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屋里有首饰?”沈明玉疑惑的脱口而出。
沈太太白面团似的脸上也是不可置信,“让小龙给你管着,你可…。可真是信的着他。”她是对着清扬说的,首饰、金条、房地契,不是个小数目,那还是对沈家来说。
真夫妻,嫁妆都不见得放在丈夫那里。何况没结婚,甚至还是那么凑到一起的,哪可能真心实意?
“放他那里保险柜都省了,挺好。”清扬平静的云淡风轻。张妈提醒她的,人多手杂,她就想到了沈傲那里。没人就锁门,窗户都爬不进去,而且这人绝对不会克扣,省心省力,没有更适合的了。
这时候沈傲也回来了,开了匣子,沈明玉也有些瞠目结舌,金条不稀罕,那些首饰可真是晃眼。此时此刻,她对清扬的好感蹭蹭上了好几层,这些首饰几十万绝对有的,就那么放心的交给弟弟,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母亲嘴里贪沈家富贵死都不走的?
“这个项链好,还有这个镯子,够绿…。。”沈太太是急脾气,拣了就往闺女身上比划,“别磨磨蹭蹭的,快挑。清扬啊,你想想,给你大姐梳个什么头,别让她跟个乡下人似的,走几步都掉土。”
“清扬,你听听,母亲这是多嫌弃我。你的衣裳好,首饰好,头发梳的好,哎,有了你这个儿媳妇,我这个闺女就入不了她的眼了。来,用你的妙手给我挑几件首饰,省的她嫌我土的掉渣!”过不了多久就要狂风暴雨了,沈明玉很珍惜这最后的平静温馨时光,手上慢悠悠的摘耳朵上的珍珠耳坠,笑嘻嘻的冲着清扬开起了玩笑。
才不是!为了闺女的幸福都逼着她去听墙根了!心里幽怨的嘶吼,清扬脸上还要维持着笑。没容的她搭话,沈太太先接了招,拆头上压发的力道加大直弄的沈明玉脸皱成苦瓜,“愁的我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你个没良心的还有心思寻开心!清扬,快找几样给她戴上,鲜亮出彩的,不用管她满不满意,我在这看着呢。”
就是听使唤干活的,清扬位置摆的很清楚。扫了一眼满桌子的珠宝,拣了个发箍先给沈太太过目,“伯母,您看这个如何?样子做工都好,就是菩萨石不那么金贵。”
银色发箍接着黑色发带,剔透的紫、晶莹的透明,两种宝石靠一侧镶嵌铺成一片枫叶形状,精致纯净,很是夺人眼球。沈太太心里满意,脸上依旧没有笑模样,“好看就行了,咱们家用不着把钱堆在身上招摇给人看。”
那就是可以。
清扬也不介意沈太太的说话方式,把发箍给沈明玉戴好,不用梳篦,手上抹了生发油就整理散在脑后的卷发。
边做事边闲聊,两个人年龄相近,气氛很融洽。清扬不时挑眉看一眼镜子里沈大小姐的脸,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巧笑嫣然的人很不真实。
难道沈大小姐真的不愿意去跟江少和好?难道是她会错了意?
那些信里有透漏出后悔,沈大小姐甚至写了恨不得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啊。
要不是有这样的前提,她怎么可能会去探江少的底?
和发箍成套的还有手链、耳坠、胸针、戒指,耳坠和戒指是从她身上摘下的,一股脑的用上,到了项链她就无能无力了,“大姐,我脖子上从小挂着玉,项链极少戴手边也没有,若是不介意匣子里的首饰是生人用过的就选一条,其实你原本的珍珠项链也很好。”
“就这样吧。匣子里这些每件都太有分量,戴她的人戴的不是首饰是个喇叭,就怕人家不知道她是有钱人似的。”沈明玉笑眯眯的,说的毫不见外,已经抹好了雪花膏,边上边从随身的手包里掏粉盒子和口红。
清扬被逗的捂嘴笑,“大姐说的是,这些东西戴不出去放着占地方。哪天你闲了带我去银楼,正好拿它们换些中意的,到时候咱们一人一半。”边说她小心留意着沈大小姐的表情,这人愿不愿意留下对她影响颇大。
愿意那就皆大欢喜,不愿意的话?为了避免去听墙根,她只能选择说出来让沈太太解决。
与此同时的,沈太太圆滚的身躯山一样把清扬挤到一边,没好气的一把夺过闺女手里的粉盒,“一看就不是好货色,我不是给你寄钱了嘛,怎么买这些破烂来用!我们沈家养不起闺女了怎么的!”
这么一打岔,清扬的打算就成了空,耳边只听得沈大小姐无奈的申辩,“您以为苏州是上海呢,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再说了,这可是我用典当的玉镯换钱买的,付钱的时候着实心疼了一下,哪能说扔就扔…。”
“当东西露脸是不是?还一美似的到处说。快把你那些破烂收起来,拿清扬的用用。”沈太太气哼哼的就拧了闺女胳膊,随即扭头倒是给了清扬个好脸,“脏了别嫌,下午我让人给你去百货公司买新的。”
受宠若惊,清扬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随便用,美国时候好多东西都和如梅混着用,我不介意的。”沈傲很欣慰,就是母亲嗓门太大,免得被外头人听去,他径直去开了收音机。
京戏飘出来,坐到地毯上,摆弄着长几上的杯子,他仿若又回到了几天前两人被禁闭的日子。
很美好,很怀念。
迫于威压,沈明玉明智的摸了妆台上的猪油膏提亮肤色,描了眉扑了粉,蜜丝佛陀的橘红唇彩涂过朱唇,镜子里的脸便鲜活起来。
没有浓墨重彩,清甜的少女气扑面而来。
沈太太还不放心,让闺女和清扬两个站一起对比,上下左右的审视过才点点头,“这回像样子了,就是鞋子?清扬,拿一双白色的给你大姐。”
鞋拿来了,偏小。
沈明玉试了一只就想穿回自己的。沈太太不肯,霸道的把闺女原本的鞋子拎起来扔到一旁,“又没几步路,忍忍就过去了。不就是夹脚嘛,又不是给你裹脚,能疼哪里去?我可是裹过脚的,骨头都掰弯,肉也烂掉,路还不是照样走…。”
就当她碎碎念时候,外间“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她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不耐烦的扭着粗腰走出去看。
“…。。阿江!…。奥…。快…。快进来。明玉正要去看你…。她就要去了,你先来了…。明玉!明玉!快出来,阿江过来了…。”
第八十四章 哥真的没办法
顷刻,沈太太激动、惊慌到语无伦次的声音传了进来。惊雷一样,对于里间的三人。
沈傲和清扬还算好,震惊之余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沈明玉。
惊诧、羞愧、感动、心酸…。。心里五味杂陈,沈明玉脸上的表情很混乱,突然的变故让她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弹指间,沈傲有了动作,快步走过去拉人。沈明玉下意识的死命挣脱,始料未及的境况她一时根本无法面对。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两个人一辈子不要相遇。
可该来的终归躲不掉,她蜗牛躲在壳里的梦想顷刻成了泡影。珠帘哗啦啦一动,一个高大的身形已经闪了进来。尴尬、窘迫,她慌忙别过了头。指尖都在抖,控制不住。
“明玉!你发什么傻,快过来!”沈太太紧随其后进来,一脸的喜气,急切的过去招呼闺女。不用送上门去被难为,闺女这是遭了八辈子的好运气。
无处遁形,避无可避,沈明玉把头又低了几分。天上掉馅饼都不接,沈太太又气又急,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伸手过去,试图把闺女拽起来。
“伯母,让她坐着吧,赶路很累人的。”冯佑江适时给解了围,待到沈太太讪讪的附和着站到一边,他就把手里的礼帽捧到沈明玉身前去,笑呵呵的循循善诱,“听说你回来了,摘了几个枇杷来,很甜的,尝尝?”
琵琶?围在旁边的沈太太和沈傲瞬间的愣怔后,惊喜猛地在心间肆虐,两个人简直都屏住了呼吸,期待又希冀的瞪视着。
除了收音机里低婉的青衣唱词,屋里再无任何声响。
很诡异。清扬只有左顾右盼的份,原来江少除了土匪暴力的一面还能很温和,更让她疑惑的是沈家母子的态度。
难道那些枇杷有什么蹊跷?怎么都一副对那枇杷寄予厚望的模样。
金黄的枇杷果静静的躺在铺满枇杷叶的帽子里,绒毛上沾着水汽。低垂的视线里可见的不只这些果子,还有染着片片水迹的白绫帽檐和藏蓝袖子。沈明玉的心顿时就像被什么抓了一下,拼命抑制的情绪差一点就要崩溃。
那些枇杷树竟然还在。
这个被她弄的颜面无存的人,竟然殷勤含笑的赶过来,直截了当的要重新接纳她。
她哪里值得这样!她哪有那个脸!
时光不等人,等待就把一秒一秒拉的很长。本来极短的功夫,沈太太已经等不及了,伸手就在闺女后背抓了一把,“还不快接过来,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沈傲更直接一些,他迅捷的弯腰抓了帽檐,一倒手就放在沈明玉膝盖上,“给你的。”
“…。我不要!”沈明玉厌恶又决绝的吐出几个字,依旧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牟足了力气一扫,沉甸甸的帽子飞出一道弧线,“砰”的落到地上。
鸡蛋大的枇杷果失了束缚,大多滚了出来,散在几人脚边,带出一道道浅浅的水迹。
很快,快到沈傲来不及弯腰去接;很突然,突然到清扬下意识后退一步抵到妆台上,她飞快的偷眼瞟了一眼斜对面的男人,垂手挺拔站立,眼里有着些许失望,可没有怒,甚至嘴角噙着一抹无奈的笑。
瞧那一身水迹,指定是摘枇杷时候叶子上的雨水滴的。大小均匀颜色漂亮,果子精心挑选还用了叶子做装饰,想必是用了心的,她简直能想象出这个魁梧粗犷到匪气十足的人摘果子时的模样,一定是专注的,也许还带着甜蜜的笑。
打到地上的不是一帽子枇杷,是一个男人沉甸甸的真心。真心被践踏,自尊被众目睽睽踩在脚下,还能不怒反笑,卑微还是疯狂?
清扬这边旁观乱想,沈太太就不能了,刹那的惊诧后就是怒火中烧,“你…。。你真是不识好歹!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东西,真是气死我不偿命啊!我打死你得了…。”嘴上骂的凶,手也不闲着,扬起巴掌直朝着女儿后脑勺去,她是真气急了,巴掌都带着风。
冯佑江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伸手就把沈太太的胳膊挡在半空中,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伯母,别!不要就不要,扔就扔,没从窗户扔出去我就知足了。”
原来还不够!沈明玉把脚挤到鞋子里猛的站起来,厌恶的眼神瞪向冯佑江,“谁用你来管!阴魂不散的缠着我让我很烦知不知道?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告诉你,你就死了那条心,世上男人都死光了我都不会嫁给你!”
高大到穿着高跟鞋都需要仰视的人,打落他东西还在维护她的人,在她血淋漓的嘶吼中终于乱了阵脚,笑容没了,微黑的脸紧绷着,眼里有绝望在蔓延。
可还是禁锢着张牙舞爪试图扑过来的母亲。
趁热打铁,她狠了狠心,抬脚就把就近的两颗枇杷踩烂,泪水抑制不住的涌出,也不擦,倔强的扬着下巴迎上母亲的脸,“我不嫁给他难道就是十恶不赦?把我骗回来能怎么样?不让我回家不给我钱又怎么样?反正,我死都不要嫁给他。想打给您打,气不过就打死我好了……”
“哎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个死丫头!阿江你放手,今天我就打死她…。。”
收音机里急促的胡琴声、铿锵有力的唱词,趁着屋里吵闹更加喧嚣紧迫,说闹剧一点也不为过。清扬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唤了沈傲去劝阻不管不顾的沈大小姐,她双手做着深呼吸状试图让沈太太把声音降下来,“伯母,冷静,冷静。您小点声,让人听见不好。”
先前的开朗有涵养,眼前的刁蛮绝情哭闹,沈大小姐一下子淑女变泼妇,万幸,没有声嘶力竭。沈太太明显已经愤怒的又踢又踹没了理智,面子完全不顾。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信里悔不当初的沈大小姐难道是她的幻想?深深不解的同时更多的是愧疚。
要不是她多管闲事,沈大小姐不可能被找回,眼前的一切也不会出现。
乱了,乱了。冯佑江轻叹了口气,力挽狂澜的拘着沈太太往外去,“伯母,您带着他们俩出去,我跟明玉再说几句。”
沈太太被推着,清扬和沈傲也跟上,眨眼间,外间门插好,冯佑江转身往里间走。没了先前进来时的紧张忐忑,他平静的心如止水,整个人仿佛罩在一层灰败落寞里。
沈明玉已重新坐到椅子里,见妆台镜子里显现出珠帘躁动,她飞快的低下头去,目光定定的投向左手指头上的戒指,右手探过去,一遍一遍的摩挲剔透的宝石。
捏捏眉心,冯佑江无力的走过去,隔着几步远,他的目光就是一缩。再不是透明的钻石,戒面是剔透的紫,一贯的喜好变了。那么如珠如宝的,想必意义非凡,离了婚难道还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穿着打扮似乎都变了,而,一切改变和他一点关系没有。
定定的立在那里,半晌,他终于压下心中的苦水,收敛情绪迈步上前。跨过被踩烂的枇杷果,默默伸腿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妆台边沿,安静颓败。
余光扫到妆台边的人,沈明玉心如刀绞。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要喷薄而出,忍住,忍住…。。心里一遍遍呐喊,有惊无险,眼泪只在眼圈里打转。
收音机里青衣唱腔哀怨凄清,飘到耳朵里,冯佑江更加郁闷几分。掏出雪茄,打火机也跟他作对,连着好几下才点着,烟气袅袅中他把目光投向窗子,玻璃上雨点汇成一条条,杂乱无章。
“咳咳…。”
身侧的咳嗽迫使他把火星贴在鞋底上飞速碾过,闭眼酝酿了两三分钟,他终于悠悠的开了口,低沉沧桑淡淡的惆怅,“过不多久我就去青岛,不回来了。做不成夫妻,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感情总不能说没就没了,看在这是咱们最后一回见,陪我说说话吧。”
沈明玉脑袋里轰隆一下,身子几不可查的抖了抖,再不能视而不见,胸口起伏着撇过了头,“…你…。”,她想说‘你不用这样’,可生生咽了回去。
转瞬,柳眉倒竖蛮横的哼了哼,“哼,千万别说你是为了我,我不领情!我也不想待在上海滩!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