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鬼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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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鬼画中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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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开了,煎茶,点茶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让看的人舒服到了心里去。
  喻青若看一眼茶汤,色泽清亮,轻抿一口,唇齿留香,回味悠长。
  一盅茶饮尽,茶碗底部留了几颗未煮开的茶粒。顾锡和没有再泡,他屈起右手食指,在案上轻敲了几下“两位来此的目的,锡和明白,锡和如二位所料,是降头师。”
  方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二位锡和都识得,乃梁州喻洹,扬州方子谭。说起来,锡和与二位皆有一段过往,二位若是感兴趣,锡和可与二位细细说来。”
  喻青若望向方虔,方虔笑着道“今儿也是闲着,权当听思茶说书了。”
  顾锡和挑了挑嘴角,算是回应“我本是一书生,童生试和乡试都中了头筹,那时我一直我定能连中三元,没想到会试考词赋时,我的一首咏物诗被指影射圣上,不录。我本想再考,不料京城开销奇高,不过一两月时间,盘缠已经花得不够回家的路费了。
  我无奈,入了烟花柳巷为那些女子作艳词,一时竟名声大噪。如此一来,其他人就更不愿意举荐了,朝廷虽知我文才,却只当我只能写那些他们看来不入流的东西,自然更不愿意录用了。
  我本想找一私塾为人授课,或替人抄一辈子书也可,后来又生了些事端,故而我这一念想也没成。
  那时我并非这身皮囊,也不是这名姓,那是我唤作顾和锡,顾思茶。”
  喻青若想到舆案上总摆着一本顾和锡的词集,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方虔却是一惊“是你?”
  顾锡和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述说“彼时四时散人舆相中我,欲招我为她的面首,我思虑再三,与舆去了梁州。
  我为舆填了几年词,那几年里,舆并未限制一众面首进出藏书阁,那几年我修炼了降头术,不过终究不得要领,只通了皮毛。
  到我垂暮时,文曲星君来拜访我,邀请我绘人。
  文曲星君尚未成仙时,与我合称锡白,一擅曲,一擅词。因他的身份特殊,我曾为他填过词,也算有几分交情。我们同擅丹青,他擅形,我擅神。
  我与隐白绘了三年,终将喻洹画成。
  隐白离开后,我被五奇鬼找上了,我降头术学得不好,降伏不了它们。
  那时子谭刚入道门,跟着鬼气找到我的住处,子谭到时,最后一只有目鬼正趴在我身上。
  子谭那时收了四只无目鬼,要收最后一只有目鬼时,我已一命呜呼,那鬼也跑了,是也不是?”
  方虔垂下眼皮,让人辨不清他的神色“那是虔为道几百年来唯一一次失手。阁下此时若想杀了虔,虔定无半句怨言。”
  喻青若知道,五奇鬼由五只鬼组成,且只有一只有眼睛,其他四只全靠有眼睛的那只鬼指明方向。它们喜闻人,只要五只鬼都闻过,那人便会蹬脚西去。更有趣的是,被五奇鬼找上的,都是不善不恶的倒霉蛋。
  顾锡和终于笑了“我杀你作甚?
  死去的那一瞬,我顿悟了降头术中的其中一个法术,魂魄离体的那一刻,我吞噬了那只有目鬼的鬼冥,用自己的魂魄取而代之。
  或许是那有目鬼刚易了魂,无法让你看到,所以我没有死在你的法术下。”
  方虔惊讶地抬头看向顾锡和,见对方不似在说笑,只干笑两声。
  “锡和与二位的渊源便是这些了,二位想听锡和继续说故事,还是想听锡和说些实际的?”
  喻青若抢了话头“思茶的事颇为有趣,思茶若是愿意,不妨再捡些说来?”顿了顿,看向方虔“子谭以为如何?”
  方虔笑了笑,微微颔首“甚好。”
  顾锡和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巡了一遭,没说半句废话,又开始叙述“我在人间飘了几百年,屡屡躲过鬼差,有一日发现了一个要自尽的伶人。他叫魏灵均,那时候身患重疾,若不治疗,也就人间六七日光景可活。
  那人有阴阳眼,正好能看到我,我与他做了一笔交易。
  他说他在人界身份低微,又兼之好男风,遭世人辱骂与唾弃,早就不愿再苟活,唯有一个心愿,便是与他所爱之人再见上一面。
  我允了他的请求,条件是他的那具皮囊。
  他的意中人是亡国之君,那时候的皇上对那亡国之君已死了杀意,魏灵均想在亡国之君死前再见他一面,之后共赴黄泉。
  魏灵均不是不想救出那亡国的君主,只是他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与他的意中人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后来,他的心愿完成了,我亦接手了这句身子。
  这具身子很适合修炼降头术,只是底子不好,体弱多病,我在那时起,开始修炼救人的白衣降头。
  人常说‘医蛊不分家’,我从那时起,游历九州,苦心钻研医术,因居无定所,所以倒也没多少人记得我,我才能在人间留这么久。
  再往后,隐白死期到,舆私收隐白魂魄,找到我,恳请我用降头术为他重新造一具身子。
  我还未动工,就赶上了青州瘟疫。”
  喻青若终于知道,为何谢隐白死去,舆所弹琵琶曲不见一丝悲戚;也明白这次舆去南海那么久,恐怕不是单纯为了和曦叙姐妹情。
  顾锡和又煮了一壶茶,三人一阵静默。
  方虔放下茶杯,面有忧色“不知思茶对此次瘟疫有何见解?”
  顾锡和倏地笑了“二位莫不是觉得是锡和捣的鬼?”
  喻青若瞅了瞅顾锡和苍白的脸色和唇色,没有搭话。
  未等方虔接话,顾锡和继续说“二位本是来探锡和底细,那锡和直说也无妨。
  你们在林中见的那两具尸体,一具是被我吸干了血,另一具则是被我中了降。但人的确是死于瘟疫。这场瘟疫,是人祸。我言尽于此。”说完,端茶,送客。
  方虔也不多留,规规矩矩的行礼告辞,喻青若亦然。
  两人走在大街上,方虔眉头紧锁,失了平时嬉笑的神情,到了客栈,喻青若本想与他说一声先回房间,却听到方虔道“喻洹,你与我来。”
  喻青若跟在他身后,将门关好,方虔捏了个诀,弄出一个结界,将喻青若也罩在里边。
  “怎么?”喻青若隐约猜出事情的大概,但不知道方虔为何弄得这般严肃。
  “隔墙有耳。”方虔顿了顿“依我看,思茶活了那么久,不只是运气好;什么东西能说,什么不能说,他清楚得很。但他不厌其烦地与我们说他与我们的渊源,又对这次瘟疫闭口不谈,显然不是为了和我们结盟,你有听出他说的那些话前后的关联么?”
  喻青若先是点头,复又摇头“我明白得不真切。”
  “你且说说,看我们有没有想到一块儿。”
  “思茶非敌,亦非友。若照你说的隔墙有耳,那么那个人思茶也发现了,思茶可能有所顾忌,但并不十分惧怕那势力。所以他点醒我们此次瘟疫是人祸,却不愿意详细说。”喻青若略一思索,才道。
  方虔点点头“你继续说。”
  “思茶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若没有利益冲突,他应该不会与我们为敌。我想这就是他说与我们有渊源的目的。”
  方虔赞赏地看了喻青若一眼,笑了笑“然。不过依我推测,制造祸端的不止一人,且那耳朵从一开始就在听了。”
  喻青若有些疑惑“何以见得?”
  “可以看出,思茶茶艺极高,但他却在你与我的茶碗里留了几颗未煮开茶粒,你不觉得蹊跷么?再说,自古有茶三泡再议事的习惯,他只煮了一壶茶就开始说事,又是为何?”
  喻青若恍然“子谭聪慧矣。”
  “继续说来罢。”
  喻青若脸微红,摇摇头“子谭你说吧,其他的我有些眉目,但不是很确定。”
  方虔也不承让,点点头“那些到你门前闹的,与那拦路的道士背后应该是一伙人。
  我猜是茅山派。
  从那道士说起,他们显然是想引你我上山,这一步若成,你我将背上谄媚的名声,而且我们会在茅山派老窝里遭遇什么,谁也不知道。你我若死在上面便死了,若活着下山,你说乡民会信他们的庇佑者的话,还是信两个声望颇高的外乡人的话?”
  喻青若点点头“我明白了。
  若我们不上山,他们可以诟病你排挤同门,诟病我冷漠无情。我若没有记错,当年你战九州道士时,你使了定身法后,唯一能动的就是茅山派的掌门了吧?这算是那掌门的复仇?真是幼稚。
  而之后那些来拍门的民众,更是不用他们出口就可以使我声名狼藉,我这样猜对么?”
  方虔笑了笑“喻洹你越来越聪明了。”收了笑“那些谣言,你会觉得困扰么?”
  喻青若摇摇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管的着他们怎么说?”
  “那就好。”方虔说着,捏了个诀,喻青若右手小指上现了一圈白线“这里不太平,你若有任何事,勾断这条线即可。”

☆、暮春之夜事端发

  是夜,喻青若觉得有些冷,她睡得迷糊,把被子卷紧一些,却听到隐约的抽泣声。
  不知为何,喻青若听到这哭声,手臂上竟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觉得不太寻常,睁眼,就看到半空中飘着多到不可数的鬼类。
  她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起了身,看到地上跪着一位哭泣的妇人。
  喻青若掌了灯,现在约莫是亥时到子时之间,那妇人看起来太真实,她一时也判断不出是人是鬼。
  “娘子夜闯,不知有何贵干?”喻青若随意坐在榻上,面无表情道。
  那女子微微抬头,她长相清秀,只是有些怯,只看了一眼喻青若就又低下头去“奴家云纤纤,位列青州十大鬼王之末,青州疫鬼蒙奇冤,听闻喻娘医者仁心,心怀苍生,特来求助。”
  喻青若叹了口气“我最不喜别人说我心怀苍生这类的话。我是为自己活,而不是为天下苍生而活。
  我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拉处在深渊的生灵一把,哪有你们说的那般伟大?你们非得用道德逼迫我,我实在很难做到你们所要求的。”
  云纤纤又嘤嘤地哭了起来,手上拿着一块帕子一直在拭着泪。
  喻青若听得心烦“罢了罢了,你别哭,起来坐,有什么事你与我说便是,我尽力而为。”
  云纤纤喜不自胜“谢喻娘,谢喻娘。”
  “这屋中的鬼冥,皆为奴家害死的亡魂。”
  见喻青若凶狠的眼神扫过来,她急忙解释“这并非奴家所愿,望喻娘听奴家一一道来。”
  未等喻青若允诺,云纤纤继续道“奴家主管疫鬼与疟疾鬼,它们向来十分安分,只会让人得瘟疫,并不害人性命。
  数月前,有一胖道士自南边来,上了蓬莱仙山,也就是茅山派的住所。那道士上蓬莱山不过几日,奴家的夫君就被捉去了。
  奴家寻夫心切,亦上山去了。不曾想,他们以奴家夫君的性命胁迫奴家,奴家亦被抓走。”
  云纤纤吸了吸鼻子“奴家被他们抓去后,奴家所管的疫鬼与疟疾鬼无首,乱作一团。
  茅山派的道士趁机用御鬼术控制了疟疾鬼,使青州人遍地横尸。
  那些道士知疫鬼比疟疾鬼难对付,便没有去招惹疫鬼。但疫鬼知我被抓,它们的同伴被控制,便集成群,攻入蓬莱山。
  然而蓬莱山内阵法众多,来的疫鬼……全被散了魂,连入冥界的机会都没有……”云纤纤别过头,用袖子掩着脸,泣不成声。
  喻青若蹙起眉,这样看来,这场瘟疫或许和她还有方虔有关,那自南边来的道士可能就是她与方虔第一次见面时被方虔驱逐的道士。
  她斟酌了一下,才问“你可知道,那道士打哪儿来么?”
  云纤纤用袖子胡乱抹了下脸,点了点头“那人自扬州来,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没一件完整的了,人又脏得很,根本看不出是个道士。”
  喻青若又联想到几百年前,天下第一道士的名号正是方虔从茅山派掌门手上夺走的,那么这场瘟疫的爆发原因倒是有几分明了。以方虔对鬼怪的厌恶,他极有可能前往青州,那么那些道士若是设下局……
  喻青若压住心中的不安,方虔能幻化出实体,修为已是十分深厚,这件事明日再和他提一提就是了。想到这里,喻青若看向云纤纤“你继续说罢。”
  “疟疾鬼让人染上疟疾的法子就是对人咧嘴一笑,偶尔笑上一两次,对自身有许多益处,但次数一多……”云纤纤摇摇头。
  “喻娘,医者大概希望这世上鬼怪无踪……奴家,也是走投无路了……奴家想与喻娘说一句,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奴家望着喻娘能救救青州百姓,也救救青州的鬼怪……”
  喻青若轻叹一声“人,鬼,妖,仙,各有各的利益,立场不同,我不能说什么,也不会说什么。”
  云纤纤低声道了谢,继续说道“也就半个月,疫鬼与疟疾鬼折损十之八九,奴家的夫君亦被他们折磨至魂散,奴家的夫君,是人……
  到那个时候,他们便威胁奴家,若不配合他们,他们让疫鬼和疟疾鬼如奴家的夫君那般。奴家没有办法,想救族人,又想为夫君报仇,还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便苟活了下来。
  喻娘,再过小半个时辰,奴家就要被这些鬼冥打散魂魄了。这是奴家自己种的因,奴家不怨,以命偿命是千百年来的天道。
  奴家就怨那些道士,喻娘若要治瘟疫,奴家思量着,不能扬汤止沸,应该要治本。”
  喻青若嗯了一声。
  云纤纤起身,朝喻青若盈盈一拜“奴家先告辞了,今晚多有叨扰,万望喻娘见谅。”
  喻青若亦起身,她道“纤纤,走好。”
  云纤纤走后,喻青若横竖睡不着,她将这件事梳理了一遍,总觉得还漏了些什么。这场瘟疫明显是人祸,但茅山派的道士制造了这么大的一次祸端,又不惜将顾锡和拉下水,显然不可能只是为了报复方虔。
  想到这里,喻青若再也坐不住,她打算与方虔再探讨一番。
  就在这时,窗户传来一阵扣击声。
  喻青若一瞥,见窗外那东西的影子像个头颅,头颅下则是一团黑糊糊的剪影。
  飞头降。
  这是喻青若的第一个念头。
  传闻飞头降是降头术中最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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