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字端丽婉转,诗作更是灿然夺目,令婉儿心折。只是……”
“只是如何?”皇后闻言,眉峰一挑。
“只是,”上官橙顿了顿,缓言道,“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
上官橙说罢,恭敬地垂下头。
“哦?”皇后双眸微敛,面上似笑非笑,半晌才意味深长道,“婉儿倒是别有见解……”
上官橙依旧垂眸,微微欠身:“婉儿言语无当,僭越了,请殿下赎罪。”
皇后爽朗一笑,纤手一挥:“不妨事。”
接着,又沉声道:“婉儿,你很好。”
上官橙施了一礼,她知道皇后殿下听进去了自己的劝谏,也明了了自己的心意。
皇后沉吟一会儿,忽然又展开一张宣纸,皓腕轻抬,运笔如风,“刷刷刷”写下两个大字——
“阳”“阴”。
上官橙怔忡。
这是何意?
“婉儿可知何为‘易’?”
“殿下是说《周易》吗?”上官橙不解。
“然。《周易》亦是‘易’。”皇后点头。
上官橙心思电转,恍然大悟:“易,即是变化,即是改变。”
皇后会心一笑,似在赞叹“孺子可教”。
“伏羲创《河图》,文王演《周易》,古圣先贤造出这个‘易’字,除却‘改变’‘变化’之意,尚有一层意思,婉儿可知是什么?”
上官橙思索一瞬,旋即明白:“殿下可是说‘易,日月也’?”
“不错,”皇后颔首称是,“先贤造字,这个‘易’字便是由‘日’‘月’二字合一而成的。”
“婉儿,你来看,”皇后点指着宣纸上的“阳”“阴”二字,“‘日’为阳,‘月’为阴。”
皇后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下“日”“月”二字,两个字贴得极近,上官橙不由得联想到“明”字。
“自古男子阳刚,女子阴柔,不过——”
皇后急转笔锋,似是等不及说完整句话。
登时,“日”“月”二字之下又出现了一个“空”字。
日——月——空?
上官橙盯着纸上的墨迹,锁着眉思忖。
“这般,婉儿以为如何?”皇后掷笔,笑吟吟地盯着上官橙。
上官橙深吸一口气,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动得狂乱得不受控制了——
日月为“易”,易为“改变”,那么“易——空”……
易空,便是要改变这世道,改变这天下了!
上官橙难抑心中的激动,她双眼晶亮如闪电划过,欣喜而又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普天之下最最高贵的女子。
是否有一天,她将是这天下最最尊贵的那一位?!
皇后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反应,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嘴角含着笑意,注视着她。
那目光,叫做信任,叫做知己……
上官橙懂。
此时,上官橙不再欠身施礼,她低下她高傲的头颅,她弯下她不屈于权势的腰,她折服于眼前女子的气度与梦想,她毕恭毕敬地说:
“愿为君役!”
为这天下千千万万不甘雌伏的女子,为过去、现在以及将来不愿囿于那小小一方天地的无数红颜——
上官橙心中似巨浪滔天,奔涌如瀑,许久无法平静。
皇后将她的一切俱收于眼底,深深地点了点头:“婉儿,你很好。”
同样的一句话,却更多了些意味。
“去将这些烧掉吧。”
皇后捻起几张沾上墨迹的宣纸,淡然道。
皇后终究是皇后,几十年的历练,早将她的心境打磨得坚而不摧,绝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牵动她的情绪起伏。
上官橙一震,她想,自己到底还是阅历太浅,忙稳住情绪,答应一声,如往常一般收拾起案上的纸张。
刚要离开,忽然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似乎是什么人迫不及待地奔跑时鞋履发出的声音。
上官橙背脊一僵。
敢在禁宫中如此作为的,除了那人还能有谁?即便是太子殿下,也是不敢这般胡闹的。
果然,转瞬间,少女清亮的嗓音响起——
“婉儿!婉儿!瞧我这样好看吗?”
上官橙微赧,这人……当真口无遮拦,无所顾忌,皇后殿下还在这里呢!
皇后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倒是声音多了几分慈爱。
“是太平吗?”
疾跑进殿中的少女脚步一滞,她绝想不到母后原来也在这里,不是退朝之后就同父皇商议国事吗?
她还以为殿中只有婉儿一人呢。
此刻看到母后也在,婉儿就侍立在母后身后,怀中抱着一捧宣纸,似乎是写着字的,一双妙目眼波流转,正一瞬不瞬地凝着自己,脸颊上仿佛有两朵红云?
婉儿真好看!
太平也忍不住嘴角带上笑意,婉儿害羞了吗?连害羞都这般好看……
她的眼睛不经意间滑过母后玩味的目光,忽然也觉得害羞起来,就像……就像被看破心事似的。
“太平来寻婉儿?”皇后勾唇淡笑,她鲜少见到自己这宝贝千金做出如此小女儿姿态。
太平一愣,为什么觉得母后的目光颇含深意?
她晃晃头,把那些疑惑的念头统统都甩出大脑。
她一向不喜欢思忖那些有的没的,只喜欢按照自己的心意率性而为。
想罢,太平嘻嘻一笑,直接攀上母后的脖颈,像只讨人欢心的猫咪,使劲儿蹭了蹭,拉长了声音。
“母后——”
皇后轻拍她小臀,似嗔似怒,却是语带慈爱:“没规矩!”
太平缠着笑闹了一会儿,才移开身,老老实实地立在一旁,弯着眉眼。
“我来让婉儿看看我这打扮如何,没想到母后也在这里。”
皇后扫了她一眼,又故意嫌弃地撇过脸:“一个小道姑,有什么好看的?”
“母后——”
太平不依不饶地拉着母后的袍袖,扯啊扯,扯啊扯……
从她进入殿中的那一刻起,上官橙便注意到她一身坤道装扮。
太平那般跳脱随性的人,怎么能撑得起这身装扮?
上官橙不由得暗笑,却在看清那人的一刻驳斥了自己初初的想法。
如瀑的青丝,被挽起成髻盘在头顶,用玉冠束了,横插一根羊脂发簪。一袭淡黄道袍,虽是看去似麻似布,上官橙却一眼看出其中掺着金丝。素白掺银丝的交领内衫衬得她愈发唇红齿白好颜色。
上官橙只扫了一眼,目光就挪移不开了。那人身上似乎有磁力,引着自己的心,引着自己的魂,挪不开、移不走,只想看了又看,却是越看越觉得好看。
“那么,婉儿觉得太平这般,可好看?”
皇后任由太平涎着脸皮扯来扯去自己的袍袖,忽然开口。
上官橙一惊,一颗心也被现实拽回。
她连忙收敛目光,垂下头,恭敬道:“殿下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皇后轻笑,拉过太平,近身为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本宫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言语中,全然都是骄傲。
上官橙心中一凛。
除去面对文武臣工,特别是闲暇之时,皇后殿下鲜少自称“本宫”,她本就是个不喜拘于俗礼的女子。可眼下,却昂着头称起“本宫”来。
上官橙意识到,这一次,自己是真的僭越了——
她竟然忘了“尊卑有别”。
她竟然忘了太平是堂堂的天之骄女,或许将来还会……坐拥这万里江山。
她竟然没了“规矩”,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千金来。
她竟然隐隐存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非分之想。
呵……
上官橙暗暗苦笑:当真是非分之想啊!
太平……
那么耀眼的太平,一身坤道装扮的太平,为何在她的眼中,那么遥远,遥远得分明近在眼前,却如同远在天边?
☆、第43章 暗恋那件小事
“橙姐姐,你醒了!”
少女的欢喜的声音。
是太平吗?
怎么叫我“橙姐姐”?
上官橙半梦半醒之间,一时辨不清现实与梦境。
浑身酸痛。
上官橙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入睡的姿势不寻常。她挺了挺弯得酸麻的腰身,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
自己竟然就这么伏在书桌上睡着了?
两臂也被压得酸麻。
她忍不住舒展双臂,却发现身上披着个什么物事。
“?”
上官橙清醒了几分,探手一抓,抓过了薄毯的一角。
“晴晴姐怕你睡着了冷,给你盖上的。”李紫薇特别诚实,一点儿都不带争功的。
上官橙心头一暖,转瞬发现少女也双手按在书桌上,上半|身伏在上面,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电视中那个叫《萌宠成长记》里呆萌呆萌的幼小的动物。
上官橙不由得会心一笑。
李紫薇瞬间失神,表情更呆了。
上官橙一愣,忍住笑意。
“你晴晴姐呢?”
李紫薇眨眨眼,似乎还没从上官橙迷人的笑容里缓过神来。
“晴晴姐……晴晴姐做饭呢!”李紫薇说着,抬手一指厨房的方向。
“嗯。”上官橙点点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快到晚饭时间了。
想到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上官橙心头又是一暖,她想去看看她。
“晴晴姐说你醒了的话,等着吃饭就好,厨房油烟大,她怕呛着你。”李紫薇见她起身,连忙说道。
上官橙一滞。
她哪里就那样娇贵了?竟是要让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吗?
上官橙默默摇头,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愧还是暖。
“橙姐姐,你要接新戏吗?古装的?”李紫薇好奇地问。
这话从何说起?
上官橙疑惑地看向她。
李紫薇被她质疑的目光看得不太舒服,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和她对视,目光飘向已经扣紧的笔记本。
“那个……我看你在搜索‘太平公主’”,说着,李紫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大摆其手,“那个,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就是,就是怕电脑有辐射,就替你关上了。”
面对上官橙,她总是觉得怯怯的。话一说完,更不敢看上官橙的眼睛了,面颊上飘起两团诡异的红云。
白皙的肌肤没有一丝一毫岁月的痕迹,那是独属于少女的。
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眸底投射下两条阴影。
身形纤瘦骨感,那是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美。
上官橙心里一软,她联想到了少女时代的太平,这使得她不忍心看这孩子为难。
她微微一笑。
“我并没有怪你啊。还要谢你呢!”
李紫薇闻言猛然扬起头,受了莫大的鼓励一般:“橙……橙姐姐,你,你真好!”
上官橙暗吃一惊,这孩子的语气,还有表情,让她感觉……不太妙。
“你……嗯,可否替我取一杯水来?”上官橙于是说道。
她不想单独面对这个孩子。这孩子看向她的眼神太过认真,那其中……有情,让她心惊不已。
“哦哦,知道了!”
李紫薇一愣,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外面倒水,转瞬间就捧着一杯温水回来了,真不像个刚被文晴虐过腿上还抹了伤药的病号。
上官橙扶额,要不要这么快啊?
“多谢你!”
无奈,上官橙只好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温水。可水杯容量终究是有限的,总不可能喝起来没完没了吧?
上官橙边喝边犯愁。
“橙姐姐,你的伤没事吧?”少女神色黯然,“我看到你的事儿之后,特别担心,可是爸爸说,先不要来打扰你,他说你是公众人物,现在肯定不宜多见人,让我少给你来添麻烦。”
李紫薇垂着眼,盯着地板上自己藏在拖鞋里光溜溜的脚丫,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细的像蚊子在哼哼:“爸爸说我小孩子家家的,净会给大人惹麻烦……可是,我根本不是小孩子了,我都过完十八岁生日了……”
一番话听得上官橙怜意大起。
十八岁,如果是放在她前世,大概已经做了娘亲了。可是在这里,若干天来,根据上官橙的了解,这里管十八岁以下的叫“未成年人”,更有诸如《婚姻法》之类的束缚,男子不足二十二岁,女子不足二十岁,是不许婚配的。
像李紫薇这般年纪的,上官橙知道,在这个世界,大多都是些还在上学的,叫做“高中生”或者“大学生”。
十七八岁的年纪,尚不谙世事,大概也可算作是孩子吧?
“我好担心你,橙姐姐!”李紫薇说得动情,眼里含了一包泪,一时没忍住,抓过上官橙的双手,扣在自己的掌心中。
上官橙呆。她可以肯定了,这孩子定然是对曾经的上官橙存有爱慕之情的。
可是小妹妹,我不是她啊!你如此这般,让我怎么承受得来?
曾经的上官橙,到底是有多少情债啊?
聪明如她,也觉得头疼了。
上官橙不知该如何回应眼前的少女,这少女不是文晴,虽然和文晴尤其是性格,有几分相像。
她只能任由少女絮絮地,诉说这些日子里对她的担心。
因为担心她,又怕打扰她,所以才偷偷摸摸地来文晴家里吗?
不得不说,这孩子的消息当真灵通。
不过,也是个傻孩子。
上官橙暗叹一声。
她猜想,这个女孩子的家境应该不普通,大概是非富即贵吧?除了二人在卧室的谈话偶尔飘到耳中,李紫薇不过十八岁,这通身的气度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人家能够培养得出来的。
居移气,养移体。这个道理上官橙是深深懂得的。
“洗手!准备吃饭了!”
就在李紫薇絮絮叨叨,上官橙即将手足无措的当儿,文晴如神兵天降,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文晴一个狮子吼,震碎了李紫薇一颗纤纤少女心。
“吃吃吃!文晴你的世界只剩下吃了吗?”李紫薇恨恨地瞪视她。
“怎么说话呢!”文晴用饭勺轻敲她脑袋,“叫姐姐!”
讨厌你!各种讨厌你!
好不容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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