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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实往往在给她一个幻想后再来一记当头棒喝,她被安排在暗无天日的卷宗室管理卷宗。
尹封城再也想不到比在卷宗室还枯燥乏味,磨人性情的活了。这三年她所做的,无非就是将种种完结或者搁置的案子梳理誊抄,整理成卷宗,分类存放起来。
这工作不费脑子,偏又极其苦重,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案子等着她整理,更别提每个月,还有从各地的分部送来归档的案子。偌大的卷宗室像迷宫一样盘根错节,而管理人员,却只有她尹封城一人,忙起来就在这书堆里睡上几天,也是常有的事。
好在卷宗室门庭冷落,过了的案子鲜少有人问津,尹封城经常马虎行事,胡乱誊写一通,或者胡乱归属案子,也是常有的事。
但有一个人,却是这卷宗室的常客。
尹封城整理完今天的最后一份卷宗,攥了攥手上的玉牌,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番。
那个人常来借阅新整理的卷宗,他使的玉牌,是印有审神司特殊标志的玉牌,有权限借阅任何卷宗。只需将玉牌押在尹封城那里,归还的时候再取走即可。
尹封城手里攥着的,便是他的玉牌,玉牌上的名字,却是“无名”。
由于他总是还了一卷又立刻借出第二卷,这特殊的玉牌,也就常年搁在尹封城手里没有归还给他过。
人没有来,尹封城又伸长脖子往街上看了看。到今天为止,他已经有六十天没有来了,再不归还卷宗,这玉牌可要上交了。
尹封城搓搓手,里外踱着步,有点不耐烦,但还是不死心,想等他出现。
果然,就在尹封城第三次踱步出来时,那个人出现了。
“真是抱歉让你等得这么晚。”那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剑眉星目,无比英俊的脸。每每看到这张脸,尹封城总觉得,那些个戏文里英雄,侠士,就该统统长得这个样子。
“我也不是刻意等你的,干活干到这么晚的。”她一颗心放了下来,却还是语气冷淡,“要借什么?”
“昨天审的侵害少女案。”无名的声音和表情都些疲惫。
听到“侵害少女”四个字,尹封城心里一怵,但立刻又平复下来,找来了整理好的卷宗交给他。
毕竟这三年誊写过类似的案子太多了,一开始几乎是颤抖着手,看都看不下去,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渐而对这类事,变得冷静,甚至冷漠了。
卷宗室几乎装着这个世间最最黑暗肮脏的东西,她天天消化这些,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
如何面对?只能冷漠。
她渐渐学会冷漠地看待别人的遭遇,也冷漠地看待自己的遭遇,一颗心用一层坚硬的冰罩起来,不触碰那柔软的地方,就什么都好。
“多谢了。”无名拿着卷宗准备离开,走到门前又快步转身回来,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尹封城,“外面有些冷,想是又要下雪了,这个你穿着回去。”
“喂……我不要……”尹封城没来得及叫住他,拿着斗篷追出门去,只看到他衣履单薄健步走远的背影。
无奈,只有将无名那件大大的黑色斗篷披在自己的斗篷外面,在夜色中往家赶去。
真有些冷,要不是无名的斗篷,还真抵不住寒。她将双手也揣进袖子里捂严实了,低头匆匆而行,身子整个被罩住,活像一具行走的斗篷。
街上人少,雪厚,风一刮整条街都在呜呜悲鸣。
尹封城被风吹地眯了眼,用手揉了揉,抬起头眨眼看了看前方的路。这一看,偏偏看到街的另一边,迎面走来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偏偏是南宫火麟和薛灵凤。
他们的衣服一蓝一红,一人捧着个汤婆子,就是街上人再多,远远看去,也不会看漏了这一对耀眼的璧人,更何况,如今街上已罕有人烟。
尹封城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跳地好响,像在打鼓,像是满街的人都能听到的那样响。心在凌乱翻滚时,行为却出奇地镇定,她一刻也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和他们远远地擦肩而过。她走过了他,心,却远远地丢在了那里,没有回来。
在审神司的卷宗室天天面对各种案子,她怎么能不忍心翻一翻当年南宫火麟的那一宗?麒麟山上一百一十八条人命,判决是,收灵兽,抽灵力,碎灵骨,救人消罪。而那案件的卷宗,她翻烂了也没发现半个她的名字,只记载了南宫云霆抓走薛灵凤的事。
她知道南宫火麟已经是凡人一个,甚至可能是废人一个,然而这一切,远不如她看到他还和薛灵凤在一起的冲击来得要大。直到现在,她才不得不承认,南宫火麟后来有没有娶薛灵凤,她是在乎的。而从刚才的情形看来,多半,是娶了吧。
她又紧了紧身上宽大的斗篷,刮风了,真冷,心里一片凄凉。
她自认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期望的了,却分明感到无比的绝望。
对面的两个人也是形色入常地走着。薛灵凤看到审神司的金色匾额啧啧称奇:“这三年来去到各个城市,见过五个审神司的分部,皆是大气雄伟,但比之于这个总部,都算不了什么呢。如果有一天,能入审神司主持正义,不管家族算计,争名夺利的苟且勾当,那就好了。”
南宫火麟答不上话,因为就在刚才,他也看到了街对面走过的尹封城。
尹封城裹得严严实实,又在夜色之中,本是很难发现的,但从很远处起,南宫火麟就下意识地留意着周围的人。他知道审神司就在这条街道上,而尹封城就在审神司中。那么这条街道于他,就变成了圣地,每一步,都走地那样惴惴。
尹封城形色匆匆,南宫火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自己,他既想让她看到自己,又想她一点也没有看到。
……
遇见南宫火麟的事扰地尹封城一夜未眠,前尘往事如狂风骤雨一般袭来,撕心裂肺,难寝难安。
第二天快到晌午,才红肿着眼睛急急忙忙去审神司上工。
还没到卷宗室,她就看到了青颜和竹娆,他们正在向一个审神司的同僚打听有关她的事情,竹娆胸前,还兜着个粉嫩的小娃娃。
尹封城看到故人激动得很,但她并不想跟她们相见,所有和她前半生有一点点牵绊的人,她都想躲得远远的。
她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头,只听见那个同僚说道:“哦,就是那个冷漠清高的啊……”
听得她生气莫名。
审神司是个神圣地不得了的组织,在里面做事的人,不论职位高低,个个都抱持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优越感。就算不在工时,也走到哪都把审神司的玉牌擦地油亮,挂在最最显眼的地方,最好太阳一照,能晃瞎了周遭凡夫俗子的眼睛。
尹封城则是低调得很,她看不惯这样处处彰显优越感的模样,从不跟同僚多打交道,出外,也从不佩戴玉牌。就是这般低到了土里去,却还是被别人看作是清高,她很是不平。
从自己的角度,永远都看不到在别人眼中自己是什么样子。
眼看青颜和竹娆被那个同僚引得往卷宗室走去,尹封城赶紧找了地方先躲起来,让他俩扑了个空。
青颜和竹娆在卷宗室找了个遍也没见着尹封城,不过还好,他们从那八卦的同僚口中,打听到了尹封城的住处。
尹封城的住处在城东边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里,卧室,书房一应俱全,另外还有一间练功房。
练功房内放了一块从清天洞府搬过来的千&年&玄冰,还有一块黝黑的玄铁。玄冰用于修炼,玄铁下放着碳,应该是用来帮她渡过火寒毒来袭的。
竹娆看到尹封城弄了个这么好的宅子,又想了法子抵御火寒之毒,还时刻不忘修炼,觉得很是欣慰:“不错啊这家伙,不仅进了审神司,还知道勤加修炼,一个人生活得这样有滋有味的,我这个做师傅的也放心了。”
青颜则是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生活得宽裕,生活得勤奋,那都不能叫作生活得有滋有味。倔强自负到了极点的尹封城遭受了麒麟山上的事情,不可能还有心思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有滋有味,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方设法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间活下来罢了。
他们又走进厨房,三四个脏脏的碗盘和着抹布随意叠放在一起,锅具里快就要自成一派生态系统,这景象充分证实了青颜的观点。
“她以前就算在尹家再不济,也还是会自己做些精致小菜打打牙祭的。”青颜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吱呀地一声开了。
青颜和竹娆望过去,正对上尹封城一双警惕的眼睛。尹封城看到是他们,赶忙藏起聚好灵力的右手,悄悄融掉手上的冰。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整理好,硬生生将嘴角拉上去,看上去笑得渗人。
竹娆看到徒弟,立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上去,尹封城连忙躲开,生硬地道:“青颜姐你们怎么来啦?”她看了一眼碗碟,又尴尬说道:“那个,我在审神司忙得很,很久没有下厨了,我都上酒楼吃,呵呵。”
竹娆扑了个空,很是不高兴,他怀里的宝宝被弄醒了,咿咿呀呀地叫唤,看到尹封城,扑腾着小手小脚朝尹封城“求抱”。
“这是我们的儿子,大名还没起好,取了个小名,叫球球。”青颜高兴地向尹封城介绍自己的大胖儿子,竹娆也走近了一步给尹封城抱。
“球球真是可爱啊!”尹封城这才笑地自然了一些,可抬起的手悬在空中顿了顿,最后却只落在球球的脸蛋上,轻轻点了一点。
球球的手脚还在空中扑腾,尹封城觉得更是尴尬了:“对了我是中途跑回来拿借阅卷宗的名册的,我在审神司管卷宗室,呵呵,今天议会要用,我给忘带了,得赶紧回去,耄耋还等着看呢。那个,青颜姐,不好意思啊……”
青颜和竹娆面面相觑,也不好意思再做停留:“快些去吧,别让度灵使怪责了,灵武大会期间我们就住在平宁城的永安客栈,有空记得来找我们啊。”
“嗯嗯!”尹封城找到名册飞快地跑走了。
明明一肚子话想跟尹封城叙旧,青颜和竹娆很是不快,但转而又理解了她的躲闪,无奈地离开了。
尹封城拿着名册在平宁城的街上奔跑:“快点,要快点儿,耄耋老头还等着呢,快点呀……”
她自言自语,说着说着,禁不住哭了满脸。
☆、休提当年爱与恨
尹封城一口气跑回审神司总部,跑了一路,哭了一路。情绪还没有恢复过来,却刹不住车一头撞进议事厅,连门也没来得及敲。
议事厅里各大重使小吏被这个唐突的女子打断了讨论,一并齐刷刷地看着她。
“我……走错门了,这就走……”尹封城的习惯还是没改,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连带鼻涕也一并抹走。转身走到门口,想起来名册还没交给耄耋,又转身回来,垂着脑袋快步走回去,将名册往议事厅正中央坐着的耄耋身前一搁,掉头窜出门去。
“给我回来,每周的例行议会你这个卷宗室管卷使不用参加吗?!”几个参会的前辈在身后喊她,她听见却没有回头,一直走出了审神司,走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静地很,寒风刺骨,没有人愿意在街上待,尹封城吸了吸鼻子,慢慢冷静下来。忽又见到街道拐角处一只大熊猫鬼鬼祟祟地朝她打招呼,那只大熊猫她认得,是竹娆滚滚。
她好奇地走过去,滚滚发出“吼——吼——”的声音示意她跟它走,尹封城跟过去,一路跟到了城郊的小树林。
树林里四下无人,尹封城到处看了看,竟看到不远处一颗大树下趴着个小婴儿,走近一看,那不就是早上才见到的,青颜和竹娆的儿子球球吗?
这么冷的天他们怎么会让一个小婴儿自个儿在树下玩呢?难道是他们遭了埋伏,让滚滚来求救?
尹封城想不了那么多,三步两步过去小婴儿那里,可就在离球球不到两步的地方,她遇到了埋伏,左脚被绳子套住,整个人头朝下被吊在了树下。
她上一次遭遇埋伏还是三年前在麒麟山的时候……
“谁?!放我下去!”她忙聚集灵力,胡乱发了几通攻击,周围眼看着就累起了半人高雪障,可对于脱困,根本无济于事。
她正准备唤雪天鹅过来,却看到是竹娆悠然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看到是竹娆,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这样被绑着,生生让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事,很不舒服。
“师傅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她朝竹娆喊道。
竹娆不慌不忙地将球球重新背到自己胸前,盘腿往树下一坐,幽幽地道:“我不跟你扯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老话,我只问你为什么师傅欢天喜地地来见你,你却这么冷漠?为师很生气,后果……哼。”
尹封城并不是有意对他们冷漠,只是这三年郁结难抒,已经习惯了这张外人看起来冷漠无比的脸。她也觉得过意不去,只是一时间真的不知道怎么调整。
她向来知道竹娆绝非常人作风,可这也玩的忒大了。她朝竹娆喊着,依着她的脾气,不求饶,也不解释,就是喊着,叫竹娆放她下来。血冲到头顶,疼地厉害,她清楚记得上一次被绑着发生了什么事,那种阴影,凶猛庞大,挥之不去。
竹娆不理,叫滚滚抱走了儿子,自己哼着小调在树下歇息。
僵持了好久,尹封城再也受不了了,哭了起来,先是咬着嘴唇无声地流着眼泪,然后越来越大声,最后发展成放声痛哭,她多久没有放声痛哭了?好像从来没有过……
青颜从树后面走出来:“放她下来吧,这也忒严重了些,你不是不知道……”
竹娆笑了一笑,仍是自顾自地哼着小调,丝毫不听青颜的。青颜也踟躇不知道该不该放她。
尹封城见青颜姐都不站在自己一边,越发觉得绝望了,哭地也越发厉害了,她觉得很丢脸,像个被惩罚的小孩,失去理智,实在没个样子。
声音都哑了,还不忘骂道:“臭蛇妖,臭蛇妖放我下来,小心我冻死你,什么师傅呀,有你这样的师傅吗,有你这么欺负徒弟的吗?”
她想召雪天鹅过来,可这时候她还未能完全驾驭雪天鹅,她怕雪天鹅不听使唤乱攻击人,伤了青颜和竹娆,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