又觉得累。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九月。
九月的目光,尽在段玖一个人身上。
“请传春莲。”段玖转身向段正华请示,段正华点头。找到春莲的事,九月没瞒着他们。
果真,春莲同众人证实,她只见过宫昌运一面,连认都不认识,更不要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当时之所以向村里人散步谣言,是因为她受人威胁。
“这个威胁春莲的人,就是杀害宫昌运的凶手。凶手的目的是让宋夫人心甘情愿回到家中。而宫昌运死了,宋夫人没有选择,只能回家,嫁人,生子。宫昌运被害死的事当然不能让她知道,今年上云岩寺的时候,永煦道姑却想要告诉她实情,所以道姑,就不能活着。
“藏经洞和玉皇顶平行镶嵌在崖壁上,如果当时有人在藏经洞或者玉皇顶撒一把灰土下去,正常人都可能迷了眼睛站立不稳,何况一个年迈又灰尘过敏的老道姑。做这件事的人,清楚道姑旧疾,当时身在藏经洞,是宫昌运死亡的最大受益者。
“根据云岩寺里人的描述,当时身在藏经洞的,是宋桉宋大人。”
“道姑死之后,安姝又知道了当年的事,并且知道了宫昌运的死或许另有隐情,所以她也得死。宋大人给她说亲,让她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给了她自杀的理由。安姝喝下混在一盒普洱散茶里的断肠草而亡。这盒茶是上好的,有人送给知府大人时,在装茶叶的盒子里刻了两句祝福,祝宋桉大人鸿运齐天……”
段玖跟九月不一样,他只相信证据,九月却总会思考人情。这样的时候,他的话都是淡淡地,疏离的,就那样毫无感情…色彩地讲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此刻九月竟然非常感激他这种态度。
“宋大人有何疑义?”
“茶是我给姝儿的,但断肠草,不是我放进去的。”宋桉说,还是一贯的温和模样。
“对,这件事,才真叫巧合。当日安姝跟您争吵去衙门找宋久月姑娘。刚巧济世医馆的李俪医师来送新的一批断肠草,安姝看到李俪走过去跟她说话,让我们误以为她当时趁机偷走了一株断肠草。然而经过李医师辨认,刑捕司丢失的那株断肠草,是去年交过来的,已经存放了一年。安姝有机会偷走的那批新到的货,没有缺失。在存放旧年断肠草的铁柜的抽屉把手上,我找到了这个。”
段玖用一对铁筷夹起一条极细小的布,是丝绸衣服上被勾破的一块。
“这块布,跟宋大人这件衣服衣袖上的缺口完全吻合。”
九月闭上眼,怨不得呢,真叫铁证。睁开眼,目光移向舅父安旭,他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宋大人二十年前叫人散播流言挑拨不成,杀死宫昌运。二十年后为了掩盖这件事,杀死知情人永煦道姑和安姝。宋大人,你可认罪?”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感觉人家三千字so easy,我更一章就要了老命。
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更文,怨不得人家都说写作的人都一副颓懒的死相。我要运动去了,哼,把马甲线请回来。
明天本案结局!
☆、落定【尾声】
九月终于明白为什么爹爹说,连他自己都觉得是自己做的。就不说他留下的这些蛛丝马迹,只说动机,他最有理由了,不是吗?
宋桉从认识安然开始,就给了她很多很多爱。这些爱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小时候,安然来他家混饭吃开始吧。安将军多数时候不在家,安然自幼丧母,经常被宋桉父母接过来吃饭,反正住的近。
安然野孩子一个,不爱跟女孩子玩,喜欢追着他叫桉哥哥。他性子温和,比安然兄长幼弟都温柔。吃了宋家几年饭,两边家长就有了计较,不然结个亲吧。安然和宋桉都觉得很好,约好了满了十八,就嫁过去。
宋桉金榜题名,三天从大理赶回腾越府。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安然。看着他们长大的高姐,对着兴冲冲赶来的宋桉,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刀西战事正紧,安父和幼弟远征,家里只有一个安旭,守在中缅边境,防止缅国趁虚而入。这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